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 茅民的《復興記》。預覽《復興記》全本 及其各種版本 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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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戰役

志願軍開始輪番入朝作戰：初期入朝作戰的部隊（即第一番部隊）中的第38、39、40、42軍四個軍 退至後方休整；第50、66兩個軍 回國休整。第二番入朝部隊，包括宋時輪的第9兵團、楊得志的第19兵團、陳賡的第3兵團，另加四個炮兵師、三個高炮師，其中的第3、19兩個兵團，已經換上蘇式裝備，各師都成立了炮兵團、高炮營，各團增設了無後座力炮連、高射機槍連、120毫米迫擊炮連。這樣一來，志願軍全軍 有各種火炮六千餘門，其中一千餘門是大、中口徑火炮。中國軍隊的武器裝備 從來還沒有這麼強大過。

毛澤東計劃在第二番入朝部隊全部到達後，實施戰略反擊，在三八線一帶 成建制地消滅敵軍幾萬人，然後向漢江以南地區推進。彭德懷也是這個打算：在鐵原、金化地區 向南進攻。但是，彭德懷手下的戰將們 有不同看法。志願軍副司令員洪學智，最先在會上發言 表達不同意見，他說：“我主張把敵人放進到金化、鐵原地區內部來再打，如果在該地區的南面打（註：這是彭德懷的打算），我們出擊，敵人一縮，達不到成建制消滅敵人的目的。把敵人放進一些來，我們可以攔腰一截，容易解決問題。同時，剛入朝的部隊可以以逸待勞，多一些準備時間。”彭德懷搖搖頭說：“把敵人放到這一線來壞處很多。鐵原是平原，是很大的開闊地，敵人坦克進來，對付起來很困難。另外，讓敵人打進來，物開里那裡還儲存了很多物資、糧食，怎麼辦？”不料，洪學智大大咧咧地說：“好辦，我保證兩夜之內將它們全部向北搬完。”他現在確實有底氣說這個話了：蘇制的汽車已大批擁入朝鮮，高射炮也增加了很多。接着，第一副司令員鄧華、參謀長解方、政治部主任杜平也發言，都認為洪學智的打法更好一些。當時在前線的韓先楚副司令員，後來也表示同意洪學智的打法。見大家都不同意自己的打法，彭德懷不高興了，說：“這個仗你們到底打不打？”鄧華、洪學智都回答說：自己的意見僅供參考，最後的決心當然還是由彭總下。會議不歡而散。   中午，洪學智陪彭德懷吃午飯，說：“老總啊，我當參謀的有三次建議權，我已經向你提了兩次建議，現在，我再向你提最後一次建議，最後由你決定。”彭德懷聽罷，放下筷子，對着飯碗發怔，半晌才說：“你的意見也有道理，我就是考慮戰場狹窄，把敵人的坦克放進來不好辦呀。”洪學智道：“敵人坦克放進來固然不好辦，我們打出去更不好辦。我們往前進，敵人就要往後退。我們是靠兩條腿，敵人是坐汽車跑。我們的人又疲勞，地形又不熟，追不上敵人的汽車！另外，打遠了怎麼供應呀，供應線也接不上呀！”看來，洪學智看到了志願軍的軟肋，而且提出了應對的辦法：把敵人放進來打。但是，彭德懷還是決定按自己的辦法打。

1951年4月6日，彭德懷在志願軍總部 正式部署第五次戰役。他的部署是：第3兵團（司令員陳賡因病 由王近山代司令）從正面突擊，以宋時輪兵團、楊得志兵團 從左、右兩面突擊；王近山兵團從中央突破後 往兩邊一分，協同兩翼，包圍殲滅南朝鮮軍第1、第6師、英軍第39旅、美軍第3師、土耳其旅，共五個師，然後再集中兵力 會殲美軍第24、第25師。也就是說，彭德懷要把聯合國軍主力吃個精光，包括美軍的三個主力師。   雖然洪學智等人有不同意見，但總的說來 會議充滿了樂觀情緒、輕敵思想。這是因為：當時第二番入朝部隊源源到達，志願軍總兵力達到95萬人，加上人民軍部隊 總數達130萬人；因蘇聯的援助，武器裝備也已大大改善。

4月22日下午5時，在二百公里長的戰線上，志願軍幾千門火炮齊發。志願軍左、中、右三個突擊集團，全線突破了敵軍的防線。25日，志願軍第63軍 全殲英國功勳部隊 格羅斯特營，包括所屬的四個步兵連、兩個炮兵連、一個中型坦克連，其營長被俘，千餘人的隊伍只逃掉了39人。英軍第29旅也遭到重創，減員一半以上，失去戰鬥力。但志願軍第64軍突破臨津江之後，卻被美軍強大火力阻住，不能前進；只有一個營、一個兵團偵察支隊 衝過了美軍防線。這兩支小部隊在美軍縱深穿插六十公里，奪占了道峰山，切斷了漢城以北美軍的退路。見此，第64軍的大部隊、第65軍都趕過來，總共五個師約五萬人馬，全部擁擠在臨津江南岸的狹小空間裡；在接下來的整整兩天兩夜中，被美軍地、空火力 大量殺傷。

面對志願軍的進攻，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范弗里特 命令部隊：在受到攻擊時，可以撤退，但最多只退二十公里，恰是志願軍一夜能前進的路程。志願軍夜間追不到敵人，天明時面對的卻是 敵軍預設的陣地，反而遭敵人地上、空中炮火的猛炸。志願軍想打近戰，但貼不上去。很快，部隊攜帶的糧彈用盡，只好停止進攻。   美軍的這個新戰法，是新任聯合國軍總司令李奇微制定的。前一段時間，他在研究聯合國軍 此前與中國志願軍的幾次交戰之後 發現了一個現象：志願軍每次的攻勢都只維持七天。他意識到：這不是中國人不想乘勝追擊，而是由於他們口糧袋裡的口糧吃光了、子彈帶里的子彈打光了；志願軍士兵只能依靠發起攻擊時 自行攜帶的一周的糧食和彈藥，一旦糧彈耗盡，攻勢只能停止。因此他說：志願軍的進攻最多只能維持一星期，只能打“禮拜攻勢”！據此，他制定了新的戰法：在志願軍進攻時，美軍果斷撤退，等一個星期一過，就立即猛烈反攻，那時志願軍跑不動、也沒有子彈，必然潰退。   李奇微在研究中還有第二個發現：只要有兩個團以上的美軍 固守一個有強大火力的陣地，即便被志願軍以絕對優勢兵力所包圍 也不會被吃掉。他是在思考砥平里戰鬥時 發現這點的：當時，駐在砥平里的聯合國軍是一個美國團、一個法國營、一個炮兵營、一個坦克中隊；志願軍雖用八個團猛攻，不但沒得手，反而傷亡幾千人，其中有一個營幾乎全部被打死。

美軍的新戰法產生了效果：美軍是機械化部隊，它一撤，志願軍追不上，貼不上去，也就消滅不了敵人的有生力量。見此，彭德懷對鄧華說：“我們要先選弱的打，到東線揍李承晚去，爭取多殲滅偽軍，讓美國人孤掌難鳴。”於是，百萬大軍又開始運糧補彈，調到東線去。5月下旬，東線擔任主攻的宋時輪兵團傍晚突破、夜間穿插、天明合圍，把南朝鮮第3軍團的四個師 打得全部崩潰，副軍團長等人分散逃入大山，許多人在向南逃亡的過程中餓死。聯合國軍總司令李奇微、第8集團軍司令范弗里特 大怒，撤掉了該軍團的番號，勒令其限期解散。打垮了南朝鮮第3軍團後，宋時輪兵團向南推進了五十公里。但此時，補給線跟不上來了：連軍、師的首長 都喝不上稀飯了，軍長傅崇碧 一天的糧食就是一把炒黃豆；有的戰士 餓得啃樹皮草根，有人中毒死亡。彭德懷只得下令，主力退到三八線以北休整。

正在實行李奇微的新戰法的美軍，正等着這一天。這是李奇微所說的“禮拜攻勢”的末期，中國軍隊開始撤退。早在這次第五次戰役剛開始的時候，范弗里特就已組織好 由坦克和摩托化步兵組成的“特遣隊”。此時，他命令特遣隊 猛插敵人後方，搶占橋梁渡口，切斷正在撤退的敵軍的退路。他將守備後方的兵力抽調上來，發動迅猛的反攻，將宋時輪兵團攔腰切斷，並包抄到志願軍滯留在三七線附近的第27軍、第12軍的北方。這也使中線的志願軍第15軍、第60軍右翼徹底暴露。接着，志願軍第60軍的防線被突破，致使中線王近山兵團、東線宋時輪兵團之間的聯繫被切斷。王近山兵團的電台車 被敵機炸毀，兵團部與下級 全部失去聯繫。屬下的第60軍第180師被包圍，第12軍被截斷了退路。志願軍部隊被撕裂了。

志願軍被圍部隊開始突圍。已全軍斷糧的第27軍，被美軍的187空降團、大批坦克 截斷了北退的通路。但軍長彭德清 指揮部隊交替掩護、見空就鑽，最後平安撤回了北方，連一支小分隊都沒有損失。   第12軍主力也基本完好，突出美軍包圍網。第12軍第31師師長趙蘭田，率領師主力鑽空子，跳出了包圍圈。他又派人穿過火線 給打過三七線的第91團 下達撤退命令。該團團長李長林，先向敵人後方衝過去，秘密涉過了南漢江，然後又繞道走向北方。六天后，靠吃野菜樹皮維生的該團千餘名官兵 終於衝破了三個師敵軍的堵截，建制完整地退回後方。   但是，陷入重圍的第3兵團第60軍第180師卻沒有了任何消息。彭德懷心急如焚，毛澤東也來電詢問。其實，此時該師師長鄭其貴 已命令部隊砸毀電台、燒掉密碼、全師分散突圍了。到了5月27日，師長鄭其貴、副師長段龍章、參謀長王振邦都逃回來了，幾百名幹部和骨幹也溜過了戰線，但全師共有五千餘人被俘；師政治部主任吳成德，率餘部打了整整一年的游擊戰，最後也被美軍俘虜。

志願軍的處境已極為被動。為了使戰局穩定下來，彭德懷命令：在三八線 堅守鐵原、南芝浦里一線。他嚴令在鐵原的第63軍：“就是把63軍打光，也要再堅守鐵原15至20天！”該軍軍長傅崇碧，年僅35歲。在鐵原 寬達25公里的正面，該軍擋住了美軍四個主力師、1,600門火炮、400輛坦克、無數架飛機 整整十天的狂轟、猛攻。戰鬥異常殘酷：志願軍第189師，最後撤下來後 只得縮編成一個團。接防的第188師第563團，血戰後從1,300人銳減到266人。第63軍最後完成了鐵原阻擊戰的任務，但當撤下陣地時，許多戰士身上只剩下一條褲衩、一支彈倉空空的步槍。彭德懷親自趕去看望他們。僅僅十多天便瘦成皮包骨頭的傅崇碧，滿面淚水。   與此同時，第15軍奉命在南芝浦里堅守十天。該軍打垮了前來進攻的加拿大旅，又頂住了美軍第3、第25師的猛攻。所有的山頭上，打到最後 都成了白刃戰、肉搏戰。該軍整整頂了十天，傷亡千餘人。

6月10日，李奇微下令轉入全線防禦，第五次戰役至此結束。此役中，志願軍損失85,000人(死、傷、失蹤總數)，其中約20,000人失蹤（實際上是被俘）。第3兵團失蹤最多，達16,000人，超過一個整師；這個數字占整個朝鮮戰爭中 志願軍被俘總數的80%以上。

第五次戰役結束之後，志願軍總部召開會議。在一個掩蔽棚中，上百名將領鴉雀無聲，只聽到彭德懷的咆哮聲：“韋傑，你站出來！”第60軍軍長韋傑低着頭 站了起來。彭德懷說：“你那個180師，是可以突圍的，為什麼說你們被包圍了？你們並沒有被包圍！敵人就是從前面過去了，晚上還是我們的天下嘛！後面也沒有敵人，中間也沒有敵人，就是過去了嘛，晚上可以過來嘛，哪有這樣把密碼燒掉、把電台砸掉的？”韋傑一聲不吭。對於第180師全軍覆沒，他羞愧萬分。彭德懷繼續吼道：“那個180師師長叫什麼？回來沒有？”韋傑低聲回答：“他叫鄭其貴，副師長段龍章和參謀長王振邦都回來了。”彭德懷怒道：“他還有臉回來，這樣的人！該當軍法從事！聽說3兵團和你們60軍還給他發去了表彰電，表彰他什麼？表彰他全師覆沒嗎？”韋傑緩緩抬起頭，說：“我認為，把板子都打到180師身上是不公正的……”彭德懷頓時面色鐵青，氣得雙手發抖：“那板子該打到誰身上？都是你的責任！你這個軍長怎麼當的？命令你撤退時，你們就照轉電報，為什麼不根據具體情況安排好？像你這樣的指揮員就是該殺頭！我槍斃你……”鄧華、洪學智見氣氛緊張，只好找陳賡圓場。陳賡資格老，彭德懷不會對他發火。陳賡果然站了出來，說：“老總啊，該吃飯了，肚子都餓了。”彭德懷冷冷地看着陳賡，停了好一會兒才說：“好，吃飯！”說完卻站在原地不動，眾將領誰也不敢先走，還是陳賡笑眯眯地拉着彭德懷說：“吃飯去，吃飯去……”彭德懷終於被陳賡拉走，將領們這才走向食堂。【附註：韋傑於1952年10月被撤職，去南京軍事學院 高級函授系 任系主任，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   鄭其貴於1951年7月被撤職，改任第3兵團管理處處長（正團級），1955年被授予上校軍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