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幾個朋友在sansome街的一處酒吧歡樂時光後出了門,已經將近七點了。皮嫂約了閨蜜搓麻將,家裡不生火。經過洪記雲吞時,見到身材肥大的男老闆在人行道上抽煙。平時我都是在午餐的時候光顧洪記,洪記有兩個老闆,一男一女,女的身材瘦小,負責招呼客人記帳落單這些雜物,男老闆都是忙着汆雲吞燙麵條,很少見到他這麼悠閒的,大概快打烊了。
入門坐下後跟女老闆要了個牛筋飯,問她有什麼蔬菜啥的,她說,要個汆芥蘭吧。日光燈下和我一起也就是三個顧客,冷冷清清地。去過洪記的忽悠大概知道,雖然雲吞麵條在彎曲算是最好的了,但內部裝修實在難以看得出花過什麼心思,和典型的唐人街餐館一樣,很實用主義地,桌面的檸檬黃賽璐珞好像第一次去就是這樣的了,十多年一直沒有改變。
飯菜剛上來正準備下箸,就有兩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領頭那個大聲對男老闆說:我每年會來三藩市一趟,每次都只來你們這店子吃咧。倆點了麵條牛腩諸般,等上菜的時候,那客人和男老闆搭訕道:聽你的口音是上海人?我平時聽到男老闆說的半桶水的廣東話,雖然這雲吞店售的是正版的廣東雲吞,就對店子的來歷有那麼些好奇在那裡。於是支着耳朵聽起來。老闆說,不是上海銀啦,我是蘇州的(嘿!不是老杜的老鄉麼?)那客人大聲道:巧啦,我也是蘇州的哦!蘇州哪裡?
男老闆:“東山。”
客人:“東山好地方啊,枇杷最好!”
男老闆:“東山是楊梅啦,不是枇杷(皮大帥聽了暗笑,估計男老闆心中說:傻b白撞啊?還說是蘇州來的!),要最好的楊梅就去東山。”
客人又問道,你們是洪姓么?這時候另外那一直沉默的客人插嘴道,有洪這個姓的麼?男老闆說,當然有啊,《紅色娘子軍》裡那個洪常青不是姓洪麼?不過我不是姓洪。這個店子我是幾年前頂下來做的(我記得他在店子做了很多年了,大概開始那時候他是夥計吧)。原來的老闆也不是姓洪,這洪字是有個故事在裡頭地。當年有三個好朋友大家合夥做生意,因為是三個人合資,所以就取了個“洪”字當店名,三點水代表三個人出錢,“共”嘛,當然就是大家一起的意思咯。我聽了暗暗點頭:原來如此。
回家和皮女視頻通話,把在洪記晚飯的遭遇也告訴她。皮女聽完驚叫道:活脫就是村上春樹小說的情節嘛!
——————————————————————————————————————————
以上文字是兩年前在洞庭湖網站發表的。大約兩個月前吧,到了洪記卻不見往常忙着招呼客人的女老闆華姐,男老闆江蘇佬每次去了都是見到他埋頭汆麵條雲吞的,也不在。卻見平時那幾個夥計跑前跑後招呼客人,有點無事忙的不必要殷勤,我心中詫異也知道有點兒不對了。當以前在廚房裡洗碗的女大姐上來take order時我試探問道:華姐退休了?她一聽有點兒突然,含含糊糊地說館子給“親戚”頂下來做了。我於是知道,華姐和江蘇佬把館子讓給夥計們了——他們最先也是這樣才做了老闆的麼。做餐館很累,他們賺夠了退休是很應該的,但物是人非並不是習慣了生活當中有個pattern的中年人願意面對的事情。
一些日子下來,覺得新老闆們還能夠保留食物的質量,雲吞還是那麼淡鮮,麵條還是那麼硬爽,雖然有時候炸醬麵嫌干身了一點但假以時日吧。館子店面沒有什麼大改變,調羹換了大的,桌面上讓客人隨意抽用的紙巾盒沒了,代以質量比較好的一張厚紙巾墊在筷子下,棄用了老派的仿象牙白塑料筷子,改以黑木雕花錫頭的筷子。檸檬黃賽璐璐桌子還在用。客人還是那麼多,生意還是那麼好。今天雲吞麵吃完了,背後一個普通話大媽吩咐侍應道:我的面要煮久一點。心中嘆道,還是和以前不一樣啊。以前哪裡會有客人這麼要求的?老洪記雲吞是這麼一種少見的店子:顧客不是上帝,店家才是上帝,像seinfeld里的湯納粹一樣。他們給你的東西,在生活中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即使你喝雲吞湯喝到一隻蒼蠅,也只能閉着眼睛把它吞下去不作聲,要是嚷着找老闆算賬,你就是冒險,老闆以後把你當作不受歡迎的人,你的雲吞fix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