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故事

文革之初，母親被派去省級機關的接待站工作，接待大串聯來成都的紅衛兵。

大串聯是文革歷史裡特有的一個詞,“特指1966年8月到1967年3月，以大中學生紅衛兵組織或個人為主體，在全國範圍內免費乘車（或步行）、接待（食宿），互相串聯、交流和宣傳造反的活動。是毛澤東發動文革的社會動員措施之一”(維基百科）。

為了支持大串聯，政府撥出經費辦了接待站，外地來到各個城市串聯的紅衛兵可以在接待站不花錢住宿，吃飯，白吃白住，頗有點共產主義的感覺。
 
母親到了接待站後，每天接觸到不同的人，回家常常給我們講述一些比較稀奇的事。一個故事是關於接待站來過的一撥彝族人，是涼山地區的。他們沒事時喜歡坐在一起曬太陽，互相捉虱子。不知是因為窮，還是習慣，他們的女人都不穿內褲，一條大裙子就遮住了一切風光。要大便時就隨地蹲下，完事後起身，裙子一旋轉，瀟灑而去，不需動一根手指就把一切都搞定，給接待站宿舍大院的地上留下一堆堆大便。

另一個最精彩的故事，母親居然從未告訴過我們，直到幾年前全家外出旅遊時在車裡聊起過去的時光她才娓娓道來。
 
應該是1967年，母親在接待站里的工作之一是分管政府撥給的錢。那時候管錢的方法極為原始，連個像樣的錢包都沒有，錢就這麼放在小小的布包里，用一根繩子把布包掛在脖子上，藏在衣服裡邊，貼近胸口。

串聯來的紅衛兵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知道母親管着錢，就叫她交出錢來。他們想串聯到北京去，覲見偉大領袖，讓青春燃燒！這，就需要路費。

母親當然不能隨便交出錢。公家的錢，雖然是為大串聯服務的，也有規則，不能隨便動用，同時，她也知道惹不起這些小將們，只好否認身上帶有錢。
 
紅衛兵們極不高興。幸而那時是文革之初，人們都還比較單純善良，即使不相信她的回答，也沒有人對她搜身。有人便對母親說，“不給錢？那你就跟我們一起上北京”。

母親看情況不好，只好說行，並說：“我也很久沒有去北京了，也想去看看”。

前後被紅衛兵擁着，母親和小將們一起上了公共汽車，去他們的集合據點。一路上母親心裡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去北京，弄不好要搞個十天半月，家裡人都不知道她被“綁架”了，這樣突然失蹤，會急壞的。

很巧，上了公共汽車後母親居然看見一個熟人同事，一位姓宋的阿姨，趕緊讓她轉告我父親，今晚不能回家了。

揣着忐忑，母親跟着這些紅衛兵到了他們的聚集之處，那裡燒着大火，一群人又唱又鬧。

“把毛主席語錄拿出來，翻到第xx頁”，一位紅衛兵惡狠狠地對母親命令道。

母親照此辦理。那時紅寶書是全國人民隨身必帶之物，母親沒費什麼事就找到一本。
 
“讀第xx段”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母親一字一句地認真念道，不敢有絲毫的荒腔走板。
 
大概是看母親的態度還好，也就沒有叫她繼續誦讀毛主席語錄，這一關算過了。
 
紅衛兵們都不睡覺，據點裡鬧嚷嚷的，由於有火，四周都熱哄哄的，青春期高昂的荷爾蒙和偉大的革命理想支撐着這些年輕人通夜聊天唱歌。

母親知道不能睡覺，索性放鬆心情，和這些紅衛兵小將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居然相談甚歡，不知不覺，東方既白，已是清晨。

“算了，你走吧”，領頭的紅衛兵小將嘆了一口氣，對母親說道，算是放了她一馬。母親就這樣躲過一劫，頗為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