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一只羊腿的春节
过年这几天,昆明的天空高蓝,鲜有云彩。
年三十早上,朋友提来腿滇东黑山羊后腿。要到父母那里年夜饭,只是在羊腿上胡乱抹上些盐淋少许黄酒。
羊腿是带皮的。初一大早,我开始操练羊腿。
先去羊油,羊油入锅小火炼起。剔出腿骨,敲段,入羊油锅煎黄,捞出另锅炖汤至乳白,汤中适量丢些炒香的花椒,八角,草果,野藿香,芫荽根,薄荷根,以及一小片摆哈了的火腿。
羊肉切块,香油炒黄,进汤锅大火煮滚小火慢炖。
初一到初三,不酒不聚,或南窗下向太阳,或习字,或泡普洱,或翻旧书,或电视,或上网,或短信,或浇花,或拿大顶,或睡或醒。饿了,羊肉汤浇饭。腻了,汤里煮上把茴香。
不时有鞭炮声传来,而楼下娃娃们的叫闹声最有穿透力,常常从另一个院子里打过来。
退而甘食其人之有。
30、吃蚂蚁
蚂蚁有效的养份,转移到食蚁兽(穿山甲)身上,这一点,被人发现,食蚁兽的处境就很危险。人来到食物这根链子前,拿起来,当做的玩具。照课本上恩格斯的说法,人就靠玩具,不,靠工具脱离了动物的低级趣味。
雨前雨后,飞蚂蚁(白蚁成虫)出洞,蹒跚着满地爬,鸡见了,上去就叼。吃得兴奋,高蛋白,高蛋白的叫唤。人狡猾,看看鸡吃得不错,去了飞蚂蚁的翅膀,上石板火烤着吃。有个老头,吃了飞蚂蚁,生了颗新牙。
还不止飞蚂蚁,人看上的蚂蚁,还有黑的,黄的,红的。云南版纳(西双版纳),有道菜,酸拌蚂蚁蛋,佐料比蚁卵还多。
蚂蚁是什么味道,我也不知道。据说,略苦,微酸,还有人说生吃飞蚂蚁是甜的。蚂蚁一般也就是泡酒,也有蚁粉,当药一样吃。蚂蚁泡酒,我们这里还常见,一般的小馆子就有。也有做成保健品产业的,听说效果还不错。
也可以沽名,借蚂蚁上树(肉末炒粉丝,云南传统做法要加一些碎玫瑰黑芥)的壳上桌。
蚂蚁一生无病,免疫能力特别强,人看中正的就是这点,但要吃到蚂蚁那样去疾,我看是希望渺茫。蚂蚁的样子有点那个,要成菜,首要美容。油炸好,炸一炸,样子美观不少。最好是混迹于配料,以陪角面目去做主角。比如做个水果披萨,撒上一圈黄蚂蚁红蚂蚁,出了烤炉,想来不会太坏。
有种吃法简单而有趣:用根木棍涂上些野蜂蜜,伸到蚂蚁窝里一搅,提起木棍,上嘴一抿。
珍妮·古道尔博士也知道上面这个吃法。
31、那四百八十年的香味
架上若干法帖,随眼一瞟,最入眼的必是右军将军的《丧乱》。一千四百多年了,这个琅琊今山东临沂人的墨迹始终未干,廖廖六十二字越过时空仍在呐喊,请听啊:
羲之顿首: 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 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
怎样的呼天抢地,怎样的何忧之深!右军给人的印象无非是天真灿烂,对酒当歌。既是个情种,就不可能不悲凉, 不可能不哀伤,不可能不家恨国难涌上了心头。书评人韩玉涛于是拍案而起:右军末年,思虑太不通审了,志气太不平和了,孙过庭(唐代书法家及理论家,主要作品《书谱》)所言, 不客气地讲,实在是一派鬼话! 有了《丧乱》,从今以后,大可不必奉《兰亭》为神圣了!
面对右军由行入草雄强浓郁的笔意,韩先生的话,我深信不疑。《 丧乱》至此,成了我心中的珠穆朗玛,8848公尺冰冷的高度鼓荡着我的热情。 私底下我悄悄地想,德国人怎不把这“奔驰”二字注了中文商标,那样一种横扫千军的风情呵,可惜了可惜!
于是带了一丝伤感,往下寻去,就窥到了杨凝式杨风子懒懒散散佯狂的脚印----《韭花帖》:
昼寝乍兴,凋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飧。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馐,充腹之珍。铭肌载切……
唐末丧乱之后,这个 “楷法精绝尤工颠草亦长歌诗”的陕西华阴老兄,于乱世苍惶为官,从一双手到另一双手, 他从容地递上了自已。还算得了华岳的清凉, 便十分小资,午睡后小吃一把,韭菜花的美昧竟如此地道,口中津液历千多些年头难散。不知道云南曲靖的韭菜花相比如何?但韭菜花毕竟咸菜,终究不可以解离乱之憾。
要饕餮快意,还要朝下寻香而去。 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来拍拍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终于,在离今四百八十年左右的长洲今苏州吴县,闻到了祝允明祝枝山炭火小炖足时的驼蹄浓香:
登高落帽,皆为风师雨伯阻之。 虽病齿少饮,安能郁郁抱膝坐屋子下对淫淋乎?驼蹄已熟,请午前来,呼卢浮白共销之也!一笑。允明顿首。文贵兄足下。
祝允明老了,人书俱老,牙痛呵,疼起来真要了命! 烦死人了,老天,你漏了吗?这个老餮,却在驼蹄心满意足的气息中,恢复了精神,又一回老夫聊发少年狂了!笔酣墨足,潇洒风流,奔走的线条金蛇狂舞,法度之内,法度之外。意不在书,不在驼蹄,而在乎呼卢浮白,要把这病齿忧郁和酒而下,樽中月影,或许那才是风光无限!
至于吗,不就是一纸尺牍,一封书童慢递而已。
文贵兄,枝山兄,你们还在吗?我来啦,我也来分一勺羹吧! 哦,还得折回去,这姑苏人不打蘸水,待我回去取了邱北辣子葱姜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