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二十三對奇蹟(66)

紅葉 作品

第十八章 心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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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麗蓮生病沒來上學，下午的課程早放學，劉凱璇一個人回家，才到圖書館附近，就見到鍾思教授迎面走來，手臂里抱着一堆書。他身材挺拔，如同玉樹臨風，濃眉下那雙明亮的眼睛懾人魂魄，走起路來的姿態仿佛模特兒走秀。

他是那樣的優雅大方、氣質出眾、風度翩翩，他把大學裡所有的男性都比下去了，難怪麗蓮會為之着迷。

“ 就要期末考試了，如果有問題請來找我。” 鍾思教授朝着劉凱旋微微一笑，說。

“ 謝謝您。”劉凱璇心想，可能是鍾思教授害怕她掛科，她在閱讀速度方面確實是班上最慢的，別人讀一遍，她要起碼讀兩遍以上。

“ 我對催眠心理治療很感興趣，不知具體是怎樣的？” 劉凱璇談到新近閱讀的一篇關於催眠療法的文章。 

“ 我的私人心理診所為患者提供催眠心理治療，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看看？” 鍾思教授立刻說。

“ 不了，我還要趕回家看孩子。” 劉凱璇猶豫推辭。

“ 你的孩子多大了？”

“ 大孩子已經上大學了，小的才一歲。”

“ 啊，年齡相差這麼多。”鍾思教授驚嘆。

劉凱璇笑了笑，臉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她覺得自己過於戒備，其實去鍾思教授的心理診所看看也沒什麼，今天下課早，有時間。

“ 您的診所在哪裡？”劉凱璇問。

“ 離這裡一條街，走過去五分鐘。”鍾思教授說。

診所在街邊一幢普通的民居里，外牆油漆成白色，清爽而寧靜。小小的花園，柵欄邊等距栽種着一棵棵白花黃盞的洋水仙，隨微風舒展着裊娜的腰肢。花園裡有一座大理石安琪兒雕像噴泉，幾處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叢。

室內布置也是劉凱璇所喜歡的，隨處擺放的綠色植物，牆上掛着色彩柔和的油畫，水晶花瓶中插着時令鮮花。屋裡有了植物花卉也就充滿了生命活力。

前台小姐正在整理文件，見他們進來，微笑打招呼。鍾思教授領劉凱璇參觀診所，規模不大，三間小小的診療室，布置雅致。

“ 這是我的辦公室。” 鍾思教授推開一間房門。

辦公桌上有全家福照片，年富力強的父母坐在正中，宛然一對璧人，兩個漂亮女孩環繞身邊，笑得很開心。一個家庭幸福不幸福，從孩子們的笑容上就可以知道，孩子臉上的表情都是真實的，不似成人那般善於掩飾。

“ 我的兩個雙胞胎女兒，今年都是十歲。”鍾思教授驕傲地說。 

“ 趁現在沒病人，你想體驗一下催眠療法嗎？” 鍾思教授問。

劉凱璇點點頭。

“ 在進行催眠心理治療時室內的環境必須完全安靜，光線昏暗，讓患者躺下全身放松，但是也不能使之完全入睡，那樣無法進行對話，所以應該是一種半睡眠的狀態，然後用語言暗示或者音樂等輔助手段進行催眠。” 

鍾思教授拉下窗簾，拈亮了角落裡的一盞小燈，輕柔的音樂宛若流水一般，他請劉凱璇在治療床上躺下，開始催眠。他的話語中仿佛帶着某種魔幻的色彩，隨着催眠的誘導，劉凱璇逐漸感覺四肢無力，眼皮發沉，頭腦模糊，意識清醒卻又時而恍惚。

“ 說說有什麼煩惱一直困擾着你呢？”鍾思教授的聲音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喚起劉凱璇埋藏在深處的記憶。。。

“ 從十四歲開始，在以後的二十多年裡，我每天都有自殺的念頭出現。最嚴重的時候，每五分鐘有一次自殺的念頭。有時看見浴室里的吊杆，我就會莫名其妙地想，在哪裡掛繩子好呢？事實上我也嘗試自殺過好多次，但是我怕痛，怕血，割腕只劃破了淺淺的一層皮，覺得太痛就停止了。想上吊脖子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就放鬆了，

吃安眠藥沒敢用太大劑量，只是昏睡了一天而已。有時站在陽台上往下看，想跳樓自殺，又害怕跳下去死得血肉模糊就放棄了。表面上卻看不出有什麼異常，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內心的真實想法，我掩飾得很好，同別人一樣按部就班地上學，工作，所以無人察覺，就連父母都不知道。” 終於有勇氣說出來了，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幾十年之久的秘密。

“ 你同父母的關係怎樣？”他問。

“ 他們都已去世。”她輕輕一筆帶過。

“ 你父母之間的關係怎樣？”他問。

“ 那是上一輩的恩怨。”她依然迴避。

呵，多年的心理治療經驗告訴他，就是在被催眠的意識模糊狀態中，她也保持着最後的戒備心，沒能徹底放鬆自己，鍾思教授憐憫地想。

“ 親戚呢？” 鍾思教授問。

“ 我害怕他們。” 劉凱璇回答。

她對他們有着本能的恐懼，他們都清楚她家的事情，但沒有一個站出來提醒她母親一句：“ 你這樣對待你的丈夫和兒女是不對的。” 親戚會很關心地趨近年幼的她，目光里充滿深切同情，告訴她：“ 你母親懷你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本來不想要你

的。。。”或者：“ 你父親其實人品不錯，我勸你母親別和你父親離婚，可是她就是不聽。”從傷害一個小孩的心，看見小孩臉上驚恐畏縮的表情得到莫大的快慰和優越感。也是這位親戚，拿着本婚姻法，告訴她母親：“ 婚姻自主，你有離婚的權利。如果他不同意離婚，你就把這個扔給他看!” 她沒有記恨，只是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可以遠遠地避開所有她不想見的人。

他接着問。

她繼續回答。

“ 好了，一切煩惱現在都結束了，你所有的憂慮將消失，新的一天開始了，你可以睜開眼睛慢慢地醒過來。”最後，鍾思教授說。

但是劉凱璇沒有醒，恍若卸下心頭背負多年的重擔，她感覺到說不出的睏倦和疲憊，沉沉地睡去。鍾思教授沒有叫醒她，他端詳着她熟睡的面容，嬌柔而朦朧，像陷入百年夢境的睡美人。他輕輕起身走了出去，帶上門。讓她好好地睡一覺吧，可憐的孩子，每天每時每刻曾經對她都是一場生死的考驗，每天她都徘徊着生命存亡的邊

緣上。

仿佛一陣清冷的風吹過，劉凱璇忽然醒了，她茫然地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心裡恍恍惚惚的。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正是笑容可掬的鐘思教授，她不好意思地道歉：“ 我竟然睡着了。”

她記得被催眠後她說了很多話，但似乎都遙遠得像上一世紀的事情，不能追憶了。

“ 我的診斷是，你已經患有隱蔽性抑鬱症二十多年了，但是一直被你忽略着。從外表上來看，你表現得一切正常，你把這一切都掩飾得很好。” 鍾思教授說。

原來她患了二十年多年的抑鬱症而不自知。

“ 我患有隱蔽性抑鬱症？” 劉凱璇懷疑地問。

“ 是的。” 鍾思教授肯定。

“ 你現在每天還會有自殺的念頭出現嗎？”鍾思教授問。

“ 沒有了。” 劉凱璇回答。

“ 已經完全消失了？”

“ 是的。” 

自從十四歲起，那曾經整天盤踞在她腦海里自殺的念頭是從何時消失的呢？劉凱璇努力回憶。似乎是在五年前，仿佛一陣輕煙慢慢淡化，直至徹底消失殆盡。好奇妙，在幫助何焱治癒抑鬱症的過程中，因禍得福，也治癒了她自己的抑鬱症，完成了自我心理修復。

“ 這不是你的錯，所有成年的陰影，都是來源於童年的黑暗。你不必為之負責，更不必自責。” 鍾思教授坦然地看着劉凱璇。

“ 除此之外，還可以怪社會。”劉凱璇說。她居然還能拿自己的病幽默一回，可見已經完全痊癒。

“ 你真的很厲害，不用心理醫生，你自己就把自己治好了。” 鍾思教授調侃她道。

鍾思教授很有紳士風度地伸手攙扶劉凱璇從治療床上起來，她看見了一雙迷人的眼睛，正如麗蓮所描述的，海水般碧藍清澈。

“ 我該回家了。”劉凱璇迴避着鍾思教授的眼光，她覺得那雙明亮的眼睛能夠透視到她的心靈最深處。

家裡溫暖的燈光下有人等她，還有熱氣騰騰的飯菜。

劉凱璇先去看小貝，孩子已經睡着了，恬靜的睡姿仿佛天使降臨人間，讓她感嘆不已。這才是一家天倫，柴米油鹽醬醋茶，偶而也琴棋書畫詩酒花，三餐四季，正常的家庭生活。

何焱有睡前看書的習慣，劉凱璇用雙臂枕着頭，一時睡不着，她望着何焱，唯有在他的面前，她知道她是不需掩飾的，可以把最醜陋的一面讓他看見，同時也不讓對方留任何的空間和秘密。他們是相似背景的人，生命里都有不可彌補的遺憾。他就在身邊，他可以感應到她的心靈，他關懷她，理解她，包容她。

看着何焱的眼睛，劉凱璇忽然有種盡情傾訴的欲望，她對他述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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