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宋詞（2）

   柳永

1、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花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有意味的是“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無語”的意思當是“能語而不語”。

長江是某種“惟一者”，也就是具有某種獨特性。長江的獨特性首先源自某種幸運——它的河床能讓水往東流；長江的獨特性還源自長江實現了某種自我克制，那就是有語言能力而不使用之。總之，獨特性來之不易。

“獨特性”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2、雨霖鈴：“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出歇。都門悵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零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說。”

有言外之意的是“楊柳岸，曉風殘月”。“曉”的意思是天亮，“殘月”的意思是天亮後的月亮。

我們不是隨時都能看風景。想要看“月亮皎潔”這樣的風景，我們必須等到夜晚時分，否則，我們只能看見“殘月”；風景的形成需要具備各種各樣的因素，想要看“岸上楊柳的枝條在飄蕩”這樣的風景，我們需要的不僅是岸、楊柳，還需要足夠的光亮——“曉”，以及風。

“風景”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張先

1、天仙子（時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會）：“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及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有意味的是“雲破月來花弄影”。“花弄影”的意思應當是：花投在地上的影子不是靜止不動的。

如果說“花弄影”是一種美，則美本質上是一個奇蹟，因為這樣美的現象是眾多因素合作的結果：首先需要某種光源，譬如月亮，這樣才能形成“影”；其次還需要“雲”的“破”，以便花能夠得到月光的實實在在的照耀，最終形成影子；再次，需要風的介入，只有這樣，花的影子才能“弄”起來。美來之不易。

由“花弄影”象徵的“美”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2、木蘭花（乙卯吳興寒食）：“龍頭舴艋吳兒競，筍柱鞦韆游女並。芳洲拾翠暮忘歸，秀野踏青來不定。    行雲去後遙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靜。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

有意味的是“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

“月色”要想清明，它首先必須天生就是清明的；清明還是容易被毀滅的東西，就像精美絕倫的瓷器，要想保持清明，月色需要一個友善的世界，以確保不受任何傷害——“無數楊花過無影”，其意思是無數的楊花沒有在地上投下任何影子，也就是對月色的清明沒有任何減損。

“清明”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3、南歌子：“蟬抱高高柳，蓮開淺淺波。倚風疏葉下庭柯。況是不寒不暖、正清和。    浮世歡會少，勞生怨別多。相逢休惜醉顏酡。賴有西園明月、照笙歌。”

有言外之意的是“蓮開淺淺波”。

蓮花在開，蓮花所在水域出現了淺淺的波紋，“蓮開”這就有可能被認為是“淺淺波”的原因。如果一個人急於想知道蓮開到底是不是淺淺波的原因，他就有可能不是去靜靜地觀看，看淺淺波是不是會自動消失，而是去掐掉蓮花，從而造成損害。

“性急”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4、菩薩蠻（七夕）：“牛星織女年年別。分明不及人間物。匹鳥少孤飛。斷沙猶並棲。    洗車昏雨過。缺月雲中墮。斜漢曉依依。暗蛩還促機。“

有言外之意的是“缺月雲中墮”。“墮”的意思是掉下來。

“缺月”和“雲”都是眼睛才能感知到的事物，眼睛不僅能感知事物，而且能發現危險，從而做出預報——眼睛看見缺月沿某一方向穿過雲而沖向大地。

“眼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墮”是這句詞的“詞眼”，流溢着想象力。

5、卜算子：“夢短寒夜長，坐待清霜曉。臨鏡無人為整妝，但自學、孤鸞照。
樓台紅樹杪。風月依前好。江水東流郎在西，問尺素、何由到。”

有言外之意的是“江水東流郎在西，問尺素、何由到”。“郎”是對男子的美稱，“尺素”的意思是書信，“何由”的意思是用什麼辦法。

一個人給“郎”寫了一封信，他有可能藉助像“江水”這樣的自然物把信送達郎的手裡，但自然物不總是可靠的——如果出現“江水東流郎在西”這樣的狀況，則江水只能是幫倒忙了。所以，為了徹底解決通信問題，需要有人以送信為職業。職業化能徹底解決一類問題，又能給一些人提供謀生的手段。

“職業化”受到了隱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