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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去西班牙,
送交者: 皮大帥 2019年01月24日09:47:33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帶了薄鶴思的《虛構集》消暑解悶。飛機上隨手打開,看了其中一篇故事《英雄和叛徒的題材》,像薄鶴思其他的故事一樣,不到五頁紙就結束了。看完後覺得薄老真是文體大家,情節出乎意料不說,行文結構也別出心裁,和傳統起承轉合的說故事方法不一樣,整篇形式是另外一篇故事的草稿,其中不乏“細節以後加上去”之類的節略語,就像《廢都》的“以下刪去三百字”無厘頭。不會妨礙閱讀的樂趣,反而有一種潦草粗野的奇特說服力。

故事說的是十九世紀愛爾蘭獨立運動領袖裘柏曲,為革命犧牲,但他的犧牲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一個傳記作者仔細考察後,發現裘柏曲真實的身份是個暗通政府背叛革命的叛徒。他的秘密被一個戰友發現,革命黨內部對裘柏曲作出審判,“以人民的名義”把他判了死刑。但裘柏曲名聲太大,他的叛徒身份公開了會對革命黨徒的士氣帶來致命的打擊,於是就在裘柏曲的配合下,把死刑排演成一段表演,訛以被政府殺害。領袖/叛徒死了後,成為革命運動的烈士和象徵,一個裘柏曲倒下去,千百個裘柏曲站起來——我一邊讀,一邊覺得這個故事和我看過的一出舊電影情節似曾相識。下了飛機wifi一通,馬上上網查了,果然,貝托魯奇的早期電影《蜘蛛策略》就是改編這個故事的。

《蜘蛛策略》拍於1970年,是他的成名作《同流》後緊接着的一部片子。雖然有薄鶴思的故事作底,但拍的比較生硬,風格上更像他的老師帕索里尼的作品,沒有《同流》那種屬於貝托魯奇獨特的華麗抒情風格,在中國大概知道的人不多。我第一次接觸的老貝電影是《1900》,同樣宣揚共產,老貝拍得就比蘇聯中國的同類型電影神采飛揚得多,於是就千方百計把他能找得到的電影都拿來看,《蜘蛛策略》就是這樣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尋來的。

意大利文壇有兩大學霸,其中艾高比較為中國人所知。艾高生平所佩服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詹姆斯喬伊斯,另外一個就是薄老了。在作品被改編成電影上,艾高顯然比他的英雄薄老運氣好得多。《玫瑰的名字》好萊塢大製作,法國名導安瑙捉刀,詹姆士邦德主演。以符號學為工具解構歷史,還有後來的《達芬奇密碼》系列,讓符號歷史半虛構類型成為通俗小說創作中的顯學。錢鍾書在《管錐編》前言說周振甫“小叩輒發大鳴”,學生隨便問一個小問題,學富五車的老教授可以滔滔地說上半天乃至於口吐白沫而不覺。艾高也有此病,他那名字自相矛盾的《無限的清單》,也可以拿來形容他的作品,此書中羅列的清單形式有文字有圖像,題材有大有小,包括羅蘭巴特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古圖素描繪的米蘭農貿市場諸種農產品,達緬赫斯特名《深淵》的一個裝置藝術品,上邊擺設了數以千計姿態各異的香煙頭,某德國選帝侯的多寶盒,培根在《新阿特蘭大島》中羅列的人類技術文明的種類,幾百個天使的名字,幾乎同樣數目的魔怪的名字,等等(忘了老艾有沒有把薄老《阿利夫》中通了天眼後可以同時看到的過去未來現在世間萬物的名單包括在內了,這可是個好名單)。同一個系列的《美的歷史》和《關於丑》,說實在的,原來應該是無限名單中的一個章節但題目太大,只好獨立成書,雖然它們都成書在《清單》之前。

學霸艾高是大學教授。另外一個學霸正職是出版商,但學識也淵博得讓人高山仰止——我覺得和薄老的圖書館長一樣,出版商本來就應該是淵博的,否則怎麼判斷你的商品內容?蔡瀾說,要知道如何燒好菜,最好就是問市場的菜販子肉販子,他們對你菜籃子裡的貨有直接親密的了解,出版商也是那些對自己的貨物:知識,有直接親密了解之人。羅巴圖卡拉素是意大利米蘭一家出版公司的老闆,兼職寫書,題材多是古代神話敘事和現代派濫觴時期的人物。有論者形容卡拉素書非線性結構的特點,我自己的閱讀經驗就像在一片浩瀚的資訊水域上載浮載沉,這片資訊水域由史實、人物、逸聞、雋語、僻詞(mnine,liturgical, undecidable etc. 我才剛學了這幾個)還有作者的洞見,渾然而成,你在水中可以自由式、蛙式、混合式、甚至狗扒式讓身體感受水柔和但無堅不摧無孔不入的宏大。你知道水在流動,但身子在水中,只有小小的腦袋在水波上呼吸,不知道水流會把你帶到什麼地方。

卡拉素在《ardor》中講起一個梨迦吠陀中的故事,故事記載了史上第一個獻祭的發生。萬物之父生主prajapati第一個兒子是阿耆尼,阿耆尼是吞噬一切的火焰,阿耆尼一出生就憑他的秉性要吞噬周圍的一切,而周圍的一切在創世之始的虛空中,除了他父親還有什麼?生主驚恐萬狀,汗出如漿,自己聽到自己說:“獻之”,於是就把如漿之汗貢獻給饞鬼兒子吞噬了。卡拉素在民間故事的詼諧中銳眼看出,宗教獻祭的實質,是獻祭人一種自我保護行為——我們平時多用貢獻這麼一個詞,耳熟能詳的後果就是忘記了“貢獻”這個詞本身的宗教儀式意味。在神秘主義基建的古代世界中,命運是不可知不可把握的,犧牲貢獻,是換取諸神歡心唯一途徑。到了現代,“貢獻”這個詞在極權社會中成了一種公民義務,也是一種美德。大者抗美援朝的時候上海資本家獻金條給政府買飛機,小者小學生星期天給學校組織到郊區鄉下生產大隊義務勞動給農田拔草。當政府口號要我們為國家犧牲個人利益、為社會主義建設作出貢獻時,他們不知道、而我們也沒有意識到、但實際上就是以權威語言碾壓要求百姓貢獻以自保——這麼看的話,極權統治下的社會,本質和以前宗教神權巫術社會分別並不大。

卡拉素本人通梵文。《ardor》沿着吠陀經的根脈敘說古印度的哲學思想和儀式,其中許多梵文詞原來在中國古已有之,不是唐三藏就是鳩摩智翻譯的?但我以前看了總是不太了解其中真義,這次對比了看,就清楚許多了。比如manas,佛經的翻譯是梵文的音譯,末那識,意思是思量:“……佛學用語,有情之心識共包括八種,末那識是八識中之第七識。譯為意,意有思量之義。”總沒有卡拉素:“…above all the pure fact of being concious, awake…”來得那麼容易明白。書名ardor翻譯成中文的話,也忒費思量,中文字典ardor意思是:熱愛,熱忱,兩個字都沒能把ardor的意義很準確地傳遞出來。ardor字根帶火,不是一般的熱愛和熱忱,歐陽菲菲當年的熱情沙漠“我的熱情,好像一團火”庶幾近之,帶火的熱情,無上唯一的愛,但把這些翻譯用來做書名,就少了ardor的簡單直接了。

幾年前《巴黎評論》對卡拉素作了一個專訪。訪問快結束的時候,記者有點特兀地問了這麼個似乎陳腔濫調、有礙三觀的問題:你快樂嗎?卡拉素避重就輕的回答:快樂躲在生活背後見不得人,它大概不喜歡被人評頭品足的。卡拉素在書中細緻地描述了古印度人宗教儀式中的苦修練習。和其他從梵文中翻譯過來的詞一樣,苦修其實不是太合適的一個詞。梵文tapas,並沒有苦的意思,也沒有“修”那麼刻意的古板,原意是“熱”,指的是某種追求梵/終極真理的努力,索求。這種練習有可能是冥想、打坐、儀式、或者像沙漠的西蒙那樣大半生住在柱子頂上,目的是燃起心中的熱忱,這種熱忱在在不同的語言中分別叫tapas,ebbrezza,rapture,ardor,聖特蕾莎的狂喜——卡拉素對記者說,寫作,也當算是tapas的一種,帶來的興奮感,ardor,就很接近你剛才問題中的“快樂”了。苦修是不是就一定能為你帶來ardor 呢?不一定,但 knowledge in some way compels the go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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