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底下好乘涼

楊志寬

鄧麗君小姐1953年1月29日出生，按照中國農曆習慣，舉例大年三十仍有兩周左右時間，應該屬龍。按照日本的習慣，則是屬蛇。日本從中國引進大量文化，漢字，習俗；但有了很多改動，比如八仙過海，到了日本就變成了七福神，向日本人求證，他們胡攪蠻纏說其中一個神仙掉海里了。中國十二生肖引進到日本就完全按照世界通用的陽曆公曆進行生肖變化，如此以來自然和中華民族的使用農曆陰曆舊曆的習慣就出現兩個月左右有的誤差。十二生肖的家豬到了日本就變成了野豬。在日本，鄧麗君小姐屬蛇；在華人社會，她其實屬龍。
1995年5月8日鄧麗君小姐在泰國清邁梅萍酒店總統套房浴室淋浴時突然哮喘復發，呼吸困難，沒有堅持淋浴完畢就被迫從浴室逃出到臥室，發現哮喘噴劑已經用光，呼吸更加苦難，無耐逃向客廳，進而逃出房門，最終摔倒在所在樓層15樓電梯口總服務台前，被送往醫院途中終止了呼吸。
42年的一生，留下了在錄音棚正式錄音的歌曲1192首。若在加上沒有來得及正式錄音的比如演唱會和出席電視電台節目中唱過的歌曲，數目更是驚人。由此可以自然引發對鄧小姐的敬重和感恩。她不是僅僅憑藉容貌而闖到演藝圈，而是腳踏實地做了歌壇公務員，9歲登台歌唱，到去世為止其實努力了約30年。
如今她安眠於台灣金寶山筠園墓地，周邊花草芳美，樹木蔥鬱。她已經給後人留下了如此豐厚的精神食量，累了，也該好好休息了。去世也算是走得乾脆利落，並不是癌症腫瘤臥病在床長期受盡折磨，22年後的今天，回顧，反思，這也是她修來的福分。世人難見白髮蒼蒼老態龍鐘的鄧小姐，她把最美的形象和歌聲留給了後人。
說到筠園墓地的樹木，如今她大樹底下好乘涼。其實，生前闖到日本樂壇，笑傲日本群雄，背後功臣也是機緣巧合有三棵大樹；他們分別是金牛宮唱片公司老闆舟木稔先生，作詞家荒木久豐先生和作曲家三木剛先生。
年紀最大的舟木稔先生1933年出生，他在40歲時的1973年，奉日本寶麗多唱片公司之命，身為簽約部部長飛抵香港初次和20歲的鄧麗君小姐相逢，最終1974年鄧小姐在日本出道。1974年到1979年，鄧麗君小姐在東京原宿表參道的奧林匹克公寓定居了5年，穩打穩紮。舟木先生一路照顧，尤其是初到日本語言不通，飲食不慣，思維不懂的階段。1979年2月14日，鄧麗君小姐陷入護照風波，被迫遠走美國一年半之久。舟木先生依然會安排日本唱片公司職員前往美國協助鄧小姐錄製唱片，維護鄧小姐在日本樂壇打下的江山。
1980年金秋到1983年底，鄧小姐回到亞洲，主戰港台以及東南亞市場，舟木先生派出日本樂隊協助鄧小姐的演唱會。1984年鄧小姐再戰日本樂壇，舟木先生提早率領一般人馬出走寶麗多唱片公司，組建金牛宮唱片公司，專門方便鄧麗君小姐自由往返於港台和日本。1995年鄧小姐過世後，舟木先生協助鄧媽媽，幫助鄧家成立台灣鄧麗君文教基金會，自己出任基金會理事，持續至今每年四次定期收取鄧小姐在日本樂壇的版稅收入，然後明細清晰上交給基金會。
我一去東京就會提早和舟木稔先生約定相逢，2017年8月6日周日晚上，和舟木稔先生一如既往在赤坂見附車站附近的東急酒店三樓大堂咖啡廳聚餐，旅日二胡演奏家陳敏和大陸歌手趙莉作陪。老人家興致很好，凡是和鄧麗君小姐有關的事情，他都樂於參與，願意力所能及給予幫助。但凡與鄧小姐無關的事情，哪怕是能獲得巨大財富和名望，他也不太感興趣。
古話說十年磨一劍，日本的說法則是成事需十年，舟木稔先生從事鄧麗君事業，從1973年至今已經44年。未來的人生規劃是三年目標，2020年是鄧麗君小姐離世25周年，舟木稔先生計劃從現在開始努力，25周年時做成一部日文版的鄧麗君音樂劇作為敬禮。屆時88歲的舟木稔先生將徹底放下台灣鄧麗君文教基金會的工作，真正地享受晚年生活。
舟木稔先生生於日本福島縣的會津市，自己的家就在名勝古蹟鶴城邊，走路到鶴城不需要10分鐘。在福島讀完高中後，考取了東京的中央大學法學部，大學讀書期間時得了肺結核，回家休養一年。養好病後回到東京繼續完成大學學業，之前原定好的富士電氣公司的工作也丟了，只好再找，因為自幼喜歡古典音樂，最終進了日本寶麗多唱片公司。
因為自己就職的公司歷史悠久，剛剛參加工作的舟木先生雖然只是公司事務職員，但因為需要瞭解公司的方方面面而閱讀了大量的關於公司歷史，發展等多方面材料。越是閱讀越是熱血沸騰深感驕傲自己能工作在如此有分量的公司。每天工作幹勁兒十足，剛剛參加工作時也是和其他新人一樣，獨自一人租借小公寓，每天早上擠電車，轉車，60年代的日本，員工早上抵達公司的時間要更早。剛參加工作作為新人職員也洗過公司廁所，清掃樓道。一步步腳踏實地工作，40歲時已經做到了唱片公司負責和外國藝人簽約的部長。為鄧麗君小姐寫了大量長久暢銷歌曲的三木和荒木先生固然重要，但幕後默默奉獻的舟木稔先生不容忽視。不居功不炫耀，對自己有交代即可的舟木稔先生常和我講，自己是唱片公司職員，本分就是努力銷售鄧小姐的唱片，把鄧小姐的藝術作品變成好商品才最為實在。
舟木稔先生酒量好！啤酒，紅酒，日本酒都不在話下。工作的需要讓他從中年時成了唱片公司高層領導後就改變成了這樣的作息：每天凌晨兩三點鐘才睡覺，中午時分才起床，午飯後乘坐地鐵抵達唱片公司對應事務工作。晚上基本會安排酒局，打通好人際關係，對應好外界，戰鬥到11點鐘左右是幾十年來的家常便飯。常有出差在外，單是日本國內，各個城市和地區的銷售唱片的公司和音像店也是舟木先生多去走訪的戰場，所到城市每晚就少不了犒賞宴請唱片銷售公司高層的酒局，長此以往慢慢就鍛煉出了很好的酒量。
文藝范的人們多只是單單關注藝術作品本身。對於舟木先生而言，鄧麗君小姐的藝術作品再多再好，如果不能變成好商品，就無法形成良性循環運作。80年代，在鄧麗君小姐再次搏擊日本樂壇的時候，舟木先生提早揀選到了銷售能力極強的西田裕司先生來做鄧小姐的經紀人。西田先生和作詞家荒木久豐先生是同級同學，荒木先生和作曲家三木剛先生又是彼此合得來的詞曲搭檔兼好友，於是鄧麗君小姐二次進軍日本就有了持續三年連獲全日本聽眾點播率最高的日本有線放送大獎的黃金記錄。
70年代的鄧麗君小姐不是不夠努力，反而是最努力的5年，在日本穩打穩紮定居，每出一首新歌都和日本籍歌手一樣，跑遍日本整個列島，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去宣傳，反而不見氣色。80年代的鄧麗君小姐在日本首先是作品本身好，歌曲隨着年齡走，年過30歲唱的都是新成人音樂，詞曲俱佳且持久耐聽。舟木先生和鄧麗君小姐達成共識，不再定居日本，而是旅居新加坡，兼顧到港台東南亞音樂市場，日本方面到了需要宣傳的階段再提早由西田先生作為經紀人安排好緊鑼密鼓的10天左右的行程，鄧麗君小姐一到日本，就造成那10天左右電台，電視台，報紙，雜誌各種媒體幾乎每天都在追蹤報到亞洲歌姬鄧麗君小姐抵達日本的消息。如此一來，反倒好過70年代常駐日本的波瀾不驚。80年代來去如風，銷售手法提升了鄧麗君小姐作為亞洲樂壇頂尖歌手的地位和形象。三棵大樹和一片田功不可沒，由始至終不離不棄的恰是這位最年長的舟木稔先生。
三木先生已經駕鶴西行，祭日是5月11日，和鄧麗君小姐過世的幾日5月8日很近。西田先生後來因為財務問題被迫退出唱片行業，轉身從事出版行業，也在50多歲的年齡就因病過世。健在的荒木先生刻意留下蒼蒼白髮，每提到鄧麗君，在大連出生與中國有着極深遠遠的荒木總是這樣回答：如果沒有遇到能把他和三木先生的詞曲詮釋得如此透徹的鄧麗君，自己或許早已經被迫離開作詞這個行業，過着平凡普通的日子了。因為鄧麗君，激發了他很多作詞靈感和動力，讓他在日本作詞行業里擁有一席之地。對於鄧麗君，會一生感恩。
舟木先生今年已經84週歲，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則是85歲。他依然是台灣鄧麗君文教基金會的理事，每年替鄧家從日本音樂市場領取4次版稅收入。1995年和1996年每天分別從日本為鄧家領取了4億日元的收入。即便是在CD萎縮唱片銷售進入低迷的22年以後的現在，也依然有幾百萬人民幣的收入給鄧家。日本人是真的熱愛鄧麗君，2017年的8月為止，日本電視台兩次推出鄧麗君小姐的3D影像電視節目，分別在網絡時代的今天造成巨大轟動。
鄧小姐在日本最有影響力的歌曲分別是《償還》《我只在乎你》《愛人》《別離的預感》。鄧小姐在日本民眾心目中的印象是善良，傷感，執着，為愛情不斷付出不求回報只念及對方好的美麗女子形象。和華人心目中的真善美甜蜜蜜形象大相徑庭。
鄧麗君小姐已走22年，至今對日本與華人社會所做的最大貢獻則是，日本人與全世界各地華人交往時，若需要在1分鐘之內迅速拉近內心的距離，緩和初次見面的客氣嚴肅氣氛，只需要哼唱《我只在乎你》的副歌部分，就會迅速引起彼此共鳴。相互間會相視一笑，瞬間領悟音樂能超越國界，超越語言習俗文化政治等方面障礙。
正所謂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鄧麗君小姐在日本有這三棵大樹，其中兩位給她提供好作品，其中一位盡心盡力負責銷售，這是鄧小姐的福分。
舟木稔先生未來三年的目標，就是在2020年，東京迎來奧運會，鄧麗君小姐過世25週年之際，完成一部日語版的鄧麗君音樂劇，然後徹底退出台灣鄧麗君文教基金會，88歲迎來自己的米壽，安度晚年。
作為有幸與老人家交往已達8年之久的我，唯有經常向鄧麗君小姐祈禱，保佑老人家身心健康，完成這最後3年的夙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