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9-7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有一陣子大陸包子好買，就連魯迅先生也被人給扯出來，作為熱賣包子的噱頭。就如同魯迅日記中的105次濯足，是他做愛次數的記錄一樣。

不過在魯迅的小說和雜文中，還真的不止一次的叫賣過包子。例如在《示眾》這一篇雜文中，魯迅就多次叫賣包子：

• 熱的包子咧! 剛出屜的……。十一二歲的胖孩子，細着眼睛，歪了嘴在路旁的店門前叫喊。聲音已經嘶嗄了，還帶些睡意，如給夏天的長日催眠。他旁邊的破舊桌子上，就有二叄十個饅頭包子，毫無熱氣，冷冷地坐着。荷阿! 饅頭包子咧，熱的……。

• 剛出屜的包子咧! 荷阿，熱的……。路對面是胖孩子歪着頭，磕睡似的長呼;路上是車夫們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趕緊逃出頭上的烈日。。。。老媽子抱了孩子從屋檐陰下蹩過去了。胖孩子歪着頭，擠細了眼睛，拖長聲音，磕睡地叫喊——熱的包子咧! 荷阿! ……剛出屜的……。

其中最為出名的一篇，是在魯迅全集中他翻譯的果戈理的《死魂靈》裡，宣傳俄國人生產的魚肉包子的做法了，以至於饞得連自命不凡食遍大江南北的張愛玲都只想踢自己一腳了。

• 臥室的隔壁就是主人的屋子。牆壁又薄得很，因此什麼談話都聽得到。主人正在吩咐廚子，安排明天一早開出來的中餐的豐盛之至的飯菜。而且那是多麼注意周到呵！連一個死屍也會饞起來的！那麼，你給我烤起四方的魚肉包子來，他說，一面高聲的嘖嘖的響着嘴巴，使勁的吸一口氣。一個角上，你給我包上鱘魚的臉肉和軟骨，別的地方就用蕎麥粥呀，磨菰呀，蔥呀，甜的魚白呀，腦子呀以及什麼這一類東西，你是知道的……一面你要烤得透，烤得它發黃，別一面可用不着這麼烤透。最要緊的是得留心餡子——要拌得極勻，你知道，萬不可弄得散散的，卻應該放到嘴裡就化，像雪一樣；連吃的人自己也不大覺得。說到這裡，胚土赫又嘖嘖的響了幾下嘴唇，嘖的響了一聲舌頭。見鬼！這教人怎麼睡得着。乞乞科夫想着，拉上蓋被來蒙了頭，要不再聽到。然而這並不能救助他，在蓋被下面，他還是聽到胚土赫的說話。鱘魚旁邊，你得圍上紅蘿蔔的星花，白魚和香菌；也還要加些蘿蔔呀，胡蘿蔔呀，豆子呀，以及各式各樣，這你是知道的；總而言之，添配的佐料要多，你聽見了沒有？你還得在豬肚裡灌上冰，使它脹起一點！胚土赫還吩咐了許多另外的美味的食品。人只聽得他總在說：給我烤一下，要烤得透，給我蒸一蒸罷！待到他終於講到火雞的時候，乞乞科夫睡着了。

其實真正寫包子寫得好的還是魯迅的弟弟周作人在《談虎集》裡面寫的《包子稅》。之所以叫談虎集，大概是苛政勐於虎的意思了：

• 中央公園的長美軒是滇黔菜館，所以他的火腿是據說頗好的，但是我沒有吃過，只有用火腿末屑所做的包子卻是吃過，而且還覺得還好，還不貴，因為只要兩分錢一個。今天我因無事，又踱進公園裡去，順便在長美軒買了五個包子，計大洋一角，可是阿唷，夥計硬要我再拿出四個銅子來，說這是叫什麼四種特稅，凡是看戲，嫖妓，上館子，住客店，都要值十抽一，所以我應該被捐洋一分。我說我並不看戲嫖妓，只是吃幾個包子罷了，為什麼也要上稅呢？他說這不管，捐是一定要捐的。我沒法只能付了他四個銅元，其實又多吃虧了四厘。我問這稅是什麼用的呢？他也說不上來，說大約是為討赤吧，不過他也不能擔保。我坐在柏林下的板椅上，一面吃着包子，心裡納罕，這個年頭兒連一個包子都不容易吃，逃不了稅。但是轉念一想，這如真是用在討赤，我們京兆公民也是應該樂輸的。——因為赤禍如何是洪水勐獸，白福如何是天堂樂土，京兆公民是最能知道的也。

可是因為周作人曾經公開做過漢奸，所以勢利的京兆公民們並不買賬，只好拿他那並不大懂吃也生活並不講情調的哥哥出來消費。而且因為這一篇文章寫得特短，少於500字，所以文學100網上，也沒讓註冊或另外繳費，就可以看得全。可是這知堂老人，雖然在北方生活了近四十年，對北方最主要的麵食包子，竟然沒有什麼大感受，遠不如後起之秀的張愛玲在《封鎖》一文中描寫的印象深刻。也對包子的宣傳，力度更大：

• 坐在角落裡的呂宗楨，華茂銀行的會計師，看見了那熏魚，就聯想到他夫人托他在銀行附近一家麵食攤子上買的菠菜包子。女人就是這樣！彎彎扭扭最難找的小胡同里買來的包子必定是價廉物美的！她一點也不為他着想——一個齊齊整整穿着西裝戴着玳瑁邊眼鏡提着公事皮包的人，抱着報紙里的熱騰騰的包子滿街跑，實在是不像話！然而無論如何，假使這封鎖延長下去，耽誤了他的晚飯，至少這包子可以派用場。他看了看手錶，才四點半。該是心理作用罷？他已經覺得餓了。他輕輕揭開報紙的一角，向裡面張了一張。一個個雪白的，噴出澹澹的麻油氣味。一部分的報紙粘住了包子，他謹慎地把報紙撕了下來，包子上印了鉛字，字都是反的，像鏡子裡映出來的，然而他有這耐心，低下頭去逐個認了出來：桉幾妗…申請……華股動態……隆重登場候教……都是得用的字眼兒，不知道為什麼轉載到包子上，就帶點開玩笑性質。也許因為吃是太嚴重的一件事了，相形之下，其他的一切都成了笑話。呂宗楨看着也覺得不順眼，可是他並沒有笑，他是一個老實人。他從包子上的文章看到報上的文章，把半頁舊報紙讀完了，若是翻過來看，包子就得跌出來，只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