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亦樂乎

世界最早的中文論壇是名不副實的。因為它實際用用英文和拼音。那時互聯網用中文軟件還沒誕生，非用中文不可，就用漢語拼音。網友甲說：I am a lover of Li bai. 網友乙說，I doubt it.  As a lover, you should know Li's name is pronounced Bo instead of Bai.  如此這般。
網友摩擦是常事，但那時不罵娘，也不纏鬥。碰撞的基本方式是“一擊不中就不再出手”，頗有高手的風範。而李小文是"高手"一致尊重的人，他從不跟人掐架。一般他不開口。開口則言必有中。對不同觀點，他會禮貌地質疑，然後提出自己看法。他發言通常論點明確，理由充足，很少有人能反駁。但他說話絕不讓人難堪。久而久之，他淵博和寬厚就折服了大家。雖然他自己並沒想折服誰。

一次，有人問“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中的樂怎麼發音，有人說發ＬＥ。　有人說發ＹＵＥ。勝負難分。李小文開始沒發言。最後大家請他當裁判，他說，孔子並沒有說過” 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他是說“不亦說乎”。發音應是ＹＵＥ。這句後面跟着的“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中的樂，才應該發ＬＥ。聽了這話，大家就不再爭了。

那時我上貼說，各位是不是有點臉紅？你們沒弄清原話就爭得臉紅脖子粗了。人家真明白的倒不急着說，先聽大家的看法。先不論學識，這修養就得服吧？

李小文說，哈哈，別這麼說。多數網友都是學理工的麼。

其實，李小文也是學理工的。專業是遙感，在一所大學裡教書。

在那個論壇中，用真名和用“騙假名”的都有。李小文是用真名。他為人跟起網名一樣坦蕩。給我的印象是兩字：“學者”。我心目中，他是中年，略胖，最常見的表情是含笑不語。

不過，不久就發生了幾件事。證明我大錯特錯。 

2．於無聲處

胡耀邦去世，北京學生發起了悼念運動。其實幾年前鎮壓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時候學生就騷動過。也是因為胡耀邦。他容忍自由言論，被認為犯了政治錯誤，所以被鄧炒了魷魚。但這次規模特別大，參加人數特多。所以美國報刊也成篇累牘地報道。對中文網的衝擊也大多了。網上議論紛紛，一部分是談看法，但多半是傳播信息。

我湊熱鬧也上了一帖：諸位，如果你們乘國內亂，借抗議政府發表反動言論，然後申請政治避難，沒準還能留在美國呢。

可能這個帖子的想法有些獨特，有些離經叛道，有大量的人跟貼。有人反對，但是多數支持。它確實提出了留學生的切身問題。留學生不論公派還是自費，畢業後留美國都是大問題。我記得第一個回帖略帶諷刺：不錯，危機意味着危險，可也意味着機會。

那時誰也沒想到，這個火花後來發展成了燎原大火。不久之後，就有五十六名共產黨員，在華盛頓林肯方尖碑之下集體宣誓退黨。然後，就有中國留學生推動美國國會通過法案，美國總統發表行政命令，給全部中國留學人士永久居留權。這個居留權，後來被反對人士，清華大學留美學生葉向農稱為血卡。

軍隊和學生暴力衝突，發生流血之後，論壇的輿論一邊倒地譴責政府。這些譴責里，有多少是真的反對政府的做法，有多少是為了趁火打劫地製造政治避難的機會，實在很難說。無論如何，綠卡案批准公布之後，絕大多數留學人士都領取了綠卡。

反對的聲音有。葉向農就是一例。但是他反對的是非政治的。理由是自費生憑自己的努力得到綠卡，公費生本來應該回國服務，卻藉此機會，坐上了順風車，這不公平。

除了葉同學的反對，唯一見到的有組織的，由留學生發起的反對，牽頭的是科學院某青年留法數學家。青年當時剛從法國得到了博士學位，來美國進行短期學術活動，他在網上發了一個倡議書，倡議回國服務，呼籲大家簽名。這個逆潮流而動的倡議，自然遭到了不少的批評和諷刺。其中最厲害的批評，是說因為你沒法留美。所以這種話，說得再便宜不過。

在一片反對的聲音中，出現了李小文的跟貼。內容很簡單：請簽上我的名字。帖子雖短，但是有“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效果。他在一所美國大學教書，已經有了教職。有網友請他做說明，他的說明也簡短：其他人拿綠卡我不反對，但我選擇回國。後來，他果然回國了。

其實李小文這個說明，只重複了決策，並沒有解釋為什麼。所以我還是有問題。但是當時網上禮貌是注意距離。事涉隱私，不便多問。

直到後來這個問題才得到了回答。在波士頓各學校的一些中國網友到李小文家相聚，品嘗他的四川回鍋肉。了解到他的孩子已經在美國上大學。問他可不可以去申領這次法案發放的綠卡。他的回答是NO。他說，你留美國完全可以，但是，我要求你靠自己的努力。

據朋友說，孩子後來真的是靠自己努力，留在了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