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維

考入北大化學77級學習，第一年的基礎課是無機。我們100多人在T型教室上大課，仗着視力好，我總是坐在最後幾排。遠遠地往下看，第一排總有五個黑人學生。開始我以為是來試聽的留學生，後來發現他們每次都來。一打聽，才知道他們是非洲留學生，也在學無機化學，算是我們的同學。

五人中有四人身材中等，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但有一個比較高，大約一米八二，八三的樣子。人多，課間時間很短，加上大家不熟。他們基本上就是自己幾個說話，不太與我們中國學生聊天，所以開始我們都不知道他們的背景。

他們住在新修的留學生樓，兩人一間，條件比我們在老舊樓里八人一間好多了。

開學不久有兩個人要求與中國學生做室友。根據規定，他們向學校提交了書面申請，學校派了兩個同學去分別與這兩個非洲同學做室友。

與留學生住在一起的中國同學，有許多限制。比如不能隨便問留學生的私人問題，也不能隨便告訴其它同學留學生的私人生活。大家知道後，也就不打聽了。除了上課以外我們也很少見到他們，所以這些非洲同學的情況我們仍然不清楚。

我們是春季入學的，很快到了五月份麥收。學校組織我們到郊區農村幫助農民割麥子，非洲同學們也來了。

春天的北京郊區陽光明媚，藍天白雲，空氣清新。一直被關在教室里，和宿舍里的我們，很嚮往大自然的懷抱。在藍天下的大片金黃的麥田裡，我們像籠子裡的鳥兒被放飛一樣興奮不已。

對於我這個做過知青的人，久違了的泥土芳香顯得格外親切。過去在南方農村學到的割稻技術在割麥時排上了用場，割起來得心應手，很快遙遙領先。

幾個非洲同學雖然皮膚黝黑，酷似農民，但卻不熟悉農活，笨手笨腳地割着，但臉上洋溢着開心的笑容。

割了兩小時，帶隊老師宣布休息一下。我們聚在田邊，一起聊天，非洲同學在邊上，開始有點不好意思，我們招呼他們，讓他們也參與進來，一起聊天。

本來就認識，幾句客氣話以後，我們迅速熟絡起來。我們問他們來自哪裡，怎麼來的，來做什麼？他們中有兩位很熱情健談，告訴我們：他們其實來自不同的非洲國家，都是自己國家公派來中國學農學的。先前在北京語言學院學過兩年中文，來北大是學基礎課，化學是農學專業最重要的必修課。在北大學兩年基礎課後，再去北京農學院（現在的北京農大）學農學。

可以想見，他們的父親都是政府高官，就是現在說的“官二代”，所以能有機會出國留學。問他們是不是這樣，他們不置可否。

他們的中文能聽懂日常的會話，但複雜一點的還是有困難。對話還可以，但表達複雜一點的意思就吃力了。他們坦誠他們聽課時有些困難，系裡專門給他們配了輔導員，課下幫助他們。

我們知道了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那個身材最高的叫做卡馬拉。他比較悶，不主動說話，大多時間就是聽，有時憨憨地笑一下。卡馬拉斯斯文文，身材修長，尤其小腿，又長又細。雖然只比我高三公分。但腿比我的腿長了至少十幾公分。套用現在一句話就是“脖子以下全是腿”。

卡馬拉不壯實，不算帥。那細長腿似乎也不算好看，大概覺得自己太高，他還有點駝背。加上不善言談，他不太引人注目，大家更喜歡那兩位健談的黑同學。

不久學校開校田徑運動會，不知誰鼓動卡馬拉報名參加。因為學化學，所以代表我們化學系參賽。當時他報了400米比賽，誰都沒有指望他能拿名次。但他在比賽中卻充分發揮了他的長腿優勢，一鳴驚人，跑出52秒多，擊敗所有校隊隊員，輕鬆獲得第一名。

卡馬拉跑起來步頻不快，長臂猿似的手臂沒有按照標準動作彎成90度擺臂，而是垂在大腿處，擺臂幅度很小。跑起來沒有什麼彈性，身體有點沉，一個人跑時看上去一點也不快。但他步幅極大，向前速度很好，與別人一起跑就發現他跑得非常快。

卡馬拉一跑成名，從此成了化學系的得分高手。我們正缺4x100米接力隊員，就趕緊把他抓來。他脾氣很好，馬上就答應了，和我們一起練習接棒。其實就練過兩次，加起來可能就20分鐘。

卡馬拉的100米一般，大概11秒6，比我快一點，但與校短跑隊最好的選手們還差一點。他主要是腿長，又不壯，所以起跑慢。這樣我們把他放在最後一棒，避開他起跑慢的缺點，發揮他途中跑快的優勢。我們四個人都不是短跑隊的，卻以流暢的接棒，合理的安排，戰勝了很多有短跑校隊隊員的系，連續兩年獲得第二名，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但最值得紀念的是1979年北大校田徑運動會的4x400米接力，當時卡馬拉的400米已經很有名氣了，所以我們組隊參加了4x400米。除了卡馬拉以外，我們都不是校隊中跑隊員，實力並不強，不被外界看好，我們自己覺得能拿好名次就可以了。

比賽開始，第一棒於璞被拉開，位居第三。交棒時又有小失誤，成了第四。第二棒張矩奮力追趕，追上了一個，變成第三。我第三棒，撒開腿追，超越第二，但離第一差太遠。交棒給卡馬拉時，第一已經跑出大約五十多米了，而且是校隊中跑隊中跑得最好的隊員之一，實力很強。大家覺得名次已成定局。

卡馬拉接棒以後加速狂奔，迅速縮短了與前面隊員的距離。到了300米處，仍然還有十幾米。但前面的隊員聽見卡馬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場邊給他加油的呼喊聲，腳下有點軟，氣有點短促。而卡馬拉卻越追越有勁，速度不減。在最後二十幾米處反超，像一團黑旋風，率先衝過終點。

全體觀眾都被卡馬拉出乎意料的壯舉驚呆了，掌聲歡呼聲響成一片。

在接下來的北京高校運動會上，卡馬拉代表北大參加400米，黑旋風又一次大顯威風，跑出51秒多的好成績，以壓倒優勢獲得第一。

最後的4x400米接力賽，他代表北大跑最後一棒。他接棒時北大處於第三，落後第二名大約二十多米，離第一名至少四十多米。各校都派出最好的400米選手，實力很強，尤其最後一棒都是最強的隊員。

卡馬拉接棒以後，逐漸拉近與第二名的距離，在250米直道進入彎道處成功超過第二，觀眾情不自禁地站起來為黑旋風加油。卡馬拉越跑越快，逐漸逼近跑在前面的隊員。卡馬拉越跑越快，前面的隊員不時往後看，顯得很緊張。卡馬拉在離終點只差十幾米處超越，黑旋風再次率先衝過終點，為北大奪得第一。

全場掌聲雷動，所有觀眾都被卡馬拉震撼了。

我和當年北大看過卡馬拉比賽的同學們很久都對他的旋風奇蹟津津樂道，很多年以後北京高校4x400米的比賽時，總會有人提及當年卡馬拉如何在落後幾十米的情況下連超兩位對手的壯舉。

卡馬拉對此很低調，贏了比賽和隊友合影后就離開了。平常他也從不與人談論任何比賽的話題，總是一個人遠離人群。我和他參加過三次接力，從來沒有談過兩分鐘以上的話，而且聊的都是與接力有關的話題。

卡馬拉他們在北大學了兩年基礎課以後，離開北大去了農學院。從此我們便沒有再見到他，北大田徑場上再也沒有見到過黑旋風。

卡馬拉走後第二年，我們系4x400接力實力仍然還算強。我們也碰到了卡馬拉在時相似的情況，我在最後一棒接棒時落後前面二十幾米。我雖然縮小了距離，但仍然還差十米左右追不上，最後得了第二。

要是卡馬拉還在，沒有懸念，絕對會是第一。

3/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