鞋也會痛
汪先恩
2018年3月23日,松戶市伊勢丹商場,寫有感謝43年愛顧的條幅,長掛前窗。離我家幾步路的這個百貨大樓,突然失去光鮮,經過半年的沉寂,近日又有響動,廣場堆滿裝修材料,明年四月以綜合商場的新面目,將重新亮相。伊勢丹在松戶成為歷史,在我成為記憶,其中印象最深,莫過於關於鞋痛。
自從穿上了休閒與工作兼用皮鞋,再也適應不了傳統皮鞋,因為後者多少會引起腳痛,於是我把傳統皮鞋全部送到垃圾房。去年,覺得腳上的鞋,穿了幾年,明顯舊了,決計買雙同款的新鞋,我便去斜對門的伊勢丹。
一到鞋的櫃檯,客心大悅,因為服務員長得有點像演鬼都令人喜愛的王祖賢,雖沒有聶小倩那麼高挑,也不失親和。我說明來意,她找遍了貨架和倉庫,都沒有發現同款的鞋,便拿了類似的其他品牌讓我試,倒也合腳,但終因不是我心目中那一雙,還是決定不要。便脫下試穿的鞋,把腳刺溜塞進自己的鞋。她微笑着說:“啊,這樣穿鞋,鞋會痛”。我討教應當怎麼穿,她便跪在地上,一邊說明穿鞋的步驟,一邊按我腳的情況,調整了鞋帶的位置和鬆緊度,再把拉鏈拉上,果然舒適了許多。以前我圖方便,直接把腳往寬鬆的鞋子裡一伸,俗稱一腳蹬,從來沒有顧及鞋的感受,經她一說,明白了太松或太緊,鞋容易受傷,鞋也會痛,鞋與腳是協作關係,鞋痛的話腳也不舒服,最終腳也會痛。末了,她跪着把我的鞋打上鞋油,經她一打理,好像翻新了。我穿着剛打油的鞋,悵然地離開了伊勢丹。
不知是因為像王祖賢,還是因為關於鞋痛的語出驚人,腦子裡不禁老想起鞋,這個保護腳的東西。古代,用皮革做的叫鞋,用絲麻做的叫履。嚴格地說,我上大學之前都是穿履,大學二年級同寢室的夥伴都穿上了皮鞋,我跟風首次穿上了豬皮鞋,還打上了鐵掌。馬腳的角質層厚,鐵掌直接釘在馬蹄上,可能由於人的腳角質層厚度不夠,不適合直接釘鐵掌,便釘在皮鞋後根部,那時以為是皮鞋的標配,後來發現是貧窮的智慧。
記得少年時期,生活在古雷池地域青草湖,當時大多是茅草房,土磚牆上,統一用白石灰寫着“打倒美帝!打倒蘇修!打到日本帝國主義!”等標語,敵人太多,就什麼都得自己做。媽媽白天在田地幹活,夜裡必紡線,紡線的軲轆是老雞骨頭做的,積攢一年線,便架起木頭織布機;年底多半能穿上新鞋,我穿的鞋大部分是姐姐做的,小部分是媽媽做的,因為納鞋底靠氣力,常聽說做一雙鞋,跟生個小孩差不多一樣費事。
做鞋,鞋樣很重要,所謂鞋樣就是鞋的土圖紙,普遍夾在選集中。生產隊的成人,絕大部分不識字,女性都沒進過學堂,再光輝的書也排不上其他用處。
耳濡目染,至今還記得做鞋的過程,首先是用米糊,把上下兩層新布與中間的多層舊布粘在一起,曬乾,再按鞋樣,裁剪鞋底和鞋面。
鞋底特別耗時,用自製麻線一針一針地縫,日積月累,往往到秋冬時節才能完成。生產隊事情特別忙,中間休息時,男的抽旱煙,女的納鞋底是常態。
由於做鞋很費事,夏天我們多半不穿鞋,赤腳踩在什麼都有的土地上,有時會痛,會流血,但從未傷感,以為人世間天下本來就是這樣,至少比在水深火熱的世界人民好得多。改革開放後,逐漸知道,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鞋,並不需要每家每戶自己做鞋。於是對鞋越來越講究,越來越貪婪,越來越苛刻。我想,要求同一品牌就是苛刻,那位姑娘推薦的鞋明明可用。
幾天后,我再次來到伊勢丹的休閒鞋櫃檯,上次試的鞋還在,一樣熱心的老太太在,而姑娘不在,搞不清是不是同一個人變的,反正感激她教我鞋會痛,毅然買下這雙棕色的休閒鞋,不料成了紀念,成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