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發生在很久以前，我外公家裡，可不是我瞎編的，是我聽來的，當事人還健在。

話說苦命的孔大小姐嫁到北京，許配給我四舅，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三個孩子的母親。沒想到第三個小孩出世不久她就染上了傷寒。傷寒雖惡在當年卻也不是什麼致命的病，可惜孔大小姐紅顏薄命，被本族的家傳中醫孔伯華開了大涼藥方（據說開涼藥散高熱是孔伯華的長項，但也是傷寒病的大忌），不久即丟下三個年幼的孩子撒手人寰，聽說死時嘴唇、指甲都呈黑色，一幅中毒模樣。

孔大小姐的丈夫馮四少爺年輕時風流倜儻，結婚時還只是個英俊少年，大概對這樁父母包辦的婚姻不以為然，也不夠珍惜。孔二小姐認為這個花花公子是非常對不起她的大姐。孔家甚至懷疑是馮家毒死了大小姐。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事實是四舅很快又續弦再取了當時京城法學家柯鴻年的美貌孫女。他們是自由戀愛，新舅媽嫁過來的條件之一，居然是不管撫養前房留下的子女，馮四爺居然還就答應了，可見愛情力量之神奇。

新四奶奶說得出做得出。一天，孔大小姐遺下的、正在蹣跚學步的小兒子小彭，揪住後娘的衣襟下台階，當時柯小姐是年輕的摩登女郎，對小孩毫無感覺，只覺得小孩髒兮兮的礙手礙腳，隨手向後一撩，可憐的小彭嘰里咕嚕就從石階上滾了下去，立刻血流滿面，大哭不止。

這時帶小彭的孟媽從屋裡沖了出來，兩眼直勾勾的，臉色極為難看，一把撈起小彭帶回屋裡。這位孟媽本來是北京地方人，這時忽然說起了山東方言，語氣聲調都好像是小彭的生母在說話。她厲聲斥責自己的丈夫，說了些“不要以為我死了就欺負我的孩子，我都看着呢”之類的話。三舅、三舅母都趕過來勸慰，這個孟媽居然管他們叫“三哥三嫂”。全家大小見狀都嚇傻了，趕緊叫來了我的外公，小彭的爺爺。見到爺爺，孟媽居然管他叫“爸爸”！當時以一個下人的身份，敢這樣叫一個大家族的家長，眾人一致認為不是瘋了就一定是已故四奶奶的鬼魂附體了。忙問她是怎樣進來的，她說是跟在八群（我的八表姐，當時只有5-6歲）袍子裡進來的。還是爺爺見多識廣，假戲真做，不斷對“孟媽”好言勸慰外加保證，說“不讓小孩跟他們（四舅）家過了，（爺爺）自己親自養，你就不要再擔心，放心去吧。。。”，慢慢着人牽着孟媽往院外走。剛出大門，孟媽便咕咚一下躺倒，睡了過去。等她一覺醒來，問她什麼都是“不記得了”，一問三不知，好像此事從未發生過。自此四舅前房的兩個年幼的兒子也就一直住在上房，和爺爺一起過了。

這個鬼魂附體的事當時有不少目擊者，各類版本也是不一而足。傳到我耳朵里時已是六七十年以後的事了。70年間祖國大地上曾經歷了革命、破除迷信等“滄海變桑田”的過程。這種迷信的故事自然不會被講述。近年來迷信又再度大行其道，桑田又變回了滄海。我這才有機會聽我三舅家的六姐講出這段奇聞。她當時還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這事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此後再也不敢去那“鬼屋”。這些年來我一直想找其他人證實這件事。問過我媽，她當時不在場，也從來不信這種事。我四姨是目擊者之一，她做姑娘時和她的四嫂是很要好的朋友。我記得她有一次也跟我說有這麼回事（可惜我沒錄音），可後來我再追問，她在她姐姐（我媽媽）的淫威之下就改口了。我媽去世以後我又問過她，這個唯物主義老太太竟是一口咬定沒有這回事。不過根據我的判斷，我還是更相信六姐說的。

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懂：孔德齊是1938年過世的，她的靈柩一直停在宣武門外下斜街長椿寺內（還有一說是在法源寺），直到10年後1948年我外公去世，才一道啟靈運往馮家祖墳入葬。不知道那屍身是如何處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及時下葬，她就從棺木里爬出來回家去看小孩了。

最近因為看到一本講孔府的書，就又想起了這樁事。書上說曲阜的孔府里經常有些奇特的事情發生，這種現象現在的流行用語其實就是鬧神鬧鬼。我上面講的這個故事雖然不是發生在孔府內宅，但是直接跟那聖人的家庭有關聯，也可以算是孔家的奇事吧。

現在能見證這件事的人幾乎只有六姐了，我就把她講的故事姑妄傳之，您就姑妄聽之，一笑了之得了。

玉蘭花開時節，在外公家的院子裡，從左到右：三舅、他的兒子曾哥、三舅母、四姨和第一個四舅母孔德齊：

2014/10/31 VA 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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