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二十三對奇蹟(65)

紅葉 作品

第十八章 心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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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完登記表，然後過安檢，獄警發給劉凱璇一張登記卡，然後用類似掃描儀的機器在她的手背蓋上一個能在紫外線下顯示的圖章，通過一道道電鐵門，最後讓她進入會見大廳等候。

記得上次見面還是劉曉龍剛入獄的時候，他被判處故意縱火罪及過失傷害罪服刑，他們隔着玻璃窗，拿着電話說話。劉凱璇的情緒激動，一夕之間，母親去世、弟弟入獄，她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只是一遍遍問他：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抬頭問天天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

她是否一個鐵石心腸冷漠無情的人？劉凱璇責問自己。這些年來，除了每年元旦時給獄中的劉曉龍寄些錢之外，就再也沒來看過他，也從不向外人提及他。

在那個寂靜的夜晚，劉凱璇對何焱完整地講述了發生在她家的故事，從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春天講起。

何焱耐心地傾聽着，直到她全部絮絮講完。

“ 你應該去看看你弟弟，他需要來自親人的愛。” 何焱最後這樣說。

“ 好，我去。” 

就這樣，劉凱璇買了機票，飛到洛杉磯，來探望尚在獄中服刑的劉曉龍。 

在一張桌子後坐下劉凱璇耐心等候，在她千呼萬喚的目光中，劉曉龍終於出來了，他理着平頭，似乎比以前稍微胖了些，神態寧靜，除了身上的囚服之外，他看上去同平常人沒有什麼兩樣，並無手銬腳鐐。他們沒有象別人那樣擁抱問好，而是握了握手。

劉凱璇端詳着弟弟，那個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少年，到哪裡去了？不知在何時起，他變成了這樣模樣，神情木然，淡漠，偶然也眨一下眼睛，那雙眼睛裡卻沒有半點神采。她的心絞痛起來。

“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首已是百年身。” 唯這兩句不足以形容人生道路的崎嶇艱難，充滿意外，稍有閃失，便墮入萬丈深淵，摔得粉身碎骨。一個人，也許一生中只需要輕率做出一次錯誤的決定，一輩子就完了。

他本可以完成學業，建立家庭，生兒育女，從事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周末在沙灘上曬曬太陽，渡假外出旅遊和朋友聚會，但他生命中一段最美好的年華卻消磨在暗無天日的監獄裡，失去寶貴的自由，劉凱璇為劉曉龍感到深深的痛心。

姐弟倆好一陣相對無言，心裡都有千言萬語，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慢慢地，他們開始對話了，還一起吃了頓午飯，照了合影。

監獄的管理相當人性化，院子裡有一處讓犯人和家屬自由地相處。看到人們坐在溫暖燦爛的陽光下聊天，母子親昵地依偎，夫妻情人竊竊私語，如果沒有隨處可見的荷槍實彈的獄警在旁監視，這裡同大牆外面的公園某個角落並無二致。

犯人們的面容在陽光下看起來都很平靜安詳，劉凱璇又一次感慨萬千，這些人曾經也是母親懷抱中的乖寶寶，被父母長輩寵愛親吻過。不知當初是什麼樣的原因使得他們落到了今天這樣的結局？實際上這些犯人中有販毒的、混跡黑社會的、殺人放火的各種各類，其中不乏窮兇惡極之徒。

“ 好好保重身體，等你期滿時，我來接你。”告別時，劉凱璇握住劉曉龍的手依依叮嚀。 

相見時難別亦難，分離時，所有的家屬表情凝重，就連小孩也不再嘻戲打鬧。他們聚集在鐵門旁邊，排隊統一離開，通過一道道鐵門，最後還要再次在紫外線下掃描手上的圖章。

她回首遠望，感傷落下淚來。那座灰色的建築突兀地矗立着，與四周的環境格格不入，殘陽如血，給它抹上一絲悲傖淒涼的色彩。劉曉龍的面容、那雙毫無神采的眼睛慢慢又浮現在劉凱璇的腦海里，仿佛午夜的大海，青銅色的月亮冷冷地照在海面上，波浪嗚咽翻滾着。

弟弟的身體健康，四肢健全，可是心理上的疾病呢? 身體上看得見的創傷容易治療，但是心靈上看不見的創傷呢？  

當初弟弟離開家鄉，踏上異國的這片土地的時候，肯定也是充滿着美好的希望和夢想的，可惜環境的改變並沒有能夠給他帶來好運，讓他過上幸福的生活。那麼是否更深刻的內心的因素才是決定命運的關鍵呢？

“ 我要學習心理學，成為一個心理醫生，醫治人的心靈。” 在這一刻，夕陽下，劉凱璇決定了今後的人生方向。

四十歲再重新開始學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既然已經決定去遠方，就要義無反顧地背上行囊出發。

幸運的是劉凱璇得到了何焱的全力支持，他說：“ 學習從何時開始都不晚，如果你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就去實現它。”

何焱現在已經成為資深奶爸，換尿布，餵奶，樣樣拿手在行，他的迅速成材讓劉凱璇都感覺驚訝。

她還獲得了愛德華先生的幫助，他如今已經榮升公司總經理，同時開創了自己的生物科技公司，他讓她做兼職，薪水從優，其餘時間她可以上學。

劉凱璇順利地成為了一名心理學專業的學生。她所上的這所大學規模不大，但校園環境優美，樹木豐茂百花爭艷。學校小也有小的好處，同學老師彼此容易熟識，互動也比較頻繁。

這天劉凱璇下課後搭同學麗蓮的順風車一起回家，天氣有點冷，飄着小雨，路上塞車，麗蓮很不耐煩，喃喃低聲咒罵。

劉凱璇覺得好笑，平時麗蓮在咖啡館一坐兩三個鐘頭倒是有閒情逸緻，但路上開車只要怠慢一分鐘就極其不耐煩。

麗蓮說：“ 鍾思教授那雙眼睛真迷人，海水那樣碧藍，他一看我，我的心跳就加速。我想我已經愛上他了。”

女生在一起時私下裡談論老師是難免的，特別是長相英俊的男老師。麗蓮是華二代，美國出生長大，三十剛出頭，未婚，微胖。

她剛開始時對劉凱璇並不友好，她倆第一次見面麗蓮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從後面拍拍劉凱璇的肩膀，老實不客氣地說：“ 你能不能坐到後面的位置去？你的腦袋擋住我視線了。” 

“ 沒問題。” 劉凱璇收拾好東西，心平氣和地搬到後面的座位去。後來她們倆的關係就變得很好，相處融洽，因為住處離得不遠，常常一起上學放學，成了好友。

“ 你愛上他是沒用的，鍾思教授已經有老婆孩子了，他妻子漂亮高雅又聰明能幹，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劉凱璇看了麗蓮一眼，提醒她。

不過鍾思教授確實是個好老師。

第一次在課堂見到鍾思教授，劉凱璇就欽佩他。他的長相俊美，身材挺拔，風度翩翩，和藹可親，出乎意外他還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他說曾經在北京的一所大學裡學過兩年中文。難怪班裡好些未婚的女生暗戀他。

麗蓮發牢騷：“ 班裡那麼多同學，你也不見得有多出色，但鍾思教授為什麼單單對你那麼好？ 還為你補課，說說你施了什麼魔法？”

“ 那是因為我的底子差，英語是我的第二語言，比不得你們這些英語是母語的人。笨鳥先飛，只好多花時間。”劉凱璇說。

劉凱璇自覺基礎差，比別人要下雙倍的功夫，經常在學校圖書館裡念書，坐在一個固定的位置。老師同學課餘要找她，就知道去哪裡。

有次附近地區森林火災，其他同學都沒來，只有劉凱璇雷打不動照樣去上學。圖書館裡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坐着看書。有時她也會得買了熱咖啡和甜甜圈帶給圖書館的管理員，他看見她總是眯眯笑：“ 啊，劉，看見你的笑臉多麼好。” 

麗蓮不服氣，冷笑說：“ 我也一樣交學費，鍾思教授為什麼不替我補習？什麼意思？”

“ 你聰明，成績又好，哪裡需要老師補課。”劉凱璇說：“ 你就是玩到半夜三更，天翻地覆，第二天考試照樣名列前茅，誰會擔心你掛科？” 

劉凱璇喜歡上學，喜歡重新坐在課堂里讀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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