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需要發泄一下最近我在做的事情。

從去年八月中旬開學，妞妞就開始抱怨數學課有多無聊。不過那時候她還能夠忍受，因為她可以（偷偷的）做自己帶過去的數學，比如說新加坡數學，或者在她的chrome book（學校給的手提電腦）上做Khan Academy（可汗學院數學）。但是大約從12月開始，她抱怨越來越多，說老師不讓她做任何其他的數學。

今年一月初，她參加學校的MathCounts競賽，進了校隊，需要在2月8日參加地區的MathCounts競賽。她很高興，而且她的兩個要好的朋友也都在校隊裡，她想要大家一起準備，還要求我周末輔導她們三個女孩子。我從來沒見她對數學這麼感興趣過，當然欣然答應了。我怕她的數學老師不答應讓她課上做MathCounts，特意給老師寫了封信，說明這個情況。老師沒有理我。五天后，我在上班，妞妞給我發短信， 說數學老師不讓她做MathCounts，一直讓她做重複的練習題。而且這些練習題還是用畫畫的方式來表達簡單除法（8除以2）和分數除法（4除以7）。我立刻給這個數學老師寫信，說數學課程太容易了，我的小孩在她的課上很無聊。請老師在她做完應該要做的練習題後，允許她做別的數學。老師到了第二天下午還是沒有理我。我只好給她的老闆（校長）寫信。然後第三天早上八點我就收到了數學老師的回信，一堆堆砌起來的專業術語，意思就是你的小孩雖然數學不錯，但是很多基礎知識需要更加紮實一點，我在幫助她加深她的理解，我在讓她像一個數學家那樣思考。我一看這種信就火了！堆砌出來的專業術語就是用來壓人的，還敢提“像數學家那樣思考”？我就是數學家！於是我的信上寫：“您的練習題是用畫畫的方式表達8除以2，我實在不知道這還能怎麼加深Adelina的理解。畫再多畫，寫再多故事，也不能夠加深她的理解。說到數學家的思維，我本人是從UCLA畢業的數學博士，我一點都不覺得這些問題能幫助發展數學家的思維。”

這樣子你來我往的，我們知道還是要當面聊解決問題。在聊會議時間的時候，這個老師加上了數學部的頭和校長。我這邊覺得人單勢弱，應該也得找幫手。於是我給我知道email的妞妞同學的家長寫信，告訴他們我要跟老師開會，大家有沒有同樣的問題，要不要一起去？這樣一問，果然，妞妞不是班上唯一一個抱怨數學無聊的小孩，這是一件普遍的事情。不過真要跟老師開會了，只有兩個媽媽說一定參加，另外一個媽媽說時間方便就參加。但是當我們把時間設好，校長和老師都不讓別的家長參加，說這個會議的目的是幫助Adelina。我反對，我說這不是Adelina的問題，是大家都有的問題。但是反對無效。然後我讓步，寫信讓那三個媽媽每人寫一封信，我帶過去。

開會是星期五下午，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要求George陪我去。學校那邊是數學老師，數學部的頭，和我們學區的數學協調者（因為校長生病了）。數學老師開始說話，問我和George覺得Adelina的優點和缺點是什麼。我開口，說我不想要討論這個問題，因為這不只是Adelina的問題。然後我先謝謝老師的教導，承認老師的責任很重，因為學生水平很不一樣，從三年級到八年級的水平都有。所以希望老師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差的學生上，對於那些學的快的學生，只要他們完成你的課堂練習題，就讓他們做自己的數學好了，不需要一直給一些重複的練習題。她們然後給我看了Adelina的練習題，還真的是畫8除以2！！妞妞沒有說謊。還有一道題是用兩種不同的方式講故事，描述6除以¼.數學部的頭說這樣子才能夠加深學生對分數除法的理解，我表示不屑。於是她問我怎麼講，我說，我有六個比薩餅，每一個切成四塊，這樣每一塊就是¼，所以6除以¼是24。她再問第二種方式呢？我想了一下，沒想出來。她很得意，說，你看吧？我這個時候本來想占口頭便宜，說可是我有UCLA的數學博士，如果連我都不知道，這東西真的那麼重要？但是一想算了，我贏了這種小事，只會讓她不高興。到了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問數學老師她能怎麼樣幫助Adelina。她回答的特別快，說我們當然要幫助Adelina，讓她更加參與到我的課堂里。我這邊有更多的練習題和挑戰題（她們給我看的挑戰題是4除以7/4），她如果努力的話，她應該會感興趣的。我說，你們這些練習題我也看到了，真的沒有什麼挑戰性。而Adelina已經找到了她喜歡的數學題，那就是Khan Academy或者MathCounts，你為什麼不能夠讓她做這些呢？她和數學部的頭一齊答：因為不是我們規定的課程。然後她們又繼續說Adelina應該改變她的態度，努力的參與到數學課上。我一看，還是在責怪我的女兒，我就說，“A good teacher should meet where the students are(一個好的老師應該從學生出發）”。剛說完這個，數學協調者看我不慣了，覺得我在罵老師，說我不應該罵人（name calling）。我想了一下，覺得我是在暗示這個老師不是個好老師，如果這算罵人的話，那我的確是在罵人。於是我住嘴了，然後George結束了這個會議，說表示很遺憾，我們沒有形成共識。

這個會議結束後，我周末都沒有過好，晚上睡覺也在想這個事。然後一個家長指點，說去給咱們學區的數學TOSA（特別任務老師）寫信也許能有點用。我於是花了一個晚上寫了封長長的email，跟家長分享了，希望他們簽名。這個信里除了描述Adelina在她課上無聊，老師一直給她重複的練習題，不讓她做其他數學外；更加注重在學區的2021年政策---將GATE(Gifted And Talented Education, 資優教育)班的數學課和普通班一起上。我在下一周的星期五晚上寄給了數學TOSA，附帶寄給了校長，上面有除了我和George外的七個家長的簽名。我為了得到更多人的支持，也希望更多的人去參加下周四的一年一度的學區董事會的數學會議，將這封信在四年級五年級的GATE班分享了。我聽人說，其中一個董事會成員Gene的女兒也在五年級的GATE班，所以我還特意單獨給他寫了封email，讓他去讀我給數學TOSA的長信。

這裡我稍微多講幾句。San Mateo學區從二十年前就開始了這個資優教育班，從小學四年級一直到初中八年級。教他們的老師大部分都是接受過怎樣教育天才兒童的培訓。儘管他們的基本課程和普通班沒有區別，但是老師一般都是快快的將基本課程做完，然後教一些更深的內容或者一些特別的項目。在小學的數學老師給他們10分鐘做數學基本課程（Zearn），然後給他們一些數學趣味題，玩數學遊戲或者數學項目（比如說，和一個同學找一個做蛋糕的菜譜，將分量改變，這樣可以練習分數，最後再做出蛋糕拿到學校一起分享）。英語老師還搞過辯論賽，每個學期有一個團隊項目。四年級的題目是介紹加州淘金熱，介紹方式隨意：可以做ppt報告，寫詩，戲劇表演，也可以做視頻。妞妞那時候和她的幾個要好女生朋友花了好幾個下午，錄製了一個十分鐘的視頻，叫做“That News Show（TNS）”。一放出來，就稱為她們班級的最熱門話題。五年級的時候，很多小孩子都爭搶着要成為客串演員。但是2021年，在美國主流社會都在爭搶着推行Diverstiy, Equality and Inclusion (DEI, 多樣化，平等和包容）運動的時候，我們學區覺得GATE班太特權主義了，應該降低他們的待遇。結果就是將他們的數學課和普通班一起上，這樣他們得到同樣的資源，而且這些GATE班學生還能幫助普通班的差生。我一直覺得這個主意很愚蠢，即使在妞妞上六年級之前。等到她上了初中，跟我講她的同桌同學做32除以8都很困難，也沒有興趣聽她教，或者在桌下踢足球等等，我更加相信我是對的。這次為了寫這封信，我用ChatGPT和DeepSeek做了些研究，查了有什麼學術研究支持混合班，發現還真有。好處是對於差生來說，他們因為有優秀生做模範，更願意參與學習；對於優秀生，他們在教育差生的時候，自己會更深刻理解課堂內容。聽起來很好，對吧？但是怎樣運行這個課堂很重要，像我們學區這樣的方式肯定是錯的。課堂的問題必須是開放式的，像用不同幾何形狀設計一個4米x6米的花園是屬於開放式的問題，但是計算4x6就不是開放式的；課上的每個學生必須有自己的個性化學習路徑，也就是說每個人要有適合自己的學習內容，不能一刀切。

寄信完第二天星期六是San Mateo縣的Math Counts比賽，在San Mateo市中心的一個公司舉行，我帶着妞妞去了。這個比賽持續一天，早上的比賽（sprint，target和team）所有的參賽者都必須參加，下午的倒計時比賽（count down）是可選擇的。我報名做了家長志願者，做監考人員。那天大約有兩百個學生在比賽，除了San Mateo縣各個公立學校和私立學校外，還有一些半灣和Fremont的學校。妞妞和她的兩個好朋友坐在一個桌子旁，非常興奮，也很輕鬆。畢竟她才六年級，能進入校隊（14個學生）就不容易了。中間休息的時候，我和另外一個媽媽（也是我們初中的數學俱樂部教練）正好和一個Daly City公立學校的數學教練坐在一起。看他在指點學生數學問題，問他是不是家長。他說他是老師，公立學校的數學老師。我立刻表達我的羨慕之情，說如果我女兒能上他們學校和他的課就好了。他問為什麼。我如倒豆子一般的傾述我的故事，說我女兒想在數學課上做MathCounts練習題，老師不讓。這位數學老師很吃驚，“這想都不要想，肯定要允許呀！”他說他的校長給他補助金，他每周一下午輔導學生競賽數學。我和這位媽媽互相看了一眼，估計心裡想的都是，“為什麼我們學校的校長和教師沒有這樣的？”那天的MathCounts比賽，我們初中考的很好，校隊進了全縣第二名，晉升全加州的比賽。妞妞也發揮的不錯，得了33分，是她個人最高分。

到了周一，數學TOSA還是沒有回信。倒是校長給我寫了信，問星期二早上八點有沒有空。我平常星期二7:30的健身課，但是為了我女兒，立刻答應了。會議還是我和George，另外那邊是校長和校長助手。校長開門見山，說知道這些事情，已經和數學協調員和數學部門的頭在改進給優秀生的練習題，希望給她們兩個星期的時間。我們感謝她們的努力，但是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老師不能讓學生跟着自己的進度做自己的數學題，這樣又不需要老師做任何事情？！兩位校長說是學區（board）董事會的政策。然後我又講了我周末碰到的這位Daly City的公立學校的數學老師，他課後會輔導學生數學競賽，周末會帶着學生去參加比賽。而我們學校，沒有老師這麼做，為什麼？校長又說是我們San Mateo學區董事會，和Daly City學區董事會有不一樣的政策。我感覺她們是在給自己找藉口，又特意問了一遍，學區董事會有規定不讓老師教標準課程以外的內容，也不讓學生做適合自己的數學？她們說是。然後我又問校長知道咱們的校隊得了第二名，進了全州的比賽嗎？她很高興，說不知道。George抓住這個機會說，這就是問題所在，一個系統性的問題！咱們學校從工作人員，老師還有校長都不知道好學生在幹嘛，也不關心。我心想，George真尖銳，這時刻抓的真好！校長立表歉意，說她是應該多跟數學俱樂部聯繫。她們也跟我們說，四年以前，當學區董事會決定將GATE班的數學和普通班的數學一起上的時候，她們都不敢相信，也跟學區董事會鬥爭過，但是沒有成功。我和George半信半疑的離開這個會議，感覺兩位校長很想讓我們知道她們在我們家長的這邊，所有的問題都是學區董事會的錯。是這樣嗎？

到了周四那天，是一年一度的學區董事會的數學會議。我那天下午接妞妞回家，讓她寫一下自己的發言。然後把自己星期二晚上準備的發言練習了幾遍，裁掉了不少內容，因為每個人發言不能超過三分鐘。會議5:30開始，前面一個小時是一些數學老師的發言和一個長長的報告--陳列我們學區的數學教育數據。我才知道我們學校八年級的數學52%的學生是不及格的！儘管這麼糟糕的數據，開會的老師們都很正面，一直在說“這個項目對所有的學生都有幫助”，“那個項目所有的學生都喜歡”，“數學課上充滿了笑聲”等等。我和另外一名家長私底下在發消息，她說“這些人一直在說所有的學生，我都要尖叫了”。我說“Adelina就在我身邊尖叫！”Adelina也在和這位家長的女兒，她的朋友Penny發消息，說“這個會議應該叫做拍馬屁大會”。 終於輪到公共發言的時間了。一共有六個人發言，三個學生（Adelina，Penny和一位7年級的GATE學生）和三個家長（Penny的媽媽，一個六年級中文項目學生的媽媽和我），全部都是講述數學課過於容易，學生很無聊，老師不讓學生做其他的數學。7年級的GATE學生還提到了不是所有的學生都適合圖像表達這種學習方式（的確也是，美國的低年級的數學課都成了畫畫課！）。Penny的發言提到了數學課無聊到她在數教室里的天花板，一共864塊！妞妞的發言說她一年浪費了130個小時在數學課上，如果用這130個小時學滑冰，她早就學會雙半軸跳了！我提了三個要求，

1. 在數學課上，數學教師都應允許並協助提前完成指定任務的學生使用可汗學院等替代教育資源。

2. 學校和學區應為成績優異的學生設計先進且富有創意的課程和/或項目。

3. 學區應針對學生/教師/家長開展關於混合數學課堂益處的調查。我們三年前就開始了這個項目，現在是時候進行評估了。

公共發言後，是董事會的討論時間。我想我們的發言和前面一個小時的事先安排好的內容差別太大了，一開始都沒有人評論我們的發言。直到董事會主席說，我們都聽到了這些發言，應該怎麼辦？數學協調者當然是不高興的了。這個會議算是她組織的，前面那些報告全部都是她安排和邀請過來的，而我們就像是不請自來闖宴席的搗亂者。我們學區董事會有包括主席在內的5位成員，一位生病了，所以當天有四個成員在。按照我和幾位媽媽事後討論之後的解讀，董事會主席（黑人女性）更關心差生，但是不會擋着讓優秀生成功；白人女性站在我們的反面，她說她不喜歡聽到別人將學生分成差學生和好學生，也不喜歡學生在課堂里盯着電腦（做可汗學院的數學）；那位女兒在讀五年級GATE的成員Gene（亞洲男性）和另外一名亞洲女性是我們的支持者。尤其是Gene，簡直成了我們的英雄。他等了二十分鐘，別人說完了，他才開口。但是他一開口，他就不停的推廣他的議程，即使好幾次被人打斷。他也不生氣，就是不緊不慢的陳述自己的議程。他表演了這幾位發言的學生，說她們很勇敢。說他在初中的時候，都害羞的不敢在大眾面前講話。他說我們願意在一個星期四的晚上花這麼多時間，一定是數學課讓這些學生非常痛苦。他說在他女兒的GATE同學中間，好一些同學因為初中GATE班數學課的問題，都決定去上私立學校（然後那位白人女性出來顯擺，說那是你的圈子吧？我的圈子裡都沒有人上私立學校！），我們住在硅谷，家長這麼多科學家，工程師，還不能把數學課上好，真是一個恥辱呀！他說的真是太如我意了！

會議結束時，雖然沒有什麼投票和具體的行動改變，不過他們成員都同意需要繼續討論，然後做出一些變化。所以我們的參與還是有用的，希望下一年的數學課會有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