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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飞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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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送交者: 杜鹃盛开 2017年09月13日07:45:47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雅丽



1,

 

   认识雅丽的时候, 我刚刚过了30岁生日。  


   那一年,我获得了计算机科学(CS)的硕士学位。两年前开始选读此专业时,高科技行业还是如日中天。可是在我即将毕业的前半年,却遭遇了狂风暴雨般的高科技坍塌。一瞬间,成千上万的硕士生, 本科生,手里攥着文凭拥挤在职场门外。为了能够合法地留在美国,我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以此保持F1的学生身份。二是从毕业的那天开始算起,在三个月内找到工作,转换成H1工作签证,否则必须离开美国回国。  


   且不说计算机行业是一门应用科学, 读博士学位没有什么意思。说心理话我也不想再浪费2-3年的光阴去读什么劳什子的博士了。读了几十年的书, 心里已经厌倦了读书,真的是想去工作了。     


   临毕业前,我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到处发简历。最初心气儿还很高,踌躇满志地, 信心满满地,简历只是往大公司发。但都石沉大海, 没有溅起任何一点回声。一看情况不妙, 便改变策略,不管芝麻西瓜,就一通乱发。偶尔也会有几个电话打来, 但一听说需要公司办理H1工作签证, 便再也没有了下文。眼看着论文答辩在即,所剩时间有限,急得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无奈之下,再一次的降低了门槛,不再在乎是否与专业相关,只要看见招人的广告,就把简历发过去。只是,仍然如风吹过,没有飘起一片树叶。     


   六月份,我终于毕业了,手里揣着烫手的硕士证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只有满腹惆怅,万般焦虑。因为这就意味着,从今天算起,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合法的留在美国找工作,如果仍旧找不到工作,三个月期限一满,必须即刻离开美国。事已至此,我有些麻木了。虽然还在一如既往地发着简历,但却已经意兴阑珊了。在心灰意冷的等待中,又度日如年的度过了一个月,仍然没有任何的回音。    


   我的心,越来越冷,悲哀地想,自己的简历大概都被扔进了垃圾桶。在这座寒冷的北方城市, 七月的天里, 走在树荫下, 依然有逼人的凉意, 空气中拥挤着厚重的沉闷气息, 一如我越来越沉重的心情, 冷艘艘的散发着寒意。  


   无望的等待中,时光走进了八月。北方的初秋,美丽怡人的季节,然而我的心情却提前进入了冬季,似乎已被茫茫大雪覆盖,天地一片荒芜,看不到一丝绿色和希望。再然后,对于工作一事,我开始不抱任何幻想了。在午后寂寥的斜阳里,开始收拾回国的行李。    


   又是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地板上,整理一地的杂物。   


   一片静寂。突然电话铃声刺耳地想起来,在空寂安静的午后,显得特别的突兀。心里不耐烦地想,一定又是推销广告的。于是,便没有理睬,继续收拾着。可是电话却顽强地响个不停。真讨厌!我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走到厨房,拿起电话, 是那种随时准备挂断电话的姿势。     


   “ Hello”, 我烦躁地说。     


   “Hello, this is Steve, calling from xx company, do you speak Chinese?”电话里面的男声用高亢的语调说。     


   “Yes, I do.” 我回答。     


   “那就好,讲国语比较容易一些的啦。” 史蒂夫立刻用广东普通话与我交谈起来。    


   他说收到了我的简历,公司对我很感兴趣,提供给我一个面试的机会。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使劲揉了一下眼睛,又把话筒更近的贴近耳边。当史蒂夫再一次的问我:“什么时候方便的话,可以来公司面谈一次。”    


   我终于确信这是真的,激动的语无伦次地说:“好的好的,我没有问题,您什么时候方便,我都是可以的。”    


   于是史蒂夫说:“那就明天下午2点吧。”   


   这是我发出去上百封求职信后, 唯一的一次面试机会。   


   放下电话后, 我就坐卧不安地在狭小的房间内走来走去。翻出所有的衣裙, 一件一件地试穿,最后终于选定一套黑色的裙装,简洁,规矩,职业。然后又开始反反复复的推敲着简历,预想着可能会被问到的所有问题,然后尽其所能的给予最完美的回答。总之,那天的那个下午,晚上和第二天的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预演着面试的过程,犹如演员临近上场前的最后排练。    


   尽管预约的时间是2点,但是我在1:30的时候就提前到达了。门前的接待员Cathy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南美女人。她安排我坐在会客室等候,然后打电话通知史蒂夫。    
  就在我等待的过程中, 翩然走进来一位中国女子, 四十出头的样子, 中等身材, 丰腴白皙, 长到小腿的黑色百摺裙子,淡黄色的短袖丝质衬衫,衬托着她白净的肤色饱满而细腻。脸上写满了笑意,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睛大大的、弯弯的, 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弯月亮。   


   她自我介绍:“你是来找史蒂夫面试的吧, 我叫雅丽,是负责人事的, 你与史蒂夫谈完后, 我会与你谈。”雅丽的声音柔和悦耳,软软的江南口音,听起来非常的舒服。   


   这是我与雅丽的初次见面。雅丽,人如其名,优雅而美丽的女人。      



2    


   过了一会儿,史蒂夫走了进来。与史蒂夫的交谈很简单,主要谈了以后的工作,包括全公司的电脑维修、维护、系统升级等等。因为这是一间小型公司,电脑维修的工作量不大。所以我还需要做一些 excel 方面的计算和数据分析的工作。工作直接对史蒂夫负责。尽管与专业相距十万八千里,不过好在终于是有了一份工作,而且史蒂夫说公司答应为我办理 H1签证。  


   最后史蒂夫说:“我这里就是这些事情啦,雅丽会与你谈关于待遇和办理H1签证的事情。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先。” 说完后,史蒂夫就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会客室等雅丽。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急着想上厕所,又不敢离开。害怕雅丽来了,我却不在,耽误正事。但是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雅丽还是没有出现。    


   最后我实在憋不住了,便走出去对Cathy说:“我在等雅丽,可是我想去洗手间,如果雅丽来了,请你让她稍等一会儿。”   


   Cathy的嘴角微微的撇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你放心的去吧。”    

   我急忙冲向厕所,又急忙的冲回会客室。雅丽还是没有出现。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 雅丽夹着一个大本子走了进来。   


   虽然还是笑容可掬,但是却多了几分威严和严肃的表情。雅丽一进来就客气说:“不好意思,有一些紧急事情需要处理,久等了。”    


   我赶紧站起来,说:“没有关系。”   


   然后雅丽腰板笔直地坐在我的对面,挥了一下手,示意我也坐下。她慢慢地收敛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全面介绍了公司的情况。我心里急得想知道的那些工资呀、待遇呀、H1签证呀,一句也没有提。雅丽的说功具有催眠的作用,在这样一个严肃的有关我未来前途和命运的场合,我居然进入了一种昏昏欲睡的迷蒙状态。

   
  正当我神思游离之际,雅丽突然话锋一转,问:“你现在是F1签证, 对吧?”     我一听,头脑立马倍儿清晰, 赶紧回答:“是的。”    


  “那么,你是需要公司为你办理H1签证的,对吧?”  雅丽一字一顿地接口又问。


    “是的。” 我快速的回答,那关系到我能否合法存留在这个国家的事情。


  “我们公司从未为员工办理过 H1签证。” 雅丽慢条斯理地说着,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此话一出,我顿时如坠冰窖,从外及里,凉透了。完了,又是因为签证问题而泡汤了。


   “所以办理签证的一切费用必须由你自己出。” 雅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接着又说了下半句。


    坠入冰窖的心似乎暖了起来。虽然有一丝的失望,但仍然是十分的开心。人不能太贪心,毕竟没有因为需要办理 H1签证而拒绝我。钱固然非常重要, 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仅仅有钱是万万办不成的。几个月的煎熬与磨练,今天,终于尘埃落定。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轰然卸下,心里一阵轻松。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没关系, 费用我自己来出。” 


  “好,那你可以找最便宜的律师,我知道中国城的XX律师收费很低。所有需要出具的文件,你可以找我要。” 雅丽非常的善解人意,知道我此时的难处,没有身份,还缺钱。


   “非常感谢!” 我由衷地说。  


   雅丽停顿了几秒后接着说:“你虽然有硕士学位,但我们是小公司,可以支付的薪资不高,况且你来这里也不是做专业工作,所以我们付你的工资是按照所有新进来的员工标准支付的。不知你能否接受?”


   此时的我,在经历几个月找工作的艰难过程,面临强大的身份压力的时候, 哪里能够顾及到薪资的多寡,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保有身份。


   于是便说:“公司能为我办理 H1签证,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其它的都按照公司的规定运作吧。” 


   等我表完态,雅丽严肃紧绷的脸上似乎浮上了一层轻松的淡淡笑意,说:“我们公司对新进来的所有员工都是每小时$8,三个月试用期,试用期满后,根据表现可以转正。如果你同意,明天就来上班,你也可以开始办理签证事宜。”


   虽然早有准备,工资会很低,但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是如此地低。而且这么低价的工资,根本就不符合 H1签证的申请标准,我犯难了,或许是看见我面有难色。 

 

   雅丽立刻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同意,我们也不勉强。”

   
   话已至此,我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和勇气。于是便说:“我可以接受工资, 但是这样的工资恐怕没有可能申请到 H1签证。” 


  雅丽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去问律师,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出具相关的工资证明。”   


我明白了, 说:“好的, 谢谢你。” 


  我话音刚落,雅丽的脸上终于展现出了阳光一样的灿烂微笑,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眼睛又是弯弯如月亮。用软软的声音温和地说:“刚出来,谁都不容易的,只有中国人才能帮中国人,我这个人就是好心,见不得别人有难处。”  


  我频频点头称是。 


  雅丽很能说,东扯西扯就聊了半个多小时。在那30分钟里,雅丽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提问,我就一个接一个地回答。我们相谈甚欢,总之,我是把上至父母, 早到出生,怎样出国,如何留下读书,现在又是怎样的一幅窘境糗态, 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干干净净。


   雅丽认真仔细地听着,时而若有所思地沉默着,时而又谈笑风生地附和着。


   最后我说:“真的感谢公司给予我这个机会。不然我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国了。“   


等我说完最后一句话,雅丽似乎沉思了几秒,然后话锋一转吞吞吐吐却清清楚楚地说: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公司的惯例,就是最初的两个星期是没有薪水的,因为你什么也做不了,完全是一种受训的状态,我们还得动用人力来 training 你。”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能地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雅丽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轮到我听了个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身份问题是大忌,是心头的一种痛,一根刺,也是自己的软肋。我根本就没有拒绝的能力和胆量。为了身份,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往下吞。 


  于是我假装豪迈地说:“没有问题的。”  


  雅丽再一次地笑了,笑得甜甜蜜蜜,如沐春风;笑得眼睛弯弯,柔情似水。笑意如同月光洒下的清辉一般在雅丽白皙的脸上荡漾开来,又凝聚成了一朵美丽的微笑之花。


    第二天, 我就在这家公司开始上班了。  


  按照雅丽提供的信息,我联系了一个收费最低的华人女律师开始办理 H1签证。一个月后,在我的学生签证到期的前几天,终于收到了移民局寄来的 H1签证文件。


   当我拆开信封,颤抖着双手从里面抽出那几页纸,又哆嗦着手,小心翼翼开打开,仔细地反复地读着上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生怕漏掉些什么。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终于有了H1签证,有了合法身份,可以在这个国家合理合法地生活、工作。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楞楞的发了一会儿呆,仿佛梦境般的似真似幻、虚无飘渺。


   秋阳穿过玻璃窗洒进了屋里,一片慵懒的阳光清飘飘的随意飘挂在黄白色的墙壁上,我慢慢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阳光和蓝天,终于确信一切都是真实的了。



      3     



我所就职的部门只有我和史蒂夫两个人。史蒂夫来自香港, 普通话说的哇啦哇啦的,高亢而快速,听起来却比较费劲,象是在唱一首高昂的粤语歌词加国语曲调的混合歌曲。不过,人,还算厚道,对我的要求也不高,主要就是帮助他使用excel 做一些成本分析计算,绘制一些简单的设计图。我把一切做好后,交给史蒂夫,他以这些数据为依据作为与生产供应商谈判的底价。除此之外,公司里不管谁的电脑死机了、中毒了, 我就负责维修、清除。  


  工作不难,也不算累,上班下班,日子过的简简单单。


  经济依旧低迷,就业市场仍然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尽管工资太低,工作性质也不尽如人意,毕竟身份问题已经解决,心理上还是踏实许多。而且我也一直在等待寻找着更好更合适的工作机会。工作的同时,仍然一刻不停的关注着就业市场, 也断断续续的发出去一些简历。 


  最初的两个月,由于要熟悉工作和环境,况且似乎公司里每个人的电脑都有问题,所以我的作息时间零乱而没有定点。午餐经常要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才可以吃。那个时候, 茶水间里冷冷清清的, 非常安静。 


  一天,又是忙乱到下午三点左右,才开始吃午饭,刚刚从微波炉里拿出午餐盒,雅丽就端着午餐包走了进来。  


  我们互相微笑着打招呼,雅丽的笑容很迷人,大大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嘴小巧而精致,微微的恰到好处的半张着,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细碎牙齿,我在心理赞叹一声,好美丽的女人,所谓的风韵犹存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希望在过十年,到了四十岁的时候,自己也能如雅丽一样典雅而美丽。  


  一起吃饭时,雅丽什么也没有问我,因为面试时她已经把我问了一个底儿掉。所以这次,主要是她讲我听。雅丽讲得滔滔不绝,我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当雅丽主动告诉我她已经52岁的时候,我真的是掉了下巴一样的瞪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的一个劲地问:“真的吗,你真的有52岁了吗?我妈54岁,可是你们俩看着象是两代人啊!” 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雅丽只比我妈小两岁呀。  


  雅丽一再地说,她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头发都白了,一个月需要染一次。后来我也确实见过满头白发的雅丽。虽然雅丽只比我妈小了两岁,可是她的女儿却比我小了整整一轮,今年秋季才刚入大学。雅丽一再强调,她女儿的大学尤其是其所学的专业,全美第一,哈佛,耶鲁都靠边。总之就是女儿非常的厉害。可是孤陋寡闻的我,居然不知道,还傻傻地问:“这是一所什么大学?在哪里呢?”  


  我的茫然无知,惹的雅丽有些恼怒,声音有些激动地说:“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啊!我们中国人就只是知道哈佛、耶鲁、史丹佛,其实美国的大学是分专业排名的呀。亏你还是在美国读过书的。” 然后雅丽口若悬河地向我扫盲般地论述了一番美国大学和美式教育。


   后来的日子里,我和雅丽经常相遇在茶水间,一起吃午餐。由此也更多地听到了雅丽的故事。   


   雅丽就读高中期间,赶上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学校停了课,她参加了大窜联,在家晃荡了几年,然后就去家乡郊区的崇明岛插队下乡,一下就是十年,返城时已经三十岁。一直到了三十多岁时,才结婚的。  


  我说:“是呀,我们一样的,我也三十岁了,也还没有结婚,我妈每次打电话就是催呀催呀的,搞得我都烦死了。”  


 “其实早结婚是很不好的呀!你象你妈,才五十四岁,你就已经三十岁了,她肯定感觉自己很老,所以就显得老的呀!你看我女儿今年才刚上大学,我在心理上就很年轻的呀!” 雅丽的声音嗲得很好听。  


  雅丽接着说她自己的经历:“为了能够回城,我是下定决心不谈恋爱,不找外地人的。我们当时有的女孩子在当地就结婚了的,最后很难回来的。你说惨不惨的呀?”


  “你们这代人是很不幸的,读书赶上了文革,下乡,回城后又要与年轻一代抢饭碗,确实不容易的。” 我把从新闻和报纸上听来和看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大错特错。我们这代人最幸运、最坚强、最有成就。我们好好读书一直到高中才有文革,而你们这代人,一出生就正值文革,所以什么也没有学习到。” 雅丽突然提高了嗓门。   


   我楞了一下说:“我未读小学时,文革就结束了。我一开始读书,就恢复高考了。其实并没有耽误学习的。”  


  “人出生的年代很重要的,生在动荡时期,从小的教育就不会好的呀!你看新闻,你们这代人没有很好的学习中国古老的传统与文化,你看你,光着大脚牙子穿着拖鞋就来上班。我可不行,怎么都是要穿连裤袜和皮鞋的,不然会很不舒服的。” 雅丽精致小巧的嘴巴上下碰触,长篇大论了起来。  


  什么跟什么呀!我这是最时髦的凉鞋!还有,难不成本小姐在襁褓中就加入了造反和武斗?我出生时已是文革后期,造反与武斗已呈偃旗息鼓之势。人家都是在说她们那代人才是被耽误和毁掉的一代,什么思维逻辑,整个就一个黑白颠倒呀! 


  我本能地想启唇反驳,雅丽一挥手,果断地打断了我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分公司的迈克与你是同龄人,和我辩了好多次。他说的没有道理,我们只是高中被耽搁了,可是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正规教育的,基础扎实的很呀!” 


  你是从小学到初中接受的正规教育,本小姐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接受的正规教育,好不啦?  


  不过我只是在心里义正词严地抗议反驳一番,表面上还是闭上了嘴,我可不想与掌握着我身份大权的人对着干。于是便对着雅丽讨好似地笑了笑,然后就低下头凶猛地吃着午餐。整个茶水间,就只听见雅丽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宛如午间主旋律;而我呢,则是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吃着,适时地发出一些赞叹和附和声,以此来配合雅丽的主旋律。其间有几个同事进进出出的添咖啡,也不时的与我和雅丽打个招呼。


  后来雅丽部门的南希急匆匆地进来,一件紧急情况就把她叫走了,雅丽边往外走,边抱怨:“忙死人的勒,吃个午饭都不能踏实的。”  


   雅丽一走,进来续咖啡的迈克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怎么样?是不是雅丽告诉你她旧金山的表姐与宋庆龄是校友,她们家是贵族家庭?”  


  “不可能吧,雅丽的表姐与宋庆龄应该不是一代人呀,怎么能扯上关系呢?” 我没有反应过来。   


  “你傻呀!解放前的女子中学,据雅丽说宋庆龄在出国留学前在那里上过几天学。其实我认识一个人认识雅丽的丈夫,她们家是住在弄堂里的,与贵族一点也不搭边。” 迈克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到。  


  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迈克继续说到:“这下算是领教了吧,雅丽的那张嘴呀,死的能说成活的,园的能讲成方的。任谁也辩不过她的。”  


  我刚到公司,与迈克也不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不敢妄加议论雅丽,况且我的身份掌握在雅丽的手里,我可不能也不敢得罪她,便装聋作哑地不置可否对着迈克笑了一下。  


  迈克见我没有热烈地回应他的八卦,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哼哼哈哈地笑着走了。     



4,  


  我和史蒂夫所在的办公室是连接公司前后部分的一个中间区域。雅丽的办公室在公司的后半部分,所以每天清晨,雅丽从公司的大门进来,必须穿过我和史蒂夫的办公区才可以进入她的办公室。每天清晨,满面春风的雅丽都会笑弯了眼睛,甜甜蜜蜜的用清脆而悠扬的声音边走边打招呼:“俩位,早上好。”  


  我和史蒂夫也会回应着她:“雅丽,早上好。”  


  一天清晨,办公区里又响起了雅丽悦耳动听的“早上好”时,史蒂夫突然来了一句:“雅丽,你这一声早上好,特别象是对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招呼。” 


  我一听乐了,顺口开起了玩笑:“那么,史蒂夫,我们两个返老还童了,变成了幼儿园的小朋友。”  


  当我说完话,抬起头看雅丽时,突然发现雅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尴尬、似笑非笑的表情,搞得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绪,当即楞在了原处。  


  雅丽干笑了两声,扭动着腰肢穿过过道,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或许史蒂夫看出了我的迷惑不解,随即说到:“你知道雅丽在国内时是幼儿园的老师吗?”  


  “幼儿园老师?不会吧?我觉得雅丽在国内时一定也是领导。” 我答到。


    “茱迪,你可能不知道,雅丽不喜欢人家说她是幼儿园老师。我今天就是故意跟她开玩笑的。”史蒂夫解释说。  


  我更加迷惑了,“为什么呢?幼儿园老师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职业啊!” 


  “我今天就八婆一下子啦,雅丽返城后,先是分配在一家工厂做了工人。两年后, 拍拖了一个男朋友, 也就是她现在的老公,老公家里有权利和路子啦,而且她老公也是当地一个局里的科长。雅丽就通过关系调到了一家幼儿园做了幼儿教师啦。四十岁出头的时候, 跟随老公亲属移民, 先到了旧金山。由于旧金山生活费用高, 他们再三斟酌考虑后, 就到了我们这座城市落脚。” 史蒂夫的普通话真是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他讲了这么长的一番话,不知道他自己是否累,反正我是听的腮帮子都有些发酸了。  


  尽管史蒂夫讲了这么多,可我还是没有搞明白这与雅丽不喜欢幼儿园老师有什么关系,于是我继续忍着发酸的腮帮子,一如既往地睁着迷惑的眼睛,看着史蒂夫,等待着他的下文。  


  史蒂夫被我看得也有些迷惑了起来,耸了一下肩膀说:“就是这样子的啦。”


  我一看史蒂夫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就反问他:“可是这也不能说明雅丽不喜欢做幼儿园老师啊!”  


 “嗷,茱迪,原来你还是没有搞清楚呀。是这个样子的啦,雅丽老公是科长,她总是说她老公如何能干,而且她老公还是你们大陆77届的大学生,据雅丽说你们77届的大学生最是了不起的啦。雅丽还说77届的学生比你们后来的大学生强太多了啦。”史蒂夫继续咬牙切齿的艰难地说着普通话。  


  什么呀?我大表哥就是77届的大学生,而且还是数学系的,可是等我上了初中以后,表哥让我看他们的高考数学题,那都是我们初中数学学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不过,我嘴上可不敢乱说,因为雅丽和史蒂夫都是我的头儿,掌握着我的命运,我可不敢老虎头上动土,自己找死。  


  于是我继续毕恭毕敬地听史蒂夫继续咬牙切齿:“据雅丽说在你们大陆,如今大学老师最是吃香的啦,然后高中、初中、小学依此类推,所以我推测幼儿园老师就是最差的啦!”  


  原来这样啊!可不是嘛,在国内的那些年,总是听人讲,在医院里,医生的态度好,护士次之,护理员最恨;所有的官员中,村长最牛,公社书记也是一方诸侯,绝对惹不起的。这就是所谓的阎王好见,而小鬼难缠。  


  我的顶头上司史蒂夫到是很好伺候,只要完成他所要求的数据分析,他就可以天花乱坠地与供应商谈判,将价钱压到最低。我就算大功告成了。其实史蒂夫的工作也不算太忙,很多事情都是我在做,他经常上网炒股票。至于我做什么到不是太在意。


     两个月后,公司所有计算机的病毒基本都被我赶尽杀绝了。那个时候,相对的,也比最初的两个月清闲了一些。我这个人吧,第一份工作,没有经验,总是拼命一般地憋着一口气把工作做完,然后有一些空闲时间可以上上网什么的。史蒂夫看在眼里,什么也不管。虽然工资低了点,还义务工作了两个星期,但是毕竟已经得到了合法的工作签证。而且正在着手准备绿卡的申请。所以那段时间,是我比较愉快、轻松、自由的一段日子。   


  5,    


  日子如飞而逝,时光走进了那一年的年底。感恩节、圣诞节、新年,一个又一个的节日如期而至。细细算来,我在这家公司也已经工作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按照规定,一年以后才有一个星期的带薪假期。可是圣诞节和新年假期之间只有两天的工作时间,我在美国这几年,忙着读书,写毕业设计,找工作,哪里也没有去玩过,一是没有时间;二是身份没着落,也没有心情;三是确实也没有什么钱。现在工资虽然低,但是毕竟没有了付学费的负担,而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就与从前的一个好姐妹约好,计划在圣诞节和新年假期,去向往以久的纽约,在时代广场度过除夕之夜。


  于是感恩节过后的一个周五,与史蒂夫聊天时,正好说到了假期安排什么的,我便顺口说:“史蒂夫,我想在圣诞节和新年期间去一趟纽约,所以我想请两天的假,怎么样?”   


  “没有问题的啦,不过你还没有满一年,一年以后才有带薪假期的啦。”史蒂夫说。  


 “那就扣工资吧,我现在必须要定票啦,不然会越来越贵的。” 我可怜兮兮地说。   

  “你赶快定吧,我是想我可以帮你问问老板和雅丽,看看能不能给你两天的带薪假期。我是你的经理,帮你争取一下吧。”史蒂夫肯定是觉得我几个月来鞍前马后的效劳,所以如此说。  


  万岁,史蒂夫真的是太伟大了,当初一进公司时,雅丽一再地强调过这条规定。本来是没有指望过还可以有假期,既然史蒂夫如此说,那就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太谢谢了!” 我赶紧拍史蒂夫的马屁。  


  史蒂夫听见我的感谢,也是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正在这时候,雅丽走了进来,边走边笑眯眯地问:“俩位早,这么开心啊!”


   “星期五了,放松一下的啦。”史蒂夫说。   


  “茱迪来咱们公司快半年了,做的不错。准备在圣诞节期间去纽约,想请两天的假,我建议给她两天的带薪假期,以资鼓励。你看好不好的啦?” 就在雅丽要走出办公室时,史蒂夫喊住了她。  


  本来笑眯眯的雅丽突然沉下脸来,一脸的严肃认真。然后说:“我们公司是有规定的,一年以后才会有假期,这是铁的纪律,任何人不可以改动。不然无法服众。”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便宜占不着了。但是还是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含笑看着雅丽,点头表示理解。  


  雅丽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请假也是不应该的,假期期间总是需要有人的,而且那两天很多人都想连着休息,我们应该优先照顾老同志的需要。”  


  来自于香港的史蒂夫瞪了一下眼睛,我也恍惚起来,“老同志”, 大姐呀,这是在美国,还论资排辈呀!但是我可是没敢说出来,只是心里更凉了,其实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如果雅丽坚持不同意我请假,那我可惨了,好几百块钱呢,好不啦? 


  “我们还是要优先顾及老员工的假期安排,象你们部门,应该首先安排史蒂夫的假期。” 或许雅丽也意识到自己的用词不当,改变了称呼,不再提及什么老同志了。


   “我没有什么安排的啦,让茱迪休假吧,圣诞节和新年中间的那两天我来上班,我的假期本来也是计划挪到明年的啦。”史蒂夫说。  


 “既然史蒂夫说可以,我也没有什么意见啦!” 雅丽迈着小碎步扭扭捏捏地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雅丽的背影随着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声音消失,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我的妈呀,差一点儿就去不成了,不仅便宜没占着,还可能损失几白美元的银子。那可是本小姐半年的时间里,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呀,差一点点就打了水飘儿。 


  几个星期后,眼瞅着就是圣诞节了,上班时大家就互相聊聊节日的计划安排。公司也基本没什么生意可做了,因为无论是客户还是供应商,都处于一种缓慢甚至是停顿的状态。计算机们似乎也进入了休眠期,基本没有什么状况发生。于是我便更轻松了,整日间幻想着纽约的摩天大楼,第五大道的奢华,还有时代广场的新年钟声。


   时间的脚步滴答滴答地走到了放假的前一天,为了能够在纽约多玩一天,我们定的是今天晚上的机票,这样一下班,我就必须赶回家,与闺蜜约好在我的公寓集中然后去机场。  


  一天的时间,我都在一种兴奋、焦灼与期待中度过,连史蒂夫也看出来了,说:“茱迪,你是第一次去纽约吧?看你好兴奋的啦!”   


  “是的,是的,是第一次去,有些激动。史蒂夫,你肯定去过纽约吧?”史蒂夫是老移民了,我铁定人家去过。  


  “我在纽约生活过五年,刚出国时,就住在纽约。”史蒂夫说。  


  “纽约多好啊!为什么来这里呢?” 我问。  


  “你不知道的啦,那里的什么东西都是贵的吓死人的啦。纽约是富人的天堂啦!去玩几天还好啦,如果定居就是不好的啦!”史蒂夫言必有啦,而且总是把啦拖得很长。  


   正说话间,迈克也进来了,加入了我和史蒂夫的聊天。迈克也去过纽约,侃侃而谈地聊着纽约的所见所闻。  


  然后雅丽进来了,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说:“很清闲呀,正好我的计算机好象出了状况,需要你今天修好。”   


   我一听脑袋炸了,已经三点多了,如果五点以前修不好,我的妈呀,我铁定要误了飞机的。可是我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随着雅丽往她的办公室走。脚步却有些沉重,边走嘴里边嘀咕,可千万不要是什么大问题。  


  史蒂夫开玩笑地说:“估计不会是什么大问题的啦,如果是大问题,下班前修不好的话,就节日后再修吧,反正也要过假期的啦。”  


  “那不行,必须在今天修好,她新年后才回来,你们明天都放假了,我还得加班。” 雅丽瞬间收敛起了笑容,满脸的严肃认真。  


  我不敢怠慢,赶紧紧跟着雅丽去了她的办公室,开始检查她的计算机,然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没有什么大问题,只需要关机再开机就好了。修好雅丽的计算机后,我因为惦记着一到五点,就赶紧离开,所以就想返回办公室,做下班前的准备。


    没有想到雅丽拉着我,语重心长地说:“茱迪,我比你年长了二十几岁,有些话我还是想当面提醒你一下,我们当初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都是什么都让着老同志,什么都做在前面。我知道你的工作做的好,史蒂夫很满意,可人家毕竟是你的领导和上司,你怎么能够抢先要占了那两天的休假呢,应该是史蒂夫休假,你坚守岗位。”  


 “可是史蒂夫说他想把假期留到明年使用,不想今年用掉假期。” 我说。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先提出来了,史蒂夫也只能将就你了。年轻人,还是要学会尊老爱幼的。” 雅丽有些不依不饶。  


  雅丽喋喋不休,我的心里火急火燎,也顾不上她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是,唯一希望就是她赶紧闭嘴。 


  最后在距离五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雅丽终于下达了赦免令:“这次就算了,反正你已经买好了机票,以后还是要注意的。”


   然后,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雅丽的办公室,飞快的跑回了我和史蒂夫的办公室,准备关机回家。忙乱中,史蒂夫问:“修好了,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一下就修好了,就是雅丽拉着我说话。” 我顾不上细说,时间一到,与史蒂夫打招呼后立刻走人了。    



  6,    



  在纽约,我和闺蜜开心的不亦乐乎。最初的几天,纽约的天气很给力。阳光明媚,温暖舒适,万里蓝天,风和日丽,我们每天都要玩到很晚。结果到了周六的傍晚,纽约的天空浓云密布,飘起了大雪。铺天盖地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打开窗一看,我的妈呀,厚厚的雪足有半人之高,而且漫天飞舞的雪花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依然漫舞在天地之间。那份壮阔的白色世界,真的很迷人,我们收拾好后,欢呼着冲出去,本来是想到第五大道买一些衣服,然后明天也就是周日的晚上,就要搭乘飞机返回。结果积雪深厚,狂风席卷,根本无法步行,而且由于大雪所有的交通停止运行,街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行人。所以我们只好蛰回旅馆,等待雪停风止。 


  呆在旅馆,无所事事,于是就开始看电视。一看电视就开始有些慌了,所有的消息都是美东地区暴风雪的新闻。由于持续大雪,机场关闭,所有的航空公司取消了当天所有的航班。而且根据天气预报,这场大雪直到周一才会停止。惨了,我们定的是周日晚上的飞机,本来预计是周一凌晨到达所在城市,然后休息几个小时,还不耽误周一上班。如果周日的航班也将取消,那么,周一是肯定赶不急上班了。怎么办呢?如果这样就只好在周一给史蒂夫打电话了。  


  结果这场有史以来最强烈的美东大雪直至周一清晨,才慢慢地停了下来。航空公司从下午开始运行,我们一直与航空公司保持联络,因为所有的航班取消,所以起飞的时间只能顺延。按照正常安排,我们的飞机计划要到周三的下午才可以起飞。周一早上,在第一时间长途电话通知了史蒂夫,抱歉不能按时回去上班。  


  史蒂夫非常理解地说:“没有关系的啦,这是不可预料的事件,不用担心的啦,假期刚过,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啦!”  


  我谢过史蒂夫后,就闷在旅馆里呆了一整天。本来打算听从航空公司的安排,周三中午去机场。结果到了周二一大早,就听见走廊里有人说话,一个说:“你怎么现在就去机场,不是安排的明天吗?”   


   另一个声音说:“哪能那么老实呢,现在就去机场等待,他们会安排今天的飞机的。不然机场滞留人员太多。如果傻呼呼地等在旅馆,只能往后拖了。”  


  我和闺蜜相视一望,心知肚明,迅速的收拾好行李,也离开了旅馆,直奔机场。


  到了机场,一片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终于找到了安排飞行的接待站,大排长龙,等了两个小时,终于可以陈述了,我们说有非常重要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立刻回去。工作人员态度挺好,解释说你们的飞机安排的是明天晚上,安心回去等到明天晚上再来。   


   我们着急的说着我们的理由,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因为想起了那些损失掉的钞票,少上一天班,就少挣一天的钱啊!或许我的眼泪感动了工作人员,人家最后说:“好吧,给你们每人一个号码,看看是否有位置。但是不一定能在同一航班,很有可能会分开走。”   


   我们说没有问题,只要今天走就可以。然后我和闺蜜找了个角落,坐到了地上。闺蜜说:“你着急,你先走,我可以后走。”   


   我们等啊等啊,都不敢离开,害怕在离开的一瞬间,就叫了我们的号。于是我们轮流去厕所,去买了汉褒充饥。一直等到晚上十点,终于可以走了,而且我和闺蜜可以坐同一个航班。深夜十一点时,飞机终于载着我们起飞了。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周三的凌晨了。等到我回到公寓,天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本来打算洗漱后,就直接回公司上班了。可是当我洗了个热水燥,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瞬间头重脚轻,还伴随着一些恶心,于是我不管不顾地倒在了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黄昏时分才醒过来。   


   周四清晨,我去上班了。  


   一上班我就向史蒂夫如实讲述了此次纽约之行的一波三折,意思就是解释一下延长了三天假期实属无奈。史蒂夫对此表示非常的理解,说:“这是不可预料的事情啦,谁都会碰到的啦。”  


   接下来我便与史蒂夫聊起了纽约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坍塌后的世贸大厦的惨状,史蒂夫也是不胜唏嘘,感慨一番。

 
   我正与史蒂夫聊的起劲的时候,雅丽走了进来,满脸微笑地与史蒂夫打过招呼,然后平平淡淡地对我说:“你回来了。”  


  “是,回来了,纽约的大雪可下得真大呀!……” 我正在兴头上,还想与雅丽聊聊纽约呢。  


  怎奈雅丽一下子就打断了我的话,说:“这几天,公司的好几台电脑出现了状况,你又不在,真是耽误了很多事情。你赶紧先去修迈克的电脑。” 


  雅丽的脸上一反常态地没有笑意,神态严肃,我赶紧闭了嘴,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到迈克的办公室开始检修机器。  


  我一边给迈克检查机器,一边说:“怎么我不在才几天,这么多机器就开始捣乱出状况。”   


  “你这几天不在,雅丽每个办公室挨个问是否有问题,其实哪里有什么大问题,况且假期刚刚结束,根本就没有太多的生意。” 迈克不以为然地说。  


   我按照雅丽提供的机器出现故障的单子,挨个办公室走了一遍,还真没有什么大问题,很多问题都被员工自己解决了。大概十一点钟左右时,我回到了办公室,进门之前,在过道正好碰到了公司大老板马克,打了招呼后,走进办公室,喝了一口茶,又检查了一下电子邮件,处理了一些事情后,大约十二点左右就去茶水间吃饭。


   正吃得当间,雅丽进来倒水,就问:“都忙完了,吃饭呢!”  


   我说:“没什么大问题,好多他们自己都解决了。”  


  雅丽哦了一声,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今天看见马克了吗?”  


  “看见了,就在刚刚。” 我如实回答。  


   “马克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雅丽又问。  


   “没有呀!就是打了声招呼,怎么有事吗?” 我一听大老板找我,一定是大事。   


   “那到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雅丽说完,就端着水杯走出了茶水间。 


   雅丽今天的态度、语气都有些怪怪的,怎么回事?我有些糊涂了。    不过很快地,我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7, 


   到了下午快五点的时候,史蒂夫和我开始收拾整理桌子上的东西,做着下班前的准备。 


   雅丽走了进来,对我说:“我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谈谈,史蒂夫不好意思说,马克也没有跟你谈。那就只能由我来谈了。” 


   我一听,紧张了起来,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开除我?我的手心开始出汗,看了雅丽一眼,雅丽一脸的严肃认真,我又把眼神挪到史蒂夫的脸上。只看见史蒂夫的脸上有一个奇怪的表情,不以为然、不屑一顾、无可奈何,一种混合的反正是说不清的表情。 


   “你不要看着史蒂夫,我知道他对你好,舍不得说你。”雅丽的话把我的眼神从史蒂夫的脸上拉回到了她的脸上。  


  “你看,你一开始要请假,我就不同意,年轻人,刚刚参加工作,就想着旅游、享受,这本身就是很不对的。况且又延迟了三天,这三天里,很多人的电脑无法正常工作,耽误了多少事情啊!这是不应该的。我本来是想让史蒂夫和你谈的,他是你的顶头上司,可是他不好意思说你。那么就只能由我来说了,一是对你本人好,以后一切要以工作为重,而不能以自己的事情为优先考虑;二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公司是有纪律和制度的,不能说不来就不来。……”


   雅丽的义正词严把我说得楞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史蒂夫替我解释说:“晚回来三天是因为东北部的暴风雪,茱迪在第一时间就通知我了,我也是同马克和你讲过的。” 


   史蒂夫替我辩解的话引得雅丽更加恼怒,她一反平日间的温文尔雅,罕见地提高了嗓门说:“这些都不是理由,如果她不去纽约,就没有这些事情,我们公司的规定是工作满一年以后才有假期。她才刚来几个月,就请假,还擅自延长假期,非常的不应该。我刚来公司时,几年之内从来没有请过假,就连生病也坚持工作。……”


   雅丽的嗓门越来越高亢,而且开始滔滔不绝,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我被从雅丽口里喷出的炮火冲击得眼皮发涩,头脑发昏,心里委屈,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呀!第一控制不了下雪,第二我也操纵不了飞机,眼泪直在眼眶打转,终于憋不住流淌了出来。


  雅丽的训斥与教育还在继续,我木然地站在那里,下班的同事们一个一个地从我们的办公室经过,我羞愧混合着悲愤,从小到大本姑娘让谁这样子的数落过。人在他乡,身份问题象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心头,无奈之下才被迫忍受如此耻辱。雅丽一直教育了我大约半个小时,搞得史蒂夫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我看见他站起来好几次,又坐下来。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墙上的钟,妈呀,已经五点半了,可是雅丽却越说越有力,口中的话语犹如江河滔滔不绝地流出来。 


   最后还是史蒂夫打断了雅丽说:“好了啦,雅丽,很多事情我们是控制不了的啦。茱迪也不是故意不来上班是飞机晚点了嘛!这都是很难避免的啦。你忘了,你那年回国,不也是飞机晚点,晚了一天才来的啦!害得大家的工资都晚发了一天。” 雅丽掌管着公司的财务大权。  


   史蒂夫的话如同在将要熄灭的火上又添了一把柴,雅丽的声音愤怒的都有些走了调地喊了起来:“我在这公司做了十几年了,那是唯一的一次。她才来不到半年,就这样,能一样吗?”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雅丽发怒,而且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平日间温文尔雅的神态、甜甜蜜蜜的微笑,温和柔软的语气,此时一扫而空,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公司不是扣了她的钱嘛,还要怎么样的啦?”史蒂夫可能是惦记着回家,也提高了声音反驳着。  


  “我不跟你说。” 愤怒中的雅丽对着史蒂夫吼到,转过头来又对我说:“我是为了你好,年轻人不懂事,一开始工作是要做人的。” 摔下这句话后,雅丽踩着高跟鞋,咯蹬、咯蹬地走了出去。 


   我仍然傻傻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委屈、愤怒、伤心,五味杂陈的情绪拥堵在心间。  


   “好了,都快六点了,回家吧!”史蒂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每次碰见雅丽,她总是一幅若即若离、不咸不淡的神态。我每次竭力讨好似的与她打招呼、说话,都被雅丽轻描淡写地忽略过去。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雅丽留给我的那些记忆,甜美的微笑,柔和的声音,弯弯如月的眼睛,都在这个春天里随着春风飘散了。    



  8, 


   转眼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终于有了一个星期的带薪休假。那时颓靡的经济有所恢复,我正好有了一个北加州高科技公司的面试机会,于是便假借休假之名,飞赴北加州应试。幸运地,我被这家公司录用,很快地办妥转换了H1签证。 


   当我提出辞职后,特地去与雅丽话别,雅丽的脸上堆积起了灿烂的笑,一如既往的甜美微笑,整齐洁白的细碎牙齿,还有弯弯如月的眼睛,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刚出国时在旧金山生活过一段时间,生活费用很高,还是我们这里好,什么都比较便宜,容易生存。况且高科技公司说裁员就裁员,还是我们公司好,只要表现好,绝对不会裁员的。”  


   最后还补充了一句:“老板和史蒂夫对你真的是很好的,你可是我们公司办理的第一个H1签证,想当初要不是公司为你办理H1签证……”  


  “是的,我非常感谢公司为我办理H1签证。也非常感谢你为我推荐的那个移民律师。” 在雅丽未开始长篇大论之前,我赶紧说。  


    雅丽笑迷迷地点头,贝齿轻露,眼睛笑得如弯弯的月儿,五十三岁的女人了,依旧很美,风韵犹存地展露着美丽和风情。   



   春去秋来,花开又话落,时间的河流走过了十个念头。十年后,我已经换了几家公司,收入也成倍地增长。在一个公司的圣诞节年会上,偶遇一个校友,随意地聊了起来,原来他也在那间公司做过,于是我们便聊起了一些熟悉的人与事。


   当他知道我就是茱迪时,瞪大了眼睛,大惊小怪地说:“学姐呀,你可能不知道吧,你可是带了一个坏头。你是公司第一个办理H1签证的人,也是第一个招收的拥有硕士学位的人,更是第一个没有工资白干两个星期的员工。从你开始,公司特别愿意招收需要办理身份的同胞,工资压到最低,工时拉到最长,因为身份问题又没有去处,只能拼命地干活以保持合法身份。” 


   校友的话把我带回到了有些久远的年代,过去的人和事,缓缓地从从记忆之河的深处浮现了出来。 


   于是我便问:“史蒂夫和雅丽,还在那里吗?当初是他们把我招进去的,虽然工资很低,但是毕竟帮我解决了当时的燃眉之急。我当时的移民律师还是雅丽介绍的,收费巨低。对此,我也一直心存感激的。”


   我的话有那么一丝虚伪,其实我对雅丽是有看法的,只是不愿意在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面前表露而已。  


  “史蒂夫被裁员了,年龄大了,也不肯听话。当然被裁了。雅丽肯定在的呀,特别会为老板省钱。你不知道吗?你太傻了,新员工的工资是老板定的,可是当初招你进来时,老板和史蒂夫都认为你是一个硕士,恐怕起薪要比一般人稍微高一些。让史蒂夫和雅丽商量酌情提高一点。可是雅丽却坚持:‘不行,必须一样,否则无法服众。况且她现在走投无路,我们给她最低工资,为了身份,她一定会接受的。’最后老板同意由雅丽视面试时的具体情况而定。也就是看你的要求与反应啦!” 


  “什么?” 这回轮到我大吃一惊了。原来如此!十年前雅丽面试我时的细节与情景,渐渐地从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似乎所有的表情、动作、语气和神态,都透露了雅丽当初的思维活动。


    校友看着我的表情,挤了一下眼睛,继续说到:“明白了吧,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一开始两个星期没有工资,也是雅丽定的。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据说当初雅丽面试你时,本来谈妥了一切,可是知道你当时几乎是走投无路了,雅丽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好办法,事后还去老板那里邀攻。老板想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高兴的直夸雅丽一切都从公司利益出发,比他自己考虑的还周全。从此以后也成为了公司的一个惯例,最初的两个星期没有工资,白干!”


  “啊!” 我的嘴巴肯定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定格在了校友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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