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行(3):大庫爾德斯坦

在卡帕多奇亞洞穴旅館住了兩夜後，第三天我們出發向土耳其東南方向走,最終目的地是馬爾丁（Mardin)。為什麼去馬爾丁，因為馬爾丁是兒媳囡敏的老家，她出生於馬爾丁省土耳其與敘利亞邊境地區的一個庫爾德小村莊。

因為全程需要8小時車程太過勞累，就在途中一個叫馬拉蒂亞(Malatya)的地方休息一夜：2（內夫謝希爾）- 3 （馬拉蒂亞）

到第四天，我們就從馬拉蒂亞經過迪亞巴克爾，到了馬爾丁。這樣我們從第一天從西北角的伊斯坦布爾 1 出發，經過卡帕多奇亞 2，馬拉蒂亞 3，和迪亞巴克爾(Dyarbakir ) 4，走到第四天到達東南角的馬爾丁 5 時，就正好走了一個土耳其地圖從西北角到東南角的對角線。

從2（內夫謝希爾）- 3 （馬拉蒂亞）這段路開始，我們就進入了被稱為大庫爾德斯坦 （greater Kurdistan)的區域。所謂大庫爾德斯坦，就是土耳其東部和東南部（庫爾德人1400萬），加上與之交界的伊朗東部地區（庫爾德人600萬），伊拉克北部地區（庫爾德人700萬），和敘利亞北部地區（庫爾德人200萬），這4個相互連成一片，但分屬於四個不同國家的庫爾德人地區的總稱。

一般由旅行社帶領的外國遊客旅遊團，到中部的卡帕多奇亞後，就朝南去地中海邊，再朝西到愛琴海邊，再朝北回到伊斯坦布爾。旅行社不會有從卡帕多奇亞繼續朝東南方向走的安排。網上可以看到外國遊客包括中國遊客到土耳其東南部地區的遊記，都是自駕游。

去馬拉蒂亞路上先到Karatay Caravanserai，本來準備參觀這個古代商道驛站遺址。在著名的古絲綢之路上這裡是必經之地，說是驛站可是看起來像個大城堡，周圍有城牆圍起來，據說古代商人走到此地，會住宿吃飯休息或者交易。我們吃了閉門羹因為裝修暫停營業。

這個驛站建於1240到1241之間，原址一直完整保存至今。網上資料說古絲路的旅行者到此，驛站提供免費的食物（每天每人一公斤麵包250克肉，以及醫療、修鞋和換鞋（人的鞋和馬鞋），取暖木材等等的服務。我估計住宿費還是要出的，上述費用實際包括在住宿費里了。

根據網上找到的照片這個城堡驛站的內部是這樣的：

我猜想，照片中城牆內部下方的門洞大概就是過往商販們居住的地方。

去馬拉蒂亞路上我們在一個瀑布邊吃午餐，遇到一對青年帥哥美女。美女聽說我們是中國人非常驚喜，她說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中國人，在她的請求下，兩個妹妹與他們合影。當地人要求與我們這些外國遊客合影的事，後面在馬爾丁旅遊中還發生過。通常情況下是遊客要求與當地人合照。而這兩次是當地人主動要求與遊客合照，一是說明當地確實外國人少去，二是說明當地人好客友好。

從馬拉蒂爾往馬爾丁走，路經這個雪山之下土耳其最長的湖泊。這片湖邊是囡敏就讀大學的一部份。到湖邊要通過一個門，門口有個守門的老大爺。囡敏過去與他交談，估計聽說她是校友，就讓我們進去到湖邊觀賞景色。

行車靠近迪亞巴克爾附近，氣氛開始緊張。我們路過兩個檢查關口，檢查站的軍警人員手持自動步槍和手槍，檢查囡敏父親的證件盤問他不少問題，查看車內坐着的我們一行人，並且還打電話去租車公司查問。據囡敏說，檢查站的軍警人員問她父親：你帶領那麼多外國人去迪亞巴克爾幹嘛？太危險了吧？囡敏父親對他們說，迪亞巴克爾很安全啊，我會負責他們的安全，不會有事。

迪亞巴克爾是土耳其庫爾德人最集中的地方，幾乎99%的人口都是庫爾德人。一般外國遊客不會去，甚至其它地區的土耳其人也不敢去。這裡的庫爾德人比較彪悍。1925年土耳其建國之初，這裡曾經發生一次規模不小的爭取獨立的起義，土耳其政府出動了3萬多陸軍並且加上新建立的空軍才將其鎮壓下去。1980年代由庫爾德工人黨（PKK）主導的庫爾德獨立運動也在這裡興起，發生過不少流血事件。囡敏在洛杉磯有個非常好的土耳其人朋友，聽說我們這次去了迪亞巴克爾後說，“哇！我可不敢去，我怕他們殺了我。”

迪亞巴克爾之行讓我想到兩件事：

第一，看起來土耳其政府對外國人進入迪亞巴克爾沒有特別嚴格限制，無非就是警告一下而已，檢查站軍警連我們的護照都沒有看，也沒有檢查車上的行李。相比之下，在中國外國人進入西藏控制就嚴格多了，需要特批准入證，必須經過中國旅行社安排團進團出，像我們這樣的外國人參加親友團自助游，根本不可能進入西藏。

第二，迪亞巴克爾是土耳其的少數民族地區，如果自1925年現代土耳其國家建國開始算，也有差不多近100年時間了，為什麼庫爾德人口，一直在該地區保持絕大多數地位？中國的新疆西藏內蒙等少數民族地區，自1949年以來到現在經歷了漢族移入人口不斷增加，當地少數民族人口在總人口比例逐年下降的過程。

與兒子討論這個問題，他的回答是：中國少數民族而且是所有少數民族在全國總人口中的比例太低，只占不到10%。而庫爾德一個少數民族就占到土耳其總人口的20%。這個區別應該是個重要因素。我覺得兒子的分析有道理。中國少數民族在總人口中比例太低，但又占據着廣袤的區域，漢族居住地區特別是沿海地區，人口密度非常高，人口從密度高地區向低密度地區移動，這是自然規律。

迪亞巴克爾衛星圖，像不像一條魚？

網絡文章說：迪亞巴克爾最顯著的特徵就是一圈宏偉的玄武岩城牆。城牆有東南西北四處大門和多處哨塔，迪亞巴克爾城牆由羅馬帝國皇帝 Constantius II（公元337-361在位）於公元367年開始建造。公元375年，由羅馬另一個皇帝 Valentinian I（公元364-375在位）完成。綿延5.8公里，幾乎沒有間斷。

網上下載：

迪亞巴克爾市區：

一個古老集市遺址：

古羅馬遺蹟：

迪亞巴克爾烏盧大清真寺（Ulu Cami)。

網絡文章介紹：迪亞巴克爾大清真寺是土耳其迪亞巴克爾的一座清真寺。它原為聖多馬教堂，是歷史上最古老的基督教堂之一。它也是美索不達米亞最古老的清真寺之一，公元639年穆斯林征服迪亞巴克爾後，將其改為清真寺。穆斯林和基督徒均在使用。該寺也被視為伊斯蘭教第五聖地。寺內能容納5,000信徒。

最近修復工作是在2012年底完成。期間受到恐怖襲擊影響，停工4個月。我們去那裡的時候，內部不開放，只是在院子裡看看照相。

土耳其著名現代詩人塔朗吉（Cahit Sitki Taranci）住過的房子。這所房子以玄武岩建造，據說冬暖夏涼。

塔郎吉生於1910年，1956過世於維也納，過世時才46歲。他最著名的一首現代詩被翻譯成中文，在中國受到好評，據說余光中非常欣賞這首詩：

火車

去什麼地方呢？這麼晚了，

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

悽苦是你汽笛的聲音，

令人記起了許多事情。

為什麼我不該揮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

去吧，但願你一路平安。

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對世界史稍有興趣的朋友都知道人類最古老文明之一的兩河文明。兩河文明位於中東，兩河就是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兩河發源於土耳其中部雪山之中，向南流經土耳其東南部，再進入伊拉克敘利亞。兩河經過的地方從土耳其東南部的馬爾丁開始就是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兩河文明也被稱為美索不達米亞古文明。

迪亞巴克爾城東側，底格里斯河流淌而過：

河上有座古老的石橋：

我們來到石橋上，看見有幾個民間藝人在演奏樂曲。我家大妹第一個衝到樂隊前面，隨着樂曲跳起舞來。石橋上坐着的幾個大孩子跑過來隨之起舞，囡敏小妹我姐跟着加入，很快周圍一個一個相互不認識的路人都加入了舞蹈，非常熱鬧。由我家大妹起頭髮起帶動群舞在旅途中，這是第二次了。在卡帕多奇亞的仙人煙囪她也是這樣，一個人帶動起一大片熱鬧的群舞。我家大妹生性活潑開朗，到哪裡都能與群眾打成一片，這點很像父親。

大妹開始跳舞。一個大男孩子加入。囡敏小妹我姐以後跟着加入。這是非常典型的庫爾德人舞蹈，凡是庫爾德人都會跳。

馬黑家親人們退出後，周圍路人還在不斷加入：

跳舞的人群越來越壯大：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5OWb_WyzeUU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B5sI_hFQN8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7gJbfXfkrY

據囡敏說，幾年前就在這座石橋上曾經發生過流血事件。當時伊斯蘭國把庫爾德人武裝圍困在敘利亞的一個小鎮上，那個小鎮是庫爾德武裝的最後一個據點。當時有報道說土耳其政府實際上偷偷支持伊斯蘭國，企圖借伊斯蘭國之手，滅掉在敘利亞的庫爾德武裝。迪亞巴克爾的庫爾德人地下組織發起遊行，抗議土耳其政府與伊斯蘭國勾結，號召拯救處於生死存亡之際的庫爾德戰士。軍警出動彈壓，引起流血衝突，在這座橋上就死了不少人，當時這裡的底格里斯河裡漂流過屍體。囡敏說那次事件後不久，曾經乘車經過此地，車窗都不敢打開，因為屍臭味很大。我上網查詢找不到關於此事的報道。看來土耳其政府也有新聞封鎖?

離開迪亞巴克爾之前，我們還參觀了一個私立學校。私立學校的老闆是囡敏家的一個親戚。學校看來辦得不錯，孩子從學前班就開始培養，一直培養到出國上大學。據說三分之一以上的孩子最後都上了歐洲的大學，到美國上學的少，因為簽證比較難。能夠在這裡上學的孩子家庭應該在當地都還算比較有錢。

離開迪亞巴克爾，當晚我們就到了土敘邊境上的石頭之城馬爾丁。

馬爾丁是土耳其東南部的一座具有悠久歷史的石頭之城。整個城市用石頭建造。

網上下載圖片：

街景：

下面這個建築是1318年建造的，現在為一個民間工藝研究所。旁邊是一個中學。那麼古老的建築現在還在使用，讓人驚嘆。

馬爾丁大清真寺：

這是一個建立於12世紀的古老清真寺。清真寺里這個塔上的各種浮雕，是這個地區經歷過的各個朝代留下來的。

小巷裡走出的拉着毛驢的人：

狹窄街道里的商鋪：

前面綠色之地就是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天晴時可以從這裡看到敘利亞。

下圖中兩河之間上方（北方）中間那個藍色點就是古城馬爾丁的大概位置。

在美國時我對囡敏說過，到了馬爾丁我很想到她老家那個庫爾德人村子看看。到了馬爾丁後，囡敏說，雖然老家村子距離馬爾丁不太遠，但他父親不想回到老家那個村子。兒子補充說她爸不想回老家村子去，就像我奶奶不想回老家昭通一樣，那裡有痛苦的記憶。以後才知道，就在囡敏9歲時，她爺爺在老家村子被庫爾德工人黨（PKK）殺害了，一起被殺害的還有她的伯父和姑姑。

庫爾德工人黨（PKK）是信奉馬列，以恐怖手段推動庫爾德人獨立運動的地下武裝組織。囡敏老家村子附近山上藏有不少PPK游擊隊員。她記得童年時代每年暑假回老家，住到外婆外公家幫助他們幹活。外公家在山上有葡萄園，最遠的距離村子要走40分鐘路。她8歲那年有一次跟隨外公上山去葡萄園幹活，外公走前面，她落在後面。突然2輛皮卡開過來，車上下來幾個手握長槍的年輕人。朝她走來，她驚慌失措渾身發抖，閃到路邊避讓他們。他們走過她身邊時沒有傷害她，只是對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害怕。可是到了晚上，這幫人摸進村子進了她外公家，用槍對準外公腦袋，強迫拿出食物來給他們吃。並對外公外婆說，我們是為庫爾德人的獨立自由而戰，也是為了你們而戰，你們必須貢獻出食物給我們。外公在槍口逼迫之下，讓外婆上樓去拿了食物給他們。第二天，村子裡有人向附近鎮壓PKK的土耳其軍隊密報，軍隊開進村子把她外公抓起來毆打，罪名是他向叛亂的PKK游擊隊員提供食物。囡敏看見外公被毆打，情急下中對軍人們用土耳其話大聲喊：“昨晚PKK進來用槍頂着我外公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來保護我們？學校老師說你們是保護我們的啊，為什麼今天PKK走了你們才來，不保護我們還打我外公！”那個庫爾德村子沒有人會講土耳其話，軍人們沒有想到這個庫爾德人村子裡居然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小女孩，會用標準的土耳其語來譴責他們，一下子愣住，就停止了毆打外公。

囡敏的爺爺與外公都住在同一個村子。爺爺家在當地算是有一定名望也比較殷實的人家。村子裡有個人曾經得到過爺爺幫助，這個人後來參加了PKK恩將仇報，向PKK誣陷爺爺勾結軍隊，是政府的奸細。PKK某天夜晚來到村子槍殺了爺爺和在他身邊的子女。據囡敏回憶，他爺爺被殺害時，他家住在距離馬爾丁比較遠的城市阿達納。囡敏父親得知消息後，悲傷無比痛哭流涕，堅持要回老家報仇，很多親朋友好友抱住他不讓他回去白白送死。囡敏奶奶在爺爺他們慘死後，一直要求囡敏父親向PKK報殺父之仇，但她父親以後一直沒有行動。她父親對她奶奶說，我還有那麼多沒有成年的孩子，我死了我的孩子誰來照顧？冤冤相報何時了？她奶奶為此一直不原諒她父親，她去年8月份以93歲高齡過世。

庫爾德人已經上千年都是這樣分散於數個國家之中，要想成立一個獨立的庫爾德國家改變這個上千年的現實，不說實現這個建國理念會如何艱難要付出多大代價，就說獨立建國後老百姓真的會因為民族獨立建國，就會翻身做主過上好日子嗎？未必。

像囡敏外公和爺爺這樣普通的庫爾德人，在土耳其軍隊與PKK游擊隊武裝之間的夾縫中生存，真是太難了。

因為我們不去老家村子，囡敏外公和外婆就由姨媽帶着花了兩個小時坐車來看我們。二老已經86歲，有一點微薄的政府補貼，孩子們也會給些錢，同時自己還得幹些活掙錢，生活比較艱難。臨分別時，囡敏的外婆抱住她痛哭，說我這是最後一次見你的面了，我以後再也不可能見到你了，囡敏也抱着她大哭起來，人類的悲痛情緒是會互相感染的。我姐妹們看見她們抱頭痛哭，也跟着哭起來，在場的女性們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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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耳其旅行兩個月，我最喜歡馬爾丁 （網上找到的一個網友關於馬爾丁的遊記。此人女生，攝影專業人士，一個人旅遊到了馬爾丁。照片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