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农闲时节，社员们都要上水利。我们知青也是社员——人民公社社员，所以也要上水利。

上水利也就是挑泥巴，筑河堤也好，修水库也好，建道路也好，无论是什么水利工程，落实到社员个人身上，无非就是挑泥巴。

挑泥巴的工具很简陋，一根扁担，两个筦子。泥巴装在筦子里，筦子系在扁担上，扁担压在肩膀上，一担泥巴，少说有六、七十斤，重的有一百多斤。若是重担上肩，背都伸不直，但我也只能咬着牙齿硬挺着，排在挑泥巴的队伍里一步一步往前挪就是了。

从取土的地方出发（通常是河槽子里），到倒土的地方卸掉（通常是河堤上），然后空着筦子往回走；负重时是走上坡，卸掉泥巴之后是走下坡，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天干十几个小时，像工蜂，像蚂蚁。

为了鼓动工蜂蚂蚁们的劳动激情，工地上也是红旗招展，广播喇叭不断播出革命口号，除了表扬工地上先进模范人物的感人事迹之外，还号召革命群众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破坏农业学大寨运动。

每个大队都有一个这样的广播喇叭，带队的领导也通过广播喇叭发指示，下命令。

领导下指示时，先要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语录叫最高指示。

我们大队的领导姓施，高高的个子，待人很和气，施姓在我们生产大队是小姓，只有十几户人家，小姓的人出任大队长，没法不和气。

待人和气的领导往往就没有威信。

这时候，有许多人把稀泥巴挑到堤上去了，稀泥巴是不能筑堤的。

施大队长批评了几个挑稀泥巴上堤的社员，但源源不断的稀泥巴还在继续涌来。

施大队长急了，就对着麦克风喊：

“最高指示，稀泥巴不能挑到堤上去！”

施大队长本来应该说：“最高指示，一切行动听指挥。稀泥巴不能挑到堤上去！”

但他一急，就把中间的一句话给漏掉了。结果“稀泥巴不能挑到堤上去”就成了最高指示。

显然，伟大领袖毛主席并没有下达过这样的最高指示，于是工地上所有的人都哄笑起来。

施大队长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吓得脸都白了，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件可大可小的事儿。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他就被公社的公安特派员带走了。

侥幸的是，两天后他又回到了工地，不过他的大队长职务给撤掉了。

之前他当大队长的时候，只是拄个锄头站在工地上东指指，西指指。

现在他被撤职了，也就跟我们一样，一根扁担，两个筦子，挑泥巴。在挑泥巴的时候，他也时常把稀泥巴挑到堤上去。

不当大队长了，稀泥巴干泥巴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