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154）
文學傑作的超理性
“知識越多越反動”，這是二十世紀的中國流行過的一句話，可以說這句話是非理性的，因為這句話的目標是否定知識，卻沒有給出應當否定知識的理由。這正如所謂“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連說三次“就是好”也不能算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值得肯定的理由，所以，這句當時廣為傳播的歌詞也是非理性的。
歷來有人認為文學是非理性的領域，認為文學作品是詩人宣泄感情的結果。但文學傑作的本質不是非理性，而是超理性——一件文學傑作隱秘肯定或否定一種事物，其所展示的理由不少於兩條。
“畫檐初掛彎彎月，孤光未滿先憂缺”，這是蘇東坡的詞句。此詞句包含了有關月亮的一條知識：月亮呈現出的形狀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依次顯現為“彎彎月”、“孤光滿”和“缺”。知識是可惡的，因為知識讓人經受原本不應該經受的痛苦——“缺”月確實讓人“憂”，但現在的月亮還是“彎彎月”，連“孤光”“滿”都算不上，也就是“缺”月根本沒有出現在天空上的時候，我們卻“憂”了起來，而只要我們沒有有關月亮的任何知識，我們就不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痛苦；其次，知識讓那些本身不壞的事物不能造福於我們，而是讓那些本身不壞的事物因為與不好事物的關係而變成不祥之物——“彎彎月”因為與“缺”月的關係而直接地讓我們“憂”起來，知識最終糟蹋了那些本身不壞的事物。總之，“知識”因為有這兩條理由而受到了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