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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這兩天我很惆悵，非常想念故鄉。想起來心情很複雜。很巧，我在無意間看到你在前幾年寫的一篇紀念一位朋友的短文，流露了同樣的心情。我們這樣飄泊，天馬行空，在陸上跋涉，在心裡跋涉……八千里路雲和月。風也悠悠，水也悠悠。
   這幾天像過電影似的回顧過去的日子，再也不敢自誇什麼，也沒理由怨天尤人。我發現很多聰明的人一生都被一個或無數個“愚昧”的念頭所愚弄，鄙人就是。我不知作了多少蠢事，當我思念故土時就同時要接受許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窩囊回想。當在我攻擊一類為了茍且而喪失自我的人時，實際上這個背景下我這一類人也提供了另一種惡劣的形象。就是“自我中心”。來美後自由了，以前的壓制不存在了，自我中心就惡性膨脹。不知為什麼如果是別人惡性惡狀的好像活得挺自在，可是一落在鄙人身上，災難就接蹱而來，逼着我遠離人群面壁（也是為了自救）。你知道當我在加州一個小郡與世隔絕了半年期間明白了什麼。我收穫很多，面談吧。
   
   十年前，在黃山的一次筆會上有個老吳編輯曾經玩魔術般的為我和戴厚英（可惜她不幸被殺害）的未來走預測。那時我像只行瘟的雞，靠在床邊，權且聽他面紅耳赤地擺龍門陣，權且當他是發表泡沫預言，那時我就想只要我能遠離人群有個角落呆着安安靜靜地做白日夢。後來他到本城來看我仍然信誓旦旦地說他不打狂語。直到去年復活節。我驀然想起這個好人和他說過的預言，不由地再一次表示對命運的敬畏。
   
   他具體說了什麼，我不重複了。
   
   只是希望一切順理成章。如他所說我有個機會彌補以前的愚蠢和遲鈍。
   
   記得我的二舅講了幾句關於命運的調侃話挺精闢，叫做：算不過天，擰不過命，走不過運。年輕的時候，只是憑着血性，任性，賭青春，輸起來在所不惜，反正有的是未來。
   
   事情經得多了且閱人無數，自然有所體會。我先是形成宿命論，而後才從中琢磨出一些名堂來。如今在一間研究所進修比較宗教學，就是有意將一些體驗觀察上昇到理性的層次，首先為了自我滿足。
   
   你知道我是個出世思想很濃的人，可是又總是騷動不已。
   
   來到海外，沒認識作家，倒認識了一些准政治家，儘管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不知不覺就走進了一個命運的序列，順便說一句，如今民運人士像個窮寇似的，不得寵，一副黔驢技窮的落泊相，不過我覺得他們蠻可愛的，男人就是要有個男子的氣概，輸得起才贏得起。“自信人生兩百年，曾當水擊三千里。”
   
   當時（1988）因緣際會，認識了灣區的老民運人士。因為政治在我們以往的生活中所占比例，所起作用太大，令我心生好奇，“政治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看看他們在搞些什麼”，海外民運是一場戲，我基本上是個旁觀者，一個“票友”。中國未來的政治舞台的各樣角色，在此應可見一二。
   
   89年初去紐約一次（就是海外民運第一次“倒王”內鬥），趕上看了一場戲，無獨有偶，93年又一次偶然去華盛頓趕上看了第二場戲（民聯民陣合併分裂），這兩次均是我猶豫再三，拖到最後（因為我非常不喜集體活動）才去的，這才叫無巧不成書。
   
   我認為觀察海外民運，以及它的走向，還有，在不久即將發生在內陸社會政治舞台上的一切，在此可見端倪。第一個印象：生氣勃勃。第二個印象：人才濟濟。第三個印象：沒有脫離共產黨的斷奶期。第四個印象：學西方選舉文化學僵了，成了花瓶政治。第五個印象：文革一代人登上歷史舞台會給中國帶來徹底的變革，他們是中國模式政治的當然產物。不過他們脫離共產黨斷奶期的時間比天安門一代要長得多。故而至今還依戀在黨史的懷抱里。一個有趣的例子就是王希哲現象，他反得最早，吃的苦很多，可是卻與對手用差不多的拳數。
   
   八年的來海外民運就是處在斷奶期剪不斷理還亂，站不起來。對舊政權有一種離（婚）婦對前夫的那種恨戀交加的情結。對當局的人事浮動變遷的關注期待簡直就是飲鳩止渴。我從困惑不解到終於明白，原來權力不但能腐蝕當權者，同樣能腐蝕沒有權力的人。能使當權者昏昧，也能使關心它的人糊塗。
   
   我感到自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看了半天熱鬧，心想這到底是園子裡的富裕人有吃有喝，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園子外邊的貧人吃什么喝什麼關底甚事！他們關心的事離老百姓關心的事遠得很，他們太關心“政治”—“政權”—政權中的“人事”了。當心！內行（聰明）反被內行（聰明）誤啊。
   
   而大陸老百姓離政治越來越遠，越來越不關心誰上台，什麼十四大，十五大，政協幾大……我就是老百姓，我從來不關心這個，老百姓不再跟着假正經的共產黨真正經，這真是件好事，用一句政治術語，叫做“分離運動” ……在吃喝玩樂中完成了……多安全的一場運動。
   
   共產黨是個無事生非的怪物，你越是拿它當回事它越是一回事，你越是不拿它當回事，它就自尋事死快了，該死亡的就讓它死亡吧。在它的死亡期，熱衷於搞運動的人應該大力起用有幽默感，會搞笑的人。別那麼嚴肅，剣拔弩張的。不划算，適得其反。因共產黨不嚴肅，荒唐，怪誕。
   
   啊！中國你偉大的古老的神秘的苦惱的中國。
   
   這個滑稽的共產黨現象應該令你出產大幽默家（政治家）來把中國的倒葫蘆狀態西皮笑臉地轉過來。
   
   關於政治，你們這些准政治家為什麼不多多開發想象力呢？為什麼不繞道走？設法用非政治手段達到最完全的效應呢？
   
   讓我們向上帝祈禱，祈求他老人家賜你們溫柔的智慧，溫柔而沉着的品性，不妥協的精神和中國式的應變能力。
   
   民聯陣，自民黨從主席徐邦泰、副主席到許多理事骨乾等都經常去教會禮拜，並參加民運圍契的活動，這真是太好了。
   
   搞政治的人應該多看些文學作品，政治是“人事”，未來的中國政治舞台和政治人物實際上將體現在對文革的反省，也就是對階級鬥爭的反省的行動中。文革一代人即在脫離共產黨控制之中。對中國歷史和後代進行一次懺悔式的革命。
   
   小說就是談人的，性格，人的關係，文革一代人是命運的糾葛，說到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悲歡離合需要一個覺醒後的舞台。是因了恨才姍姍來遲。恨是從地底升出來的毒氣，愛是從天上降下的甘霖。如果這一代人因仇恨所遭的報應還不夠，那只能淪為人種學的話題了。但是該發生總會發生。那種“民運就文革重演論”是對中國人的侮辱。中國的民心鬰塞需要實質性的安撫，只有以愛的力量化解仇恨。
   
   據我粗淺觀察，個人的關係是政治走向的本相，個人氣質才是歷史的真實。個人之間產生交網狀的關係，一組人和另一組人互相幅射影響，也就形成舞台的格局和序列了，從這個角度講不同背景的人交朋友有利於增進了解理解，舊怨仇起碼不會火上澆油，可消融化解。幾人共事，事前找夥伴，運用中醫金木水火土搭配原則甚有道理，一個團體中的成員各人才能各異，性格各異，組合起來就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如果才能重疊，或是性格犯沖，就是三個和尚沒水吃。我覺得搞中國民主政治越樸素越好，平民化，深入淺出，因我觀看海外民運是從老百姓的角度去看的。不過有幾點可以肯定，未來的民主革命不會是飢餓的，不會是兵荒馬亂的，而是具有中國大陸特色的，我有我的理由，百年動亂理盡數窮。
   
   中國，真是個精彩的國家，我愛中國。
   
   一九九七年四月號•總第163期
   
   

此文於2009年12月27日做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