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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原草枯榮》沾腥
送交者: 北地南天 2017年04月30日12:19:53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二十一連出了現行反革命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團里派以賈參謀長為首的工作組到二十一連來蹲點,調查臧海凝的反革命言行。

我被叫到連部,賈參謀長、指導員賀長江找我談話,排長老刁和兩位調查組成員也在座。

宮苹初到廣播站時曾對我說,不知什麼人借甲魚諧音背後稱之為“甲參”。當時,我自以為是地說,“管他“甲參”、“乙參”,愛惜才華就是“好參”。除了記得第一天到達北大荒,新知青分到各個連隊的名單是賈參謀長向我們公布的,我對他毫無印象。後來得知,賈參謀長很關心宮苹,常去播音室視察工作,因為在那兒碰上過他兩次。近距離接觸過以後,覺得他平易近人,印象相當不錯。

三十多歲的賈參謀長,稱得上英姿勃勃:背直腰壯中等偏高的個子,軍帽下露出些許少白的髮根。一張窄長的臉,濃眉大眼,兩個活絡的眼珠子像一對不安寧的小蝌蚪。只不過,他薄唇小口有點兒包牙又沒下巴,真有那麼點兒烏龜頭的意思。

這當兒,賈參謀長的“平易近人”蕩然無存,他側身蹺着二郎腿坐在辦公桌後面,好像完全不記得曾經見過我:

“江瑞麗,你是從哪兒來的,啊?”口氣、態度咄咄逼人。

“北京。”我怯怯地回答。

“哪年來的?”

“六九年。”還是怯怯地。

“是團員嗎?”

我搖搖頭,更加感到沒底氣。

“你跟臧海凝是同學?”

我又點點頭,心跳驟然加快。

“接觸多嗎?”

“過去多一些,也不是很多。後來,就是……這幾個月比較少。”我小心地回答。

坐在辦公桌旁邊的指導員不耐煩了,插話說:“江瑞麗,如果臧海凝跟你講過什麼反動言論,你要如實地向支部匯報,不要包庇反革命。”

沒等我做出反應,賈參謀長瞥了指導員一眼,接着問我:“為什麼你跟臧海凝過去接觸多,後來不多了?‘過去’具體是什麼時候?‘後來’具體是什麼時候?”

“過去,就是剛來那會兒。後來,就是這一兩年,尤其是這幾個月。我……他……我們倆不說話了。”

“你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同學關係。”

“同學關係為什麼不說話?”

“沒什麼為什麼,我們倆到一塊兒老吵架,太沒勁了。”

“吵架都是為了什麼吵?”

我不明白賈參謀長放這麼一條線想釣什麼樣的魚,回答說:“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臧海凝跟你講過什麼反革命言論?”指導員又耐不住了。

“他沒跟我講過反革命言論。”

“你跟老錢和他閨女是什麼關係?”指導員突然問。

我毫無思想準備,強壓心跳,“我跟老錢沒關係,跟他閨女是同學關係。”

賈參謀長放下二郎腿,轉過身,兩個手臂放在辦公桌上饒有興趣地問:“老錢的閨女怎麼跟你是同學?”顯然他知道老錢是誰。

我如實回答:“錢薇沒來北大荒之前,在北京跟我是同學。”

賈參謀長意味深長地說:“你的同學裡很有些有意思的人啊。”

我做出一副不明白他意思的表情。

指導員說:“毛主席幾十年前就指出,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檢驗一個人革命還是不革命的試金石就是看他能不能分清敵友,你早就應該清醒地認識到這個問題。目前出現的問題充分證明了,你,在思想覺悟上一向就是成問題的。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必須懸崖勒馬,靠近組織,相信組織,依靠組織,站到革命的隊伍里來。看一個人革命還是不革命,群眾的眼睛是最亮的,最能分辨的。誰想慫恿、包庇壞人,誰企圖矇混過關都是不可能的。”

指導員兩眼射出尖厲的光,讓我感到惶恐不安,我儘量不看他。到連隊好幾年了,第一次單獨被連隊領導的探照燈照到就是這樣一個下馬威,這叫我充分地認識到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在權力與正義面前何等渺小、何等脆弱。我又快速地看了老刁一眼,他的臉色陰沉沉的,看不出在想什麼。

賈參謀長總結性地說:“這樣吧,你回去仔細回想回想,他都跟你說過些什麼。等你想好了,連領導會再找你談話。另外,你也得好好回憶回憶你在跟老錢和他閨女的接觸中,他們跟你講過什麼反動言論,如實向組織上匯報。當然了,最好是:爭取主動,書面揭發。”

“江瑞麗,你必須好好考慮,在革命和反革命的鬥爭中,你是採取積極配合組織還是頑固抗拒組織的態度,一步錯步步錯,能毀你一生。我相信你很清楚,抗拒黨只有死路一條,後果自負。”指導員聲色俱厲。

“去吧。”賈參謀長揮了一下手。

回到宿舍,彩雲見我神情不對,悄悄問:“他們找你談什麼啦?”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心慌意亂地爬上炕,放下蚊帳,腦子裡走馬燈似的轉着指導員的一口一個朋友、敵人,革命、不革命;賈參謀長的一口一個匯報、揭發,還有他陰陽怪氣的盤問。

我又沒跟老錢這個“敵人”交朋友。儘管爸爸媽媽並不認為他是真正的敵人,他是個老頭,又是長輩,我跟他沒得聊,因而不可能成為朋友。再說,這裡的人認為他是反革命,就憑這一點,我一直就很自覺地跟他劃清了界線。

我承認對錢薇感情很深,可我跟潘姐、秀蓮、司馬他們這些出身好的人關係也不錯呀。我平時挺努力改造世界觀的——讀毛選,背毛主席詩詞,唱革命歌曲,幹活也是有多少勁出多少力,比好些團員和貧下中農還自覺。

退一步說,即便我對出身不好的錢薇感情太深,思想改造時間要比別人長一點,也並不能說明我有反革命思想呀。我一點兒也不反對革命——“文化大革命”、中國革命、世界革命,我都不反對——沒有理由反對,連想都沒想過要反對。難道,沒有反革命意識或企圖的人也是反革命?

要說揭發臧海凝,我雖然恨他,但我不會落井下石。最主要的是,我得為自己留條後路。且不說,我不相信自己能夠把他那次跟我說的,關於“消除城鄉差別”和“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出來,即便我能夠,也不會說出來,萬一他們正好抓住把柄,說臧海凝跟我講這些話證明了“臭魚找爛蝦”,用潘姐的話說是“蒼蠅不找乾淨地兒”。我要是傻乎乎地揭發他,指導員完全可以,也非常有可能,藉此機會拿我問罪,這豈不成了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唉,這臧海凝,人的一生中兩件最重要的事,都是沾了他搞壞的。我還是少說為佳吧。

至於老錢,都沒怎麼搭過腔,揭發無從談起。

可是呀可是,聽他們那口氣,揭發不揭發,都是包庇壞人,包庇反革命,都有可能被打成反革命。我怎麼辦呀?連里那個七零年搞“一打三反”時被打成反革命的本地青年至今還在監督勞動。他不是個特別能幹的人,在大地里幹活的時候,大家互相幫忙,從來沒人幫他。飯車來了,他老是最後一個去拿飯。想起他那副灰溜溜的倒霉樣兒就不寒而慄——濟公一樣破衣邋遢,人渣一樣被人唾棄。

這天晚上,我蓋着擔憂、枕着恐懼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早上,我們班的任務是去十九連的水泡子打草。早上出發前,大家聚在宿舍門口磨刀。老刁來叫我,說有話要說。我看了彩雲一眼,彩雲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是什麼事。同班其他人,連同潘姐,用寫滿問號的目光送我跟在老刁後面走向宿舍側面的房山頭。不善言辭的老刁很少找排里的人談話,一般有必要跟某人單獨談話,都是由八面玲瓏的副排長司馬出面。今天,老刁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拘謹。

轉到房山頭背人處,老刁站住腳,轉過身說:“待會兒,蹦蹦車上團部,你跟着去,上團部醫院做個檢查。”

我一頭霧水,“檢查什麼?我又沒生病。”

“婦科兒。”

我不解:來例假我都不休息,誰平白地這麼“關心”我?

“是正常體檢嗎?還有誰去?”我問。

老刁說:“別問了,叫你去你就去吧,排里已經通知沈彩雲你今天上午上團部有事兒了。”

“是抽查嗎?”我腦子裡的問號太多了。

老刁所答非所問:“這是黨支部和工作組的決定,連里已經跟醫院打過招呼了,你快去快回。”

在二十一連,支部的決定是誰也不能違抗的天命。

遠遠地看見我走過來,司機小梁打開車斗的門,等着我上車。陳勇走之前是本地青年小梁的師兄,倆人關係甚佳。因此但凡陳勇的好朋友,小梁對我們永遠是很客氣的。我推說喜歡風吹着的感覺,不由分說地爬到車廂里,今天我可沒心思跟小梁聊大天。

一路上,滿腦子的疑惑跟着蹦蹦車左右搖晃上下顛簸:不是孕婦才做婦科檢查呢嗎?幹嗎檢查我呀?難道?難道?哎呀我的媽,難道被男生抱過會懷孕?秀蓮說每次她懷孕,自己還不知道呢,那幫老娘們兒就看出來了。我的老天爺,這他媽臧海凝,大流氓,把我給強姦了!我的頭炸了。不管是否強姦都是件見不得人的醜事兒,我成“破鞋”了。完了,這輩子全完了!我怎麼辦呀?我就是跳到黑龍江里也洗不清了。

到了團部,我沒去醫院,先慌慌張張地跑去找宮苹,得告訴她我被臧海凝“強姦”的事。沒準兒,她也被他“強姦”過呢。廣播室門關着,門上掛着“廣播時間請勿打擾”,這才聽到大喇叭里,宮苹的聲音在讀一篇社論似的文章: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一場偉大的社會主義革命。在這場革命中,充滿着兩個階級、兩條路線、兩種思想的激烈鬥爭。毛主席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是為了培養和造就千百萬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

聽得出來,這是一篇文章的中間段落。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廣播室門外,打不定主意是等宮苹讀完進去,還是直接上醫院。

一個人從廣播室門口路過,跟我打了個招呼說:“小麗,來啦,等小宮吶?”

我驚慌地點點頭。等那人走過去了,我才意識到都沒認出來那人是誰。不過,那人隨着宮苹管我叫小麗,肯定不是二十一連的人。

我竭力靜下心來想,告訴宮苹有什麼用?她肯定站在臧海凝一邊。也許,她心甘情願地被他“強姦”呢。她不會同情我的,而且,同情不同情,檢查不還得我自個兒去。除非……除非我逃跑。對了,逃跑得了。可是,剛才離開連隊的時候腦子太亂,什麼都沒想。身上分文沒揣,邊境居民證也沒帶,逃能逃哪兒去呢?就算能搭車上鶴崗,再從那兒蹭車回北京,投親靠友也不見得有人敢留我啊。而且就算有膽大包天的人留我,等連里派人追到北京,我只能是連累他人。要是真的懷孕了,到北京還不是一樣沒咒念。怎麼辦?

我定了定心神,又想:好像不是所有碰過男人的女人都懷孕。潘姐和指導員他媳婦兒,她倆,怎麼也得碰過她們的男人吧,沒懷孕。還有一次,我跟一個男生開玩笑拌嘴,他說不過我,就開始發狠。他攥住我的手,用腿把我頂在炕沿邊上,要用煙頭燙我,仗着我挺有勁的,掙脫了。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兒了,我不是好好的,沒懷孕。也許,不見得每次被男生碰了都能懷孕,也許我沒那麼倒霉吧。

我心存僥倖,硬着頭皮向醫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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