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富行状录
顾晓阳
仇宝利,东城灯市口人。父为东单菜市场售货员。家贫,十四岁辍学,以父退休,“顶替”入菜市场,亦为售货员。师傅中多轻佻狎弄之人,尝数以亵语教宝利以为乐。宝利懵愦未开,知其亵而不知其所以为亵也。有菜市场东栖凤楼胡同七十老妪田大娘来市黄鱼,谓宝利曰:“小伙子,给我挑几条冻硬的。”宝利故择化冻之鱼掷秤上,依先所教之言对曰:“老太太,您别瞧它现在软,拿回家半夜胡撸胡撸就硬了。”老妪闻之,返身遽去。不须臾,率四子汹汹而至,四子皆彪形大汉,持顶门杠、铁锨、棍棒等,追殴宝利。宝利大恐,绕鱼池柜台而走,知将不免,见场内有公厕,乃生急智,一跃窜入女厕所内。盖宝利未成年人也,四条汉子虽欲擒之,犹不敢贸然乱入女厕。由是得脱。
宝利为人机敏多智,精于术算。领导识其能,调至购销部,习学采买。宝利勤勉用心,处处留意,一年有余,凡海产品之诸般知识及购销渠道、产地优劣、各地价差等,靡不谙熟。遂辞菜市场职,个体自营之。一九八四年,年十八,积现金二百万。当是时也,大学毕业生月薪五十六元,驻外大使才不过一百余美金,至若所谓“万元户”者,世人皆仰之以为富翁。故宝利亦自恐骇,亟停业洗手,蛰伏于家。巨款惧为官家所知,弗入银行,悉藏家中。家小而陋,竟凿墙掘地而藏之。
嗣後,宝利无所事事,终日游于西单王府井,出入莫斯科餐厅、燕京饭店、和平宾馆咖啡厅,得识于张小兵。宝利知小兵将门之子,遂刻意结纳。小兵有借贷癖(事在《将门之子》中),虽薄有资财,仍以借钱为乐。小兵借一元,宝利则予其十元;借十元,则予其二十元,更不索还。小兵大喜。时小兵贩日用品于穗京之间,常遭同侪嗤笑,以“二道贩子”呼之,殊无颜面。宝利为其设宴于北京饭店谭家菜、马克西姆餐厅等处,每席辄十人以上,皆将帅之後。马克西姆餐厅,法国闻人皮尔卡丹所有者,巴黎上流社会之百年名店也,为中国首家中外合资餐厅,腾誉满京华。时崔健未显,亦驻唱于此。以其价昂,虽京城贵公子亦鲜得一入。小兵爱之殊甚,大筵小酌,必携宝利以往,如己之钱囊然。宝利由此得混迹于将相豪门之家,与二三名将之後尤相契。
如此二年余,宝利广其交游,眼界大开,衡诸天下形势,知“改开”已如洪水之溃坝,不可塞阻。且夫天下者,彼辈“红後”之天下也,今既与渠等有所勾连,分杯羹而食之足矣,亦何所惧哉!于是坏墙砖而发地窖,尽出所藏金钱,注册公司,重操旧业。
是时,北京营水产品者以浙人为多。盖京人惰而骄,以其业为贱,鄙薄不屑为之。宝利固精于本业,又不惮烦劳,遂跻身四大经销商之列。又营肉类,注水于豚肉中,以增其重。设食品加工厂,引进东洋之法,一新国人口味。
岁入廿一世纪,将帅之後亦多为将军矣。宝利拥亿万家赀,涉足金融界,运万国资本于股掌之间,益富。乃襄助少壮将军设非赢利研究机构,多行公益慈善之举。
先是,某故名将之乡人为其立塑像于故里,邀其遗孀赴之揭幕。时宝利年少伶俐,夫人携以从行。名将与夫人有二子,一暴毙一重疾在身,夫人乃谓宝利曰:“老头儿年轻时杀人太多了,在‘苏区’打土豪,把地主倒吊树上,头上浇油‘点天灯’,因此後代遭报应。”宝利闻之骇然,常惕惕于心。故其处世也,笃信因果之说,知所恐惧,不为大恶,数十年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