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睡着。醒來之時，天已經微明。小灣依舊頭枕着我的肩沉睡。我一手攬着她的肩，另一手，不知何時也握在一起。我輕輕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想起我大一到重慶看小灣的那夜。那夜我們也一樣依偎着在江邊度過，但那時我們是滿懷希望的戀人，充滿着甜蜜和對未來的憧憬。而今，卻只剩下苦澀和沉重。她有了她的家庭，有了她的孩子。我同樣有了我的。再過幾個小時，這一切就將結束，永無機會再如此相依。如死一般絕望的傷痛撕扯着我的胸口。

我側過頭在她的發上輕輕一吻，身體微微一動。小灣，這個我一生至愛的女人醒了。她直起身體，略帶羞澀一笑，歉意道我把你肩膀壓痛了吧。我心裡說我寧願一生被你這樣壓着。但我知道，那只是一種奢望，說出來自能增加彼此的傷痛。我說不痛，轉頭望向靜靜流動的江水。這江水千百年來就這樣流着，而我們卻只有這短暫的一夜，且這夜已經過去。灣灣，我愛你，我在心裡一遍一遍默默念着。

我們依偎着一動不動，靜享着這最後的時刻。不知過了多久，小灣在我懷裡低低道你幾點的飛機？我說十點一刻。小灣看了看表說我們一起去吃個早餐，然後我送你到機場。我說劉叔的米粉攤還在嗎？小灣道劉叔去年已經退休回江津老家了。

我們在江邊的一家小麵店吃了早餐。小灣說她必須先回一趟家，然後到機場送我。我望着她略顯憔悴的倦容說你一夜沒睡好，回去好好休息不用送了。小灣搖搖頭說我一定要送你。我內心深處，原本捨不得就這樣分離。我同意了，攔了出租送走小灣。我回到旅店，簡單洗漱後靠着床頭閉眼略微休息了十分鐘，滿腦都是小灣的身影。

我趕到機場時小灣還沒到。剛換好登機牌，小灣按着小挎包小跑過來，歉意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我說不晚。小灣說謝謝你的照片，你們一家看起來很溫馨和諧。兒子很像你，尤其象你小時候生氣的樣子。我微笑道你還記得我生氣的樣子？小灣道那當然，我以前最怕你生氣。

現在不用怕了，對不起。我說，心裡默想我永遠不可能再有機會生你的生氣。

小灣道不要說對不起，你從來就沒真的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而且被生氣也是一種福氣，只是當初體會不到。

小灣送我到安檢門，從挎包里摸出一個CD碟說這是我剛才回家後錄的一首歌，錄得匆忙，唱得不好，就當是一個紀念。我說是那首美麗心情？小灣搖搖頭道你回去聽吧，聽了就知道。我把碟片小心翼翼收在包的最裡層，抬頭小灣手裡多了一個小小的紅綢香袋。

小灣說我結婚的時候你托楊怡給我們送了禮金。我原來想你結婚的時候把這個送給你，就當是我送你結婚的賀禮，但一直沒有機會。現在送雖然晚了些，總算了一樁心願。

我接過香袋，有些沉甸，打開香袋，裡面是一根小小的金條，一面是刀幣的壓痕，一面是幾個字壓痕：市兩一點零零六。我驀然想起在新疆時小灣偷偷告訴我她外婆許願給她一根金條做嫁妝的舊事。那本應是她嫁給我時的嫁妝，而今卻成為賀禮。

我怔怔望着她。小灣咬咬唇說我回新疆後恐怕不會常來四川，你可能不常回國，即便回來也不太可能去新疆。或許，這輩子我們再沒有機會見面。

我終於衝破自己見她前設定的藩籬，說如果你願意，我回美國前我們還可以再見一面。

小灣微笑着搖搖頭，說能見你一面我已經很滿足。我向上帝祈禱，希望活着時候再見你一面，那怕是遠遠地偷偷地見上你一面我就心安了。上帝不僅讓我的願望實現，而且給了我更多，我已經別無他求。再見面，我怕我們會成為上帝眼裡不可寬恕的罪人。

Adultery？我腦海里突然冒出這個單詞。我第一次讀英文聖經時不懂這個詞，專門查了字典。明明我們相愛卻成Adultery？上帝眼裡不可寬恕的罪人？兩心相愛也有罪嗎？我只覺得心裡一陣一陣抽痛，黯然地望着她說不出話來。

小灣凝視着我好久說林躍，你信主好嗎？

我臉上扯出一個笑，說好，我信。

小灣的黑眸晶瑩剔透，而唇角卻浮現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