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前，店後，店外？”孝成用心聽着，想了想說，“我明白了。”

這時門外進來兩位客人，玉屏急忙起身去招待，孝成也站起來往店後走，做生活去了。

晚上回到家，玉屏問孝成：“白天你說你明白了店前店後店外的道理，明白什麼了？”

孝成說：“店前是當面接生意，讓顧客喜歡，店後是如何做工，怎樣又快又好，店外便是與恆德成大業他們搶生意，對吧？”

“不錯，羅老闆英明。”

“啊呀你別給我戴高帽子，在外面我是羅老闆，在家還是小木匠。好老婆那你說下去啊，怎樣做好店前店後店外。”孝成追問。

“三件事其實最終是一件事，就是如何做到價格好，生活好，交貨快。第一件，店前給人笑臉，為人着想，與人方便，這一點家家都有數，和氣生財麼。上海人雖然精明，要看貨真價實，但店前的表面功夫依舊不能少，這個你不用管，交給我來安排好了。”

“你來安排，這最好了，那店後呢？”

“第二件是店後，歸你管，要想想如何能做到價格好生活也好？我們若比別家價格低，生活跟別家差不多，那麼我們不僅少賺錢，而且得罪別家。但是如果生活做得比別人好，價格卻差不多，甚至略微高一點點，買的人就會樂意到我們這裡來，而別家就沒法責怪我們。”

“但是怎樣做得比別人好呢？做得好，自然費功夫多，賣一樣的價格，就會賺得少。”孝成閉着眼計算。

“這就是關鍵，怎樣才能做得好又不多費功夫？這幾個月我從旁觀察，已經算出了你每做一副棺材的時間和收入，發現比一般木匠計時收費來得高，因為都是按雕花木匠的工時算的。但是我看你做棺底榫頭花的力氣時間比雕花的時間還多。這些活其實一般木匠都能做，而雕花才是你的絕活。”

“我明白了，你要我專管雕花，剩下的讓別人做。”

“對呀，但凡木匠都會做棺材身體，不必你親自做，可以另雇一兩個木匠，或者你再收個徒弟，專門做結構，讓你騰出手來專管雕花。這樣整個棺材按雕花木工收費，但除你之外的其他木匠只須按普通木匠付工錢。另外後面的磨砂和油漆也可以叫人來做。”

“嗯，有道理，”孝成想了想，又說，“那樣幾個人合夥做當然好，可是必須有足夠的生意做，不然沒活時不是白養着幾個人了？”

玉屏拍拍孝成的肩膀：“不錯啊，我家官人變聰明啦！我們解決了做工的問題，不怕活多就怕活少，接下來攬生意就是最大的事了，這就是我說的第三條，店外的功夫。”

“店外的功夫，又是你管了吧？”孝成鬆了口氣。

“唉，你歇歇吧，睡了，我也困得很，今天講了一天了。”玉屏站起來，忽覺一陣眩暈。

孝成急忙扶住她，疼惜地說：“是啊，睡吧，我看你最近常常睡得不好，夜裡也在想計劃吧？”

“是啊，不過，也就是這一段，過了就會順了。”玉屏說着倒頭睡去。

第二天兩人到店裡，玉屏依舊放不下昨天的話題。

“招攬生意是我的事，但是怎麼能讓客人都到我們這裡來呢？價格公道，質量好，這些每家店都能做到，但是有一條大家都很難做到，就是交貨快。”

“生意少時交貨快，生意多時交貨慢，但我們又要生意多又要交貨快，這可難了。”孝成搖搖頭。

“不難，我想到辦法了。”

“我可以連夜趕，對吧？就是辛苦一點。”

玉屏笑道：“剛說你聰明馬上又笨啦？我想的辦法都不是吃苦死干的，要有巧安排。”

“如何巧安排？”孝成問。

玉屏臉上透着得意：“棺材的形狀尺寸無非就是那幾樣，你事先做好各種尺寸的板塊，榫頭都必須是標準尺寸的，顧客來訂貨，你只需把先以做好的各種板塊接裝起來，然後上粉油漆，這樣一兩天就能交貨。”

“嗯，有點道理，先做半成品。”

“不錯，你需要把現有的各種花樣尺寸分門別類，讓每個人只做一兩件事，雇的下手木匠不用上好人才，也不用長雇，只要老實肯學的臨時工就行，整個店裡只有你一個人是從頭到尾全部懂的，所以這些人離開我們也沒人願意用他們。”

孝成聽玉屏講了一大堆，閉眼想了一下，想了個半通，卻又擔心：“只是要一筆錢來買材料，這些材料堆在店裡卻不能馬上變銀子。”

玉屏笑道：“你又變聰明啦，確實需要一筆錢押在存貨上，這個我早就想好啦，你師父不是留給你一個木匠鋪在周浦嗎？你拿了他的工具，那房子也沒人住，賣了吧？”

孝成恍然大悟，看着玉屏，由衷地佩服：“你真能計劃，比我阿爸能計劃多啦。師傅當年留給我那個木匠鋪，就是希望我把店開到浦西去。我只搬了些工具出來，房子沒敢動，房契我藏着呢。這下好啦，錢也有了，師傅的心願也了啦。”

“這下明白一個好老婆的重要了？”玉屏話一出口，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她伸手扶住桌子，卻不小心把喝剩下的半盞茶推翻在桌上。

“血，你出血了。”孝成驚叫了一聲，急忙扶住將要倒下的玉屏。

玉屏低頭一看，果然褲子上一片紅色，她眼前發黑，對孝成說：“讓我到後面長凳上去躺下。”

孝成把玉屏抱到後面找了個長凳讓她躺下，見她臉色蒼白，乏軟無力。

“你躺着別動，我立刻去請醫生。”孝成說完大步奔了出去。

玉屏心裡其實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看着孝成奔出去的身影，想叫他又發不出聲。

她昏昏沉沉躺了一會，孝成帶着醫生和一個中年女人回來了。醫生先給玉屏把了脈，問玉屏月經是否准期。

玉屏回答說已經兩個月沒有了。

醫生站起來說：“是小產，現在沒事了，李媽媽你給她換洗一下吧。”言罷走出工場間，隨手帶上了通往前面店堂的門。

孝成急忙問玉屏：“是小產？你沒有告訴我懷孕了呀？”

玉屏無力地輕聲回答：“原想讓你有個驚喜的，對不起孝成。”兩行眼淚淌了下來。

那李媽媽插進來說：“羅老闆你出去一下吧，我們要做女人的事了。”

孝成只好退了出去。

流產之後，玉屏仗着平素身體強健，懷孕月份還小，恢復倒是很快。

孝成勸她只要當心身體，生孩子的事不必掛在心上。

玉屏嘴裡答應了，心裡總是覺得對不起羅家。

在家休息了十來天，玉屏就又回到店裡去查看賬目。她知道沒有自己看着，孝成會把賬目弄亂的。

看着紅漆描金的門楣上高高掛着的“羅記壽衣壽器店”招牌，玉屏心裡暗自擔心，這王公門面，金字招牌，能不能樹大根深，後繼有人。

她決定要去買一幅畫來鎮住店面，討個好彩頭。乾爹講過劉家有一幅大畫，劉建功對不起玉嫻卻沒有報應，還多子，誰知道是不是那畫帶來的好運？任先生不是告訴乾爹壽器店可以掛古木蒼陰嗎？

張木匠在林子邊的房子在孝成外公的安排下很快變成了孝成手裡的現錢。

孝成拿到錢，想起師傅，便跟玉屏說以後賺了錢要給師傅擴修墳墓。

阿良聽得此事，立刻來店裡把孝成說了一通，認為修墳如同婚宴一般，都是讓旁人看的空虛花頭，男子漢要干出實際的大事，師傅在天上才會高興，那才是真正的孝敬。同時警告玉屏，將來自己老死了，不許在喪事上亂花錢。

為了買鎮店之畫，玉屏特地去劉家請求觀賞任伯年的山水畫。

劉家的建功自告奮勇接待了玉屏，領她觀看客廳的任氏中堂，還瀏覽了劉家其他的藏畫，並細細講解古今畫派風格。

玉屏雖然與玉嫻情同姐妹，卻並沒有一起讀書，膽識過人卻學養有限。建功說的，她似懂非懂，常常只能佯作點頭讚賞。

建功熱情接待，無非是想旁敲側擊打聽玉嫻現狀，玉屏豈能不知。但玉屏鄙夷建功為人，偏偏對玉嫻的情況一字不提。

去過劉家之後，玉屏果然去古香室求購任頤的古木蒼陰。

胡先生拿出了所有的存畫，都有人物鳥獸，玉屏卻只要古木蒼陰，不許有活物。

於是任頤特地為羅記畫了一幅《古木蒼陰圖》。

七尺高的《古木蒼陰圖》掛到店堂朝門的大牆上，孝成和玉屏看了，都覺得很有氣派。

說也奇怪，自從掛了任頤的《古木蒼陰圖》，棺材店生意竟然真的越來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