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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真正血染的風采
送交者: 董勝今 2016年10月08日04:40:34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赤子真情 壯士昂首刑場行——英烈張春元臨刑前的最後十天

作者:王中一


 

英烈張春元

 

0一二年七月六日上午,在遊覽網頁中偶然讀到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裴毅然教授

 

發表的“大饑荒時代的英勇記錄——記《星火》反革命集團”和“《星火》首犯張春元越

 

獄記”兩篇文章後,我不由心潮澎湃,腦子裡呈現出當年我曾與死囚“張春元”同囚一室

 

蝸居十晝夜的情景,直至今日回憶起均歷歷在目。

 

我從裴毅然教授書文中,得到了英烈張春元當年戀人譚蟬雪的信息(譚蟬雪:一九三

 

四年出生廣東開平,職員出身,一九五0年入廣西革大、後留校,再入越南留學生中文專

 

修學校、桂林文化館,一九五六年以調干生進入蘭州大學中文系,於一九五七年劃右,被

 

稱“蘭大林希翎”,後因《星火》案判刑十四年;一九七三年底出獄,進酒泉“二勞改”

 

安置性小廠;在一九八0年平反後安排到甘肅省酒泉師範專科學校任教;一九八二年調入

 

敦煌研究院專心研究大唐時期的民風民俗等,並獲得研究員高級職稱;於一九九八年退休

 

後定居上海。)

 

於是我在七月九日下午,將電話打到甘肅省敦煌研究院人事處,查尋譚蟬雪女士至今

 

的下落。

 

第二天下午(七月十日)四時,我就接到敦煌研究所馮處長的回覆電話通知我:“譚

 

蟬雪老師已聯繫上,她現居住上海,將馬上與你聯繫。”

 

通話完畢,僅過了五分鐘,我手機鈴聲又響起,在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一個來自上海

 

的電話,我的心又一陣子緊縮,英烈張春元在四十二年前的臨刑前夕,曾託付我:若有可

 

能地話,以後有機會遇到他戀人譚蟬雪,請幫他帶兩句話給譚。那兩句話,在我心中已整

 

整深埋了四十二年零三個多月。當時我想這是一個永遠無法帶到的“口信”,而今天竟即

 

將能實現,將已在九泉之下張春元的口信帶給他昔日初戀人、今已年近八旬的譚蟬雪女士

 

 

我接聽起手機,從上海那裡傳來了,曾被人們稱為“蘭大林希翎”譚蟬雪女士,仍還

 

很響亮的南方普通話聲音。她老人家非常激動,並一次又一次關切地細細向我詢問,她昔

 

日戀人張春元在臨刑前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我向這位可敬的女中豪傑,講述了英烈張

 

春元在臨刑前,曾與我同囚一室生活十天十夜,這段將令我永遠難以忘卻的悲壯經歷……

 

鐐銬聲驚破夜空

 

在甘肅省蘭州市的西南角城鄉結合部,有一處名謂“八里窯”的地方,那裡有一座城

 

堡式的巨大建築群,周圍被築有近十米高的圍牆圈着完全與世隔絕,牆體是用堅固的深黑

 

灰色大城磚砌成,牆頂還架設着有一米高的高壓電網,高牆四周電網內側晝夜都有荷槍實

 

彈的警衛戰士警戒嚴守。在城堡四角最高處還建有了望崗亭,亭內裝有巨型探照燈,夜間

 

強烈的燈光,向牆外周邊監探。此城堡大門高大而厚重,門內外還布有明崗暗哨值勤,使

 

人們感到陰森森,遠遠望着就毛骨悚然,這裡就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蘭州市看守

 

所”。

 

一九七0年三月五日這一天,正值是毛澤東主席號召全軍全民“向雷鋒同志學習”第

 

八個年頭的日子。我且就在這一天,因“犯上作亂”而被稀里糊塗地關進了這座蘭州市著

 

名的“八里窯監獄”二監區十二號房。(一個監區共有一排十二間號房,房前是一個長條

 

形小場地,作為每天早晨囚犯放風時跑步用,場地盡頭是一間廁所,也是在早晨放風時,

 

供各號室囚犯倒馬桶用。)

 

當我被關押在十二號室的第六天(七月十二日)下午,監管隊長將我調轉入第六號室

 

里去當犯人號室組長(看守所內關押的全是未判決犯,當犯人一經被判刑或釋放就立即離

 

開此號室。原六號室組長剛被判刑轉離,讓我去頂了這個缺。)

 

我跨進這六號室一看,這是一間最多僅只有十二、三個平方米的牢房。靠號室進門二

 

分之一處,是約三平方米的空地;左牆角放置着一隻上口直徑有五十公分、高約六十公分

 

圓的木製馬桶;靠里是築有三十公分高,固定在地上的木板統鋪,在那鋪上睡人若都側身

 

直體地睡,最多也只能躺下七、八個。今天在這間不大的號室里,關押着連我竟有二十一

 

個人。

 

號房內極昏暗,整室無窗,僅靠牢門上方高處,留有一個菜碗大的圓形孔換氣。白天

 

也靠這圓形孔,射入的一束陽光來照明。犯人則從陽光的慢慢地移動方位中來估約時間。

 

室內空氣中充滿着濃烈的人體味、鞋襪臭味和馬桶內散發出的糞便味等的綜合臭氣,一進

 

入那環境人的頭腦就越發昏沉,此時才深深體會到空氣和陽光可貴。

 

當時號房內統鋪沿,緊緊地排坐着六、七個人,統鋪上靠三面牆又擠坐着八、九人(

 

其中有二名犯人還帶着全刑鐐銬),其他的則只能擠蹲在前空地牆根前。室內整個就像人

 

都被擠擠地釘在了一塊木板上,幾乎沒有多少間隙。

 

我進去後,同犯們算給足了我面子(可能我是號室組長的原因),一個坐在鋪沿上約

 

近二十歲的年輕犯人,即起身爬到統鋪里使勁擠入人縫中,那裡留出了一隻小園凳面大的

 

地方留給我坐。

 

轉眼已到了夜裡所謂睡覺時刻了,同犯們也都只能繼續保持着原姿勢,和衣在原地閉

 

目“睡覺”熬着,盼着到第二天清晨放風時,才能舒展下身子。夜已很深,監室外的黑夜

 

里更顯得格外寂靜。只有號房內頂高處一盞十五瓦的燈炮,發出微弱帶黃色的光。我仍坐

 

縮在那統鋪邊沿毫無睡意,細細巡視着周圍大部分己“睡”着,同犯們那一張張白中泛青

 

的各式臉龐(因長期不見陽光及營養不足造成),如不是他們彼此發出不同的呼嚕聲,我

 

還真以為自已竟身居在屍體之中……大概已進入了後半夜,我也開始支撐不住,昏昏沉沉

 

地“睡”着了。

 

“吱――!咣噹!”遠處傳來巨響將我及大部分同犯驚醒(長期隔絕關押的犯人其聽

 

覺、嗅覺特別靈)。頓時,不少半臥的犯人已悄然坐起,瞪大着雙眼,挺直脖子豎起耳朵

 

專注地聽着。

 

“嗚――!”又傳來數輛汽車的轟鳴行駛聲!有一位己被關押六年之久的老犯人,很

 

有經驗果斷地輕聲說:“是有幾輛汽車駛入監獄大門了!”他又顯得很神秘自言自語小聲

 

地說:“這樣的情況不多呀!”同犯們基本都驚醒了,一個個都顯得非常的驚愕及恐懼,

 

只是一聲不響地使勁用耳朵聽着。

 

“叮噹!嘩啦!嘩啦――!”一陣陣腳鐐的碰撞聲、鐵鐐在地面拖拉的觸擊聲,在死

 

沉沉的夜間裡出現,使人聽得更加刺耳,令人毛骨悚然。此聲由遠至近,越來越能清晰地

 

分辨出,不僅是一個帶刑具犯人在行走,而是有幾個人。

 

突然,鐵鐐拖拉聲消失。“吱嘎――!”一聲響,被關押的人都能判斷出,是我們第

 

二監區的牢門打開了。接着不少的鐵鐐撞擊地面的“嘩啦”聲又響起,後又逐個聽到開前

 

面幾個號室的牢門聲、鐵鐐的移動聲。大家都能判斷出是將剛押解來的“重刑犯”,分別

 

關進前面各個號房裡。

 

鐵鐐聲逐漸減少,似乎只有一付鐐銬聲,在我所住的第六號室門前停下了。“咔噠!

 

吱――!”那扇漆着深綠色僅八十公分寬,厚厚的木牢門向里打開了。室內在押犯一個個

 

早已坐起,在發黃不亮的燈光中,都盡力瞪大眼晴看着漆黑的門外。是本監區的監管隊長

 

推開了此門,他一臉刻板的嚴肅,打開號室門後就迅速閃過一旁,接着聽到一個短促而嚴

 

厲的口令聲:“進去!”腳鐐聲在門前剛又響起,就看到穿一身黑棉衣褲囚服、頭戴黑棉

 

帽的中年漢子,雙手被緊緊地反銬在身後,吃力地抬起拖拉着不低於三十斤重腳鐐的腿,

 

邁進了第六號室。

 

“當!”號室牢門己被關上。當大家還末轉過神來,那號室門又“吱!”一下打開了

 

,那監管隊長向我招手示意,讓我出到門外旁非常嚴肅地命令我:“剛才押來的是重刑死

 

囚犯,你要負責安排其他刑事犯人,兩個一班牢牢看守好他,防止他自殺!出了意外當心

 

你的腦袋!”我“嗯!”了下,即迅速轉身返入號室。門又“當!”地關上,“咔嚓!”

 

上了鎖。

 

此刻,時間也像一下子被牢牢鎖定往了,整個監區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鐵窗死囚真君子

 

在擁擠着人犯的第六號室里,在那塊進門的所謂“空地”(都己坐滿了人,現室內已

 

達到關押了二十二個人)中央,端莊地站着剛押入室的“死囚”。由於剛才同犯們都一直

 

處在高度緊張之中,還未看清“來者”的真面目。現在一切都靜了下來,一切又恢復到原

 

來狀態。不過都沒了睡意,全盯住剛來人的臉上看,都在疑慮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動作,這

 

“死囚”到底是個什麼人物?將他從頭看到腳反覆地捉摸,總想找出些什麼答案。

 

我也認真地在昏暗的燈光下,細細打量着“來者”:他中等身材體魄較壯實,約四十

 

歲左右,皮膚微黑,雙眼目光有神,臉上毫無表情,但顯得異常地沉着老練。上下着一身

 

舊黑色中式棉囚衣,頭戴無耳黑棉帽,腳穿一雙無鞋帶的黑棉鞋,在兩腳的腳踝處,帶着

 

粗粗的沉重腳鐐,鐐圈上纏繞着破布條(以保護腳踝不被堅硬的鐵鐐磨破),估計他戴的

 

那付腳鐐決不會低於十五公斤;他雙手被緊緊地反銬在身後,是用老式的土鐵銬死死鎖住

 

,雙手腕已完全沒有活動餘地,而還要用一隻手,在後面始終提拉着無腰帶的棉褲,若一

 

鬆手那身下穿着,唯一的一條棉褲,就要滑落下光腚朝眾人了。一旦滑落靠自已再提起,

 

那也是非常困難的。而另一隻手也背在身後,牢牢地抓着一隻搪瓷飯盆,盆中還疊放着一

 

只搪瓷杯,杯里塞有捲成一團發了黑的白毛巾。

 

“他”挺腰直身,紋絲不動地站在號室場地中央,微低頭看了周圍同室囚犯一眼後,

 

用略帶謙意的微笑,輕聲向大家說:“影響大家休息了,對不起!”

 

室內犯人聽他發出,這麼輕鬆的語言就更驚奇了。一個名叫馬怒海的年輕回族犯人(

 

當時才二十歲,蘭州平板玻璃廠工人,因偷了廠里兩斤鹼面回家發麵粉用,被拘留半年)

 

壯着膽子輕聲問那人:“你不怕嗎?你犯下大罪了吧?”

 

那人仍保持原姿態,還是微笑着低聲說:“是呀!是現行反革命。”

 

此時,我已向同室一些刑事犯,作了輪流值班監看好那人,別作出玩兒命舉動的安排

 

後,即轉過臉注視着那人問:“你怎麼稱呼?幹啥麼的?”

 

他雙眼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後,低下頭向左側擺動了兩次,向我示意着棉襖左下口袋,

 

嘴裡咕嚕地說:“在我衣服口袋裡,你看看吧!”

 

我即走到他身跟前,從他棉衣左側下端口袋裡,拿出一張十六開的紙。我將紙展開一

 

看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天水市公安機關軍事管制委員會”於一九七0年三月十二日作出的

 

判決書,我在淡淡的燈光下粗略地看了一下,大體內容是:“現行反革命犯張春元,現年

 

38歲,河南省上蔡人,出身貧農,1948年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後入蘭州大學歷史糸學習

 

……”。而罪行都是口號式的羅列:“惡毒攻擊社會主義總路線、人民公社,發行反動刊

 

物“星火”,並在獄中傳紙條,串通同案犯杜映華等人侍機越獄,頑固對抗無產階級專政

 

……故判處張犯春元死刑,立即執行。”

 

我看完判決書問那犯人:“你就是張春元?”

 

他也望了下我點了點頭說:“我是張春元。”

 

我不由地心中泛起憐憫之心,因我也是當過兵的,而張春元還是個解放前就入伍的“

 

老兵”。

 

我邊看他,邊囑咐着他說:“既來之,則安之,就好好休息吧!”

 

我又轉到他身後,接過他手中還端着的搪瓷碗盆。當我拿到手一看,是一隻舊搪瓷菜

 

盆及一隻白底紅字的搪瓷茶杯子。這時我看清楚了,那搪瓷茶杯子上,還清晰印有,以前

 

人們都熟悉的幾個大紅字:“贈給最可愛的人。”下面落款是“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我

 

當即驚訝地問張春元:“你還當過志願軍,參加過抗美援朝?”

 

張春元淡淡一笑後,微微點了下頭說:“那是過去的歷史了,不值得一提!”我心中

 

逐漸湧現出對這位“老兵”的敬意。

 

此刻,一位關押多年,已八十餘歲,個子不高的老犯人柳天雄(柳犯,遼寧瀋陽人,

 

解放前曾在新疆王盛世才部屬下任師長,當年毛澤民等近六十多名共產黨員及數百名紅軍

 

戰士在新疆遇難,就犧牲在他帶領的部隊手下。由於那時監管幹部常讓我替柳代寫旁證材

 

料而所知)駝着背從統鋪上翻滾而下,提着褲子跌跌沖沖,老眼昏花地要去馬桶撒尿。當

 

經過張春元時,柳戴着高度近視鏡,湊到張前仔細打量一下,然後抬起右手重重拍了下張

 

的肩膀,口中還叫着:“好好老實交待!”邊說邊往張身後繞去,結果老眼昏花的他,一

 

下子被張春元帶着的粗重鐵鐐絆倒,那柳老頭竟一頭跌倒在馬桶前,前額“咚”地一聲,

 

重重地磕在了馬桶蓋上(若馬桶無蓋,他整個人頭一定會浸入即將滿的糞便之中了。)

 

柳老頭這怪模樣,引來號室內犯人們的哄堂大笑,我要緊對大家說:“都停住別笑了

 

!”又轉向正被其他同犯,吃力扶起的老柳說:“你這老傢伙真是自作自受,你一輩子欺

 

負人,到臨死也不忘打人,連老天爺都不饒你!活該!”

 

除了有兩個同犯看守着張春元,我招呼其他人都快睡了。因室內早己擠滿了人,真不

 

知安排張春元坐在哪兒“睡覺”合適。

 

此刻,張春元也看出了我的為難之處,他向我說:“組長,我自己能解決。”說着身

 

子便向左側轉動,拖着鐐銬邁着艱難的腳步,向馬桶跟前慢慢移動。僅二、三步就到達擺

 

放馬桶的牆壁前,他又轉身用後背緊緊貼靠牆體,再慢慢地滑下身子席地而坐,幾乎是用

 

半個後背靠着牆,另半個後背則靠在馬桶上。坐定後再慢慢地拱起雙膝,閉上了雙眼進入

 

養神。

 

監守張春元的第一班,是我與同犯馬怒海兩人。我們直挺挺地坐着,目光不離開張春

 

元,其他同犯也都已睏倦合上了眼晴。

 

約過十幾分鐘見張春元慢慢睜開眼,看着我倆在值班,便輕聲關切地說:“你們也都

 

累啦!休息吧,我決不會做出自殺的蠢事!”

 

我只能模糊地應付他說:“好,好!我們休息。你別管了,你就睡吧!”張春元微笑

 

地點下頭,才閉上雙眼睡了。我們還是兩人一班地向下傳着。

 

“瞿――!”早晨起“床”的哨子響起,又傳來監管隊長高聲的催促聲:“起床啦!

 

起床啦!馬上放風出操!”緊接着“咔!咔!咔”從前到後一個個號室門被打開,各室犯

 

人們都低頭快步出號子,在房前小場地人跟着人自然跑步成圈。

 

在我入監第三天,監管隊長就指定我在跑步圈中喊口令,指揮全監犯人圍着小場地周

 

邊跑步,能參與此放風的約近百人,人前後之間已幾乎要碰上了,每快步跑上半圈,再走

 

上半圈便步,以伸展下長期捲縮的身體,更能使勁地吸入一下清新的空氣,這也是在押囚

 

犯一天中,最大的精神享受。

 

我在叫喊口令時,注意到張春元正靠在六號室裡面的門口,也正使勁吸着外面的新鮮

 

空氣(凡有同案犯關押在同一監區的,則不允許走出號室門,只能永遠在號室內囚着,張

 

春元因有同案在同監區其他號子,所以不准跨出號室門)

 

此刻,我也特別留意其他號室門內,有無新出現戴全刑的新面孔,果然看到緊鄰的第

 

五號室門內,也有一位裝束與張春元相似,年令偏大也帶着全刑的中年人,靠在門框上呆

 

呆地仰看着天空(事後我知道那人便是,張春元的同案犯杜映華:男,1927年生於隴西縣

 

1948年畢業於隴西師範學校,同年7月加入中共地下黨組織。19584月,任中共甘肅省

 

武山縣縣委常委、書記處副書記兼中共甘肅省武山縣城關公社黨委書記。1959年反右傾期

 

間,被打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後又被以向服刑的“密謀暴動越獄”反革命犯、蘭大右

 

派學生張春元傳遞信件,於1970322日因現行反革命罪被槍斃。1980518日,由甘

 

肅省天水地區中級人民法院宣告其無罪,並徹底平反。)

 

放風活動約二十分鐘左右,在放風時各號室留有犯人,抬馬桶到監區盡頭的廁所去倒

 

糞便及清洗,全監號室倒馬桶結束,便是放風結束,犯人各自有序走入自已號室。

 

放風結束,犯人大夥房的兩名犯人伙夫,給每個監區擔來一大木桶溫水,然後各號子

 

派兩名犯人,拿着兩隻中號搪瓷洗臉盆(此盆既用來盛水在用餐時,又用來裝菜),分到

 

二盆溫水端回號子後,再均分給室內犯人當開水喝或擦洗臉用,這真是典型的“一水兩用

 

”。一天就送這一次水,而且是水少人多,那兩盆水拿到號室,分到每個犯人的小飯盆中

 

時,僅只能分到半盆既喝又洗的水了。因此,同犯們都非常珍惜這水,用干毛巾在水碗中

 

小心翼翼地沾上一點水後,擦拭一下臉就算完成洗臉了,剩下的水留着喝。這是既能解渴

 

,又稍微能充飢維持生命的水。

 

因此,在號室內犯人們分水時,總是都瞪大眼晴,力求分水“絕對”公平。這次分水

 

正輪到向張春元飯盆里倒水時,張且要緊說:“別分水給我了,以後也不要,留給大家多

 

分上一點點水吧!”

 

同犯們都驚奇地望着張,我也感到納悶地問他說:“老張!你怎麼不要水呀?”

 

張春元笑了下說:“我這張臉呀已用不着洗了,我也沒法洗。那水我也不需要喝了,

 

喝了水就要撒尿,那多麻煩呀!就忍着堅持一下吧!沒有事!”

 

同犯們都面面相覷,我也真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只能說:“好吧!你真渴了要喝水,

 

就喝我的吧!”

 

在各號室分到水後,監管隊長早已將各號子門全關鎖上了。雖是大白天,但號室內的

 

亮光,依然靠懸在房頂那盞十五瓦燈炮,發出微弱的黃光,唯一增加的是從號室門上方,

 

碗口大的透氣孔中,射進一束有生氣的陽光。

 

轉眼到了上午九點,也是給犯人開第一頓飯的時候了(犯人一日兩餐飯,上午九時,

 

下午四時)。長期關押的犯人,除耳朵的聽覺特別靈,另就是鼻子的嗅覺也特別靈敏。當

 

伙房犯人,抬着裝滿菜的高大木桶、裝滿籮筐的棒子麵窩窩頭,進到監區場地時,各室犯

 

人就能用鼻子,嗅聞出此餐菜里有多少“油水”(犯人吃的菜,是用大白菜、捲心菜等之

 

類的蔬菜,放在大鐵鍋水中煮一下後,便盛裝到大木桶里,最後在各菜桶表面澆上一小勺

 

熟菜油。因此,犯人基本上吃不到什麼油的,而主食就是一個三兩重的雜糧饅頭,所以,

 

犯人肚子總是餓着吃不飽。犯人是多麼渴望着,能吃到稍多一些油水的飯菜。)

 

飯菜抬進入監區後,監管隊長就依次逐個,打開號室門分發飯菜。(因菜油花漂在菜

 

桶表面,第一個盛菜的號室就會油水多一些,所以隊長每次開牢門,讓犯人領取飯菜時,

 

是十二個號子輪換着當第一的。)

 

號室門開了,室內犯人拿着裝菜的碗,自然排好隊走到園中饅頭筐、菜桶前,由伙夫

 

犯人撿發給你一個饃及打給你一勺菜。

 

張春元行動不便,但他不要同犯們幫帶飯菜,而是堅持自己走出號室去領。他排在同

 

犯們的最後面,銬在背後的雙手:一手提着褲子、另一手拿着印有“贈給最可愛的人”的

 

搪瓷杯子,口中還用牙齒牢牢地咬着一根筷子(張讓我將一根筷子放在他口中咬上的)。

 

他極費勁地邁着帶有重腳鐐的腿,不甘落後地緊跟在領飯菜隊伍後面。走到飯菜桶跟前時

 

,伙夫犯人拿下他口中的筷子,在筷子上牢牢地插上了一個饃頭,復而又將筷放入他口中

 

咬上,此刻張又轉過身,伙夫又從他背後手中,接過那隻搪瓷杯子,儘量滿滿地給他盛上

 

一杯菜後再送到他手上,讓張春元抓緊端平穩後再慢慢返回牢房。

 

讓旁人看着此情此景,真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監管隊長曾關照我幫張春元打飯

 

菜,我報告隊長說:張堅持要自己出來盛飯菜。那臉上毫無表情的隊長聽後,也無奈地“

 

嗯”了聲,即表示:由他去吧,不出事就行!

 

事後我想:張春元之所以要堅持自已領取飯菜,一是讓身子活動一下,並吸收一些室

 

外的新鮮空氣;二是展示一下自己在困境中頑強的意志。那監管隊長之所以表示同意:一

 

是無奈,儘量不要出事;二是憐憫中表示出了無力的同情。

 

同犯們端着領到的饃和菜,進入號室後就進行用餐了。通常都是狼吞虎咽地,先將菜

 

吃了個精光,並用舌頭幫忙,將碗舔得連一丁點都不剩下,然後雙手小心奕奕地捧着饅頭

 

,有不少犯人甚至將饅頭放在骯髒的手帕里,一點一點地慢慢啃着,主觀意想中這饅頭最

 

好越吃越大,能吃着填飽肚子。也有已先吃完的,雖才剛吃完,可肚子已經“咕嚕”開了

 

,只好兩眼盯着吃得慢的同犯人手中的饃,嘴裡不由泛起口水往肚子裡咽……

 

張春元“吃”飯就更困難了,他口咬插有饅頭的筷子,手在身後端着盛菜的杯子入室

 

,走到統鋪邊轉身蹲下,先將手中菜杯子在鋪沿上放平穩,然後再轉身即雙膝跪下,將口

 

中饃放置菜杯子上,抬起頭稍喘下氣,目光仰望同犯們一下笑着說:“我也吃飯啦!”說

 

完就彎下腰,低下頭將嘴靠上菜杯子上的饅頭“啃”起來嘞!不少同犯都扭過了頭,實在

 

不忍心看着他這種吃飯的姿勢,當他將饃及杯子上層的菜吃完了,杯子裡下面的菜再也無

 

法用口舌舔吃到,那就會有幾個年輕的犯人,主動幫張將杯子中剩菜倒入大菜盆中,這樣

 

張春元舔吃起來就方便一些,他每次都不會忘記,對他付出幫助的人微笑着說:“謝謝

 

!”

 

張春元吃完後,他就用牙咬起杯子口沿,再使勁站起走到放置馬桶那兒的牆壁處,將

 

杯子把手掛到釘在牆壁的高梁杆子上,接着在旁邊掛有他的毛巾前面,將嘴貼在毛巾上左

 

右擺動頭,將嘴在毛巾上擦抹乾淨。

 

張春元入室後由於他忍着,從不喝水,因此與他同室十天從未見他小便過。解大手最

 

多也二、三次吧,他怕影響大家,所以也都是安排在深夜,同犯們都已睡覺的時間。與他

 

同室十天中有九個晚上都是在馬桶旁坐臥的(最後一夜是我給他另安排的)。

 

張春元平時言語不多,其他同犯講話他只是聽聽,從不插嘴。問到他什麼事時,也只

 

簡單回答,表現得挺中肯隨和。號室內他能幫上同犯們的事,他還總是拖着重鐐搶着干。

 

所以,他才來兩、三天,同室犯人就對他極有好感,但也都捉摸不透,這麼好的人,怎麼

 

就會成了反革命死囚呢?

 

同室犯人王同川(山東人,年近四十,因家鄉遭災外出流浪求生,在流浪中以祖傳醫

 

術為人治病而生活,酷愛游名川大山,但常在流浪中被嫌疑而拘留,此次也關押兩個月後

 

即釋放了),他對同室犯人講:“我是走遍了全國的名川大山,也因被嫌疑坐遍了全國大

 

多數省會城市的看守所,我遇見過各式各樣的罪犯,今天遇上張春元這樣知趣、待人和藹

 

的犯人且是第一次。我這個人只愛游山逛水,從不問政治。我不管你是什麼反革命,但用

 

我的眼力看你是個有情、有義、有仁、有德的真君子。”

 

那老犯人:柳天雄,也推了下眼鏡說:“俺在這號子裡也蹲了幾年啦!以前在新疆,

 

捉殺過共產黨、還有紅軍,我老朽是罪有應得,罪該萬死!”他望了望張春元又說“你是

 

個好後生,為人挺不差,我也真服你,是個好樣兒的,但今日又怎麼會這樣呢?唉!我老

 

朽是真也弄不懂了……”在張春元生命最終的短短十天裡,給同號室犯人留下了正直、正

 

氣、待人誠懇,鐵窗里的真君子形象。

 

黑牢響起誦書聲

 

公元-九七0年三月二十一日下午二點多鐘,我們第六號室的犯人正根據監管隊長的

 

布置在學習《毛澤東選集》中的“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其他犯人都不肯念讀,理由不

 

是文化低,就是眼近視看不清等。只能由我壯着膽氣,拿着“毛選”,在不亮的燈光下,

 

認真地一字一句,小心謹慎地照書念讀,生怕會念錯一個字,而帶來天大的“麻煩”。

 

正在念讀中,同犯們也都一聲不響,似聽非聽地的呆呆坐着。張春元還是蹲坐在馬桶

 

旁邊的老地方安心地聽着。

 

“咔嚓”一聲,號室門的鎖打開後,門被一下推開,頓時一束強烈的陽光從門外射進

 

,部分在門後蹲坐着的犯人,被陽光突然照射一下子都睜不開眼。待稍緩過神來,看到監

 

管隊長在門口站着,朝室內不大聲音叫着:“張春元!”

 

蹲坐着的張即應聲:“到!”

 

隊長用手朝他指了一下說:“你現在出來!”說完就在門口等守着。

 

張春元,艱難地用右手肘,撐在馬桶蓋上後,再慢慢向後移動帶着鐵鐐的腳而站起,

 

接着向門外走去。他剛出門,隊長“嘭”一下又將牢門關鎖上了,室內又是那樣昏暗。張

 

春元突然被提審,我也無心再念讀書了,同犯們也都在三三、兩兩地猜測,自從張關入六

 

號室以來還從未提審過,今天到底會怎麼樣?大家倒格外地關心起他來了。

 

約摸過了僅半個小時,一個熟悉的腳鐐聲由遠至近來了,“咔嚓”牢門又被打開,張

 

春元滿臉無任何表情,跨進號室後,雙目圓瞪着一聲不哼,直挺挺地站立在房中紋絲不動

 

。(此時又隱約聽到隔壁五號室,響過開關門聲後,同樣出現了腳鐐自近至遠的拖拉聲,

 

我想一定也在提審張春元的同案犯、一個共產黨的縣委書記了。)

 

他足足站了有半個小時,中間我有二次輕聲招呼他坐下,而他全然不理會我。又過了

 

許久,我走到張春元跟前對他說:“老張,有事坐下慢慢說,總站着太累了。”

 

說完後,我又轉向坐在統鋪邊沿的同犯吆喝着:“來來來!你們也都讓一讓,讓老張

 

坐到鋪板上休息一會兒。”我剛說完,即有幾個犯人站起讓座,馬怒海、王同川也過來幫

 

着攙扶張春元坐下。仿佛此時,張才緩過神來,口中念叨着“謝謝!謝謝大家!”在同犯

 

們的幫扶下,張春元在鋪沿上坐了下。

 

稍歇了片刻,我坐在張春元旁邊輕聲問他:“老張!怎麼啦?沒事吧!”

 

他瞧了下我,接着重複了一下初入號室那次的動作:低下頭向左側擺動了兩次,向我

 

示意着棉襖左下口袋,嘴裡還是咕嚕地說了-句:“在我衣服口袋裡,你看看吧!”

 

在他示意下,我迅速從他棉襖左下的口袋裡,取出了-張紙,展開一看仍是在這張十

 

六開的紙上,打印着與上次羅列着完全同樣“罪行”的一份判決書,只不過宣判的級別提

 

高了,是甘肅省公安機關軍管會,核准對“現行反革命張犯春元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

 

終審判決,那張春元在近日是必死無疑!全號室的同犯們知悉此情況後,也都一下子凝住

 

了,連空氣都像被凝固住,一片死氣沉沉。

 

號室外又響起了“嘭”地-下木菜桶落地聲,張春元展了下身子用較高的聲音說:“

 

同犯們,準備碗筷吃飯羅!”說着就起身走到放馬桶的牆旁背手拿起了他當菜盆用的搪瓷

 

杯,又對我說:“小王,請你拿筷子讓我咬上!”我心中真不知是何味道,只能站起在他

 

指令下,機械式地取上筷子,放入他的嘴巴里。我感覺到他“咔”地一下將嘴裡的筷子使

 

勁咬得死死得,連頸脖處發青的血管,都清楚地看到漲起了。此時,他精神上承受着多麼

 

巨大的壓力啊!……

 

一頓下午飯在無聲無息中結束了,大家還是沉默着無話可說,號室內是死一般地寂靜

 

,只有同犯們的呼吸聲,偶然的咳嗽聲和其他帶腳鐐同犯,無意中發出鐐鏈的撞擊聲……

 

“同犯們!”張春元邊說邊站起來,走到統鋪前的中間“我到這六號室已第九天了,

 

謝謝同犯們,這幾天對我生活上的照顧。”說着他微微向大家鞠了個躬,又說:“我是快

 

要死的人了,臨走前我想向大家說上幾句!”他又看着我說:“小王,你是號室組長,我

 

能講講嗎?”

 

我也凝視着張春元,不知道他想講些什麼,因此,他我對提出的這個問題,我真不知

 

如何回答他。

 

張似乎已猜透了我的心思,他笑着說:“小王,你儘管放心,我不會亂說的,更不會

 

害了大家!”

 

我也就毫不介意地看着他,大聲說:“老張!想講啥你儘管說,你是什麼樣的人,同

 

犯們心中都有數,請講吧!我們都聽着!”

 

另有幾位同犯也應附着我說:“老張講吧!我們聽着呢!”

 

張春元應着說:“謝謝!”然後側過身子仰起頭,看着從上方通氣空中,射入的一束

 

已不太亮地陽光,停頓片刻“哼”一下清了下嗓子,慢慢又轉過身向着同犯們用不高不低

 

的男中音說:“我張春元,住入了這六號室,也許已走到了我人生的盡頭。”他又向四周

 

看了下聽他講的,同室犯人們接着說:“我的出現,也給大家帶來個謎,想着這個人為啥

 

判死刑,是個什麼人物,犯下了多大的罪!”

 

他聲音逐漸提高了些,我怕他不要太激動,於是就站起來對他說:“老張,你就坐下

 

來慢慢地說,有的是時間。你也從不喝水,現在要講話,就先喝些水潤一下嗓子。”

 

張春元,微微笑着看我說:“時間對於我來說,已經不多了!我嘴裡是有點兒渴,請

 

你小王給一點水我喝吧!”

 

於是我快步走到馬桶旁,在放着都對合着的一排小飯盆中,端起我那還剩下小半盆水

 

的盆碗,走向張餵他喝了二、三口水。

 

他連着說“謝謝!”但執意再不多喝了,並自言自語地說:“此人間的水真清潤啊

 

!”可他就是執拗着暫不肯坐下,堅持站着講話舒暢。

 

這時他的情緒,也許已逐漸恢復,他用平靜的聲音,開始講述自已簡單的經歷:“我

 

張春元,即將走完人生的第三十八個年頭,我是河南省上蔡縣人,出生在農村一戶貧苦農

 

民家庭,從小過着艱難的生活,飢餓是一直陪伴着我……”他動情地講着,聲音越來越小

 

,在回憶中講述,情感上完全返回到童年,見他雙眼已有些濕潤了,他長“唉!”着一聲

 

說:“中國的農民苦啊——!”

 

突然,他又提高嗓子敘述着說:“是共產黨拯救了我,在一九四八年冬,那時我才剛

 

滿十六歲,因實才熬不住飢餓的折磨,就在沿街乞討求生中,我竟遇上了南下的解放軍部

 

隊,是他們收容了我,於是我就參了軍,成了一名解放軍戰士。後來就跟着部隊南下,打

 

過長江,先後曾參加了不少激烈的戰鬥。最後終於解放全中國,建立了人民的新政權

 

……”

 

“張叔,你真了不起!”回族青年馬怒海,說着向張翹起了大拇指,接着站起到旮旯

 

里,端起他盛着水的飯盆,走到張春元跟前敬重地說:“張叔,你再喝上一口水吧!”說

 

着就將水盆端到他的嘴唇邊。

 

張春元,看着一臉真誠的馬怒海小聲說:“小馬,真是謝謝你了!”說完就用雙唇合

 

攏在水盆邊,深深地飲了一口水後,他又接着說:“全國才剛解放,那美帝竟坐不住了,

 

進入韓國聯合多個國家,想占領朝鮮後再入侵中國。這下毛澤東主席可不答應了,指派彭

 

德懷為總司令,組建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抗擊美國佬。此時,我滿懷保國之心,加入了中

 

國人民志願軍隊伍,成了一名志願軍戰士,並是坦克手,在朝鮮參加了不少著名戰役。”

 

張向右側過身子,用頭向馬桶那邊意示着說:“我吃飯盛菜的那隻茶杯,就是在一九五一

 

年初,我在朝鮮參加一次大的戰役獲勝後,祖國人民赴朝慰問團,贈送給我們每個戰士作

 

紀念的。”

 

同犯們的目光全部一下子,投向了掛在馬桶右上方牆壁上,那隻已經很舊並已磕有幾

 

塊傷痕,白底紅字蘭邊的搪瓷茶缸:茶缸最上面是一圈約一公分多寬的蘭帶,帶上是一圈

 

正在飛翔白色的和平鴿圖案。蘭帶下方的茶缸一側上面,印有“贈給:最可愛的人”七個

 

大紅字;再下方落款是“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在茶缸的另一側,是印有紅色天安門及

 

華表的圖案,上面也同樣印着,上下排列二行,八個鮮紅的大字:“抗美援朝”“保家衛

 

國”。

 

室中同犯王同川要緊走過去,拿起那隻茶缸輕輕撫摸着說:“我曾走遍全國,遇到多

 

少各式各樣的人,又聽過多少事!”他轉向張春元深情地說:“我從心裡敬佩你,你來、

 

來世必、必有好報!”他說着都有些傷感地,吱吱唔唔語塞。

 

馬怒海則急着連連說:“王同川別打叉,聽張叔繼續講下去。”又轉向張問:“張叔

 

!後來呢?”

 

“後來啊!”張春元輕鬆笑着,往下講他的故事:“後來可能我駕駛車輛的技術還可

 

以,手槍的射擊技術也還過得去。當時部隊選調一批優秀全能戰士,去當首長的警衛員。

 

我是屬於根正、苗紅、技術全面的兵,因此,也被選上了。”

 

我當即也搶着問他:“老張,你跟着那位首長當警衛、駕駛員啊?”我心裡也真納悶

 

,首長的警衛戰士怎麼也成了現行反革命“死囚”啦!

 

張春元,此時也沉默了下來,似乎又在思索着什麼,他慢慢抬起頭輕聲地說:“給當

 

時的交通部副部長王首道,當專職的警衛和汽車駕駛員。”

 

“什麼?你還給老革命,交通部的老祖宗王首道部長開過專車,那可見你的汽車駕駛

 

技術絕非一般了。”原來曾是汽車駕駛的同犯郝連忠接過說,郝是個汽車迷,聽張講後竟

 

還是個同行他也來勁兒了。(郝連忠,四十歲出頭,捕前為蘭州毛氈製品廠汽車隊長,精

 

通汽車技術,解放初期曾為班禪額爾德尼開過專車,後因將蘭州軍區後勤淘汰汽車,介紹

 

賣給甘南農村而被定為‘投機倒把罪’判刑十年,於一九八0年平反,宣告無罪。)

 

郝連忠看着張春元又憐憫地說:“老弟,你放着一身好技術,又開得一手好車,不好

 

好干!又為啥非去幹什麼反革命呢!”郝邊說邊直晃頭。

 

張春元很自信地說:“我當時還很年輕,黨為了繼續培養,我們這些文化較低的工農

 

兵幹部,就被選送到大學去學習深造,今後能為國家做更多的事情……”

 

王同川又好奇地問:“噢!你還是大學生呢?上什麼大學?學什麼?”

 

張春元,毫不加思索地回答:“我是一九五六年進入蘭州大學歷史系,當然學習歷史

 

羅!”講到此地,張突然止住,他似乎稍加考慮後又說:“由於我贊同某些老首長的觀點

 

,因此,一下就背上‘右派’之名份了,一直發展到今天成了‘現行反革命份子’,我再

 

不多說了。”他一下停止了講話,伸展下身子說:“但我堅信社會總是向前發展的,歷史

 

不會倒退!好啦!我也累啦!坐下息一下!”我同郝連忠站起去扶着張到鋪沿慢慢坐下。

 

號室里又靜了下來,聽完張經歷簡述,同犯們也不知都在想些什麼?而張春元此時正

 

坐在鋪沿靠牆的一端,背倚靠在牆上,緊鎖着雙目思考着什麼。

 

又過了一陣,時間大約已近晚上七、八點。同犯們有的在輕聲聊天;有的拿高粱杆(

 

原來掃把柄)折成的短棍,當棋子在對奕;那柳天雄老漢閉目彎腰,站在場中雙手左右擺

 

動進行鍛煉。

 

我就緊靠着張春元坐在他的旁邊,陪伴着這位“老兵”。我感覺到張用膝蓋輕輕碰了

 

我一下,我又注意着他雙眼,似乎有什麼事對我講。

 

我心領地大聲對他說:“老張,現在只能放下一切,定下心來睡一覺!”我又低聲說

 

:“還有啥事要講。”

 

他猶豫一下,低聲咕嚕着說:“其實也沒啥,來時輕鬆,去也輕鬆。只是心中有點小

 

事。”他又停了一下說:“不說啦!講也無用!算啦!”

 

我中肯地對他說:“春元兄,咱們相處十天啦,你是個好樣兒的!如你信得過我,那

 

就對我講,你放心好啦!”

 

張聽我說後,又思索片刻對我講:“小王,傷害你的事,我絕對不會做。只是、只是

 

想請你捎個口信,也許是一個永遠捎不到的口信!”我見張已有講的意思,為了不使他臨

 

終前失望,就繼續肯定地對他說:“春元兄,老弟也是當過兵的,一言九鼎!是好事我一

 

定盡力而為之!”張春元聽我講此言後雙眼發亮,似乎看到了希望,他低下頭靠我更近些

 

,用堅信的語言對我講述:“小王,我上蘭大時就有個戀人,姓譚,譚震林的譚,廣東人

 

,也因我的事進了牢。今後你若出去有機會遇到她,請你帶給她二句話:一是我對黨對國

 

對人民捫心無愧,就是對不起她,不能陪她走完人生路;另一句是希望她一定要好好活下

 

去,前景光明無限!”

 

我還繼續專心聽着,他且停住了,我即向他果斷地表示:“今後只要我還活着,你那

 

譚也在人間,我一定將此口信捎到!其他還有嗎?”

 

張春元如釋重負,輕鬆地說:“沒啦!今後她若能聽到,我帶給她的口信,那我定在

 

蒼天安心地笑!”他說着,又抬頭看着那通氣的園孔,好似他已飛向了蒼天。他又突然轉

 

向我說:“小王,我有個請求,能許可麼?”

 

我不加思索地說:“有啥你儘管講,只要許可,能辦則辦!”

 

張春元口中說着:“謝謝!”就起身站了起來,走到另一端向坐着的同犯王同川講

 

:“兄弟,我看到你有一本‘毛主席詩詞’的書,能否借我用一下?”

 

王同川是個‘唐詩宋詞’的酷爰者,他遊歷名川大山時,帶尋覓古詩人的足跡,因此

 

,他藏有‘滿腹詩文’,經常自言自語仰頭朗誦,也常拿着一本‘毛主席詩詞集’朗讀。

 

他見張要借書,滿口回答:“沒問題!”說着便從棉襖口袋裡,掏出了那本他一直珍藏着

 

,紅色塑料封面,三十二開大的‘毛主席詩詞集’舉起交給張春元。

 

張笑着說:“我手沒法拿,請你交給組長。”王同川此時才領悟到,張被背銬着的雙

 

手,即連連向他打招呼說:“對不起,對不起!”接着就將書遞給了我。

 

我接過‘毛主席詩詞集’一書,望着張春元,真不知他葫蘆里賣什麼藥,出什麼新點

 

子。同犯們也都望着他,感到今晚張有些異樣。張春元又復而走到號室那小場中站着,面

 

向統鋪上的同犯們慢慢看了眼,一臉嚴肅地說:“同犯們,我是要快走的人啦!請允許我

 

此生最後一次背誦毛主席詩詞,好嗎?”

 

王同川、郝連忠、馬怒海等人都應和着:“好!好!”

 

張春元又看着我說:“我背誦時請組長看着書本,若我背錯,請及時糾正!”

 

我很認真地回答:“春元兄,你放開背誦吧!我會認真看着的!”張稍加思索後便說

 

:“我先朗誦毛主席,於一九三四年在井崗山寫下的(清平樂·會昌)一詞”他仰起了頭

 

,雙目發亮,激情地用男中音進行背誦: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

 

這邊獨好。會昌城外高峰,顛連直接東溟。戰士指看南粵,更加鬱鬱蔥蔥。

 

張春元剛背誦完這一首詞,王同川第一個拍着手叫起來:“好!朗誦得好!字正腔圓

 

,你不是犯人,且像個詩人!”

 

我要緊接着說:“你別打叉,讓老張繼續背誦。”

 

張春元笑着說:“我獻醜了啊!請別見笑,但我今天要背誦完,因我再沒有時間了,

 

現在背誦第二首(西江月·起義)”。他又恢復原姿態,激情背誦:軍叫工農革命,旗號

 

鐮刀斧頭。廬一帶不停留,要向瀟湘直進。地主重重壓迫,農民個個同仇。秋收時節暮雲

 

愁,霹靂一聲暴動。

 

接着他竟又一口氣地,背誦了毛澤東主席所寫的:《沁園春·長沙》《菩薩蠻 ·大

 

柏地》《七律 ·長征》《 沁園春· 雪 》《 蝶戀花 ·答李淑一》《七律 人民解

 

放軍占領南京》等近三十首詩詞,也許背誦時間長了,他也累了,朗誦聲也越來越小。

 

我抽空向他說:“老張,你累了,時間也不早了,休息吧!”

 

“是有些累了!”他咽了下口水,執意地說:“好吧!我再背誦最後一首,送給我的

 

老首長!”說完他又勁頭十足地仰頭大聲吟詩: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

 

立馬?惟我彭大將軍!當朗誦完這首詩時,他仰首挺胸,幾乎像塑在那裡了。停了片刻他

 

自言自語地說:“我最敬佩我們的彭老總!”

 

馬怒海端上水過去說:“張叔,累了,喝口水休息吧!”

 

張春元邊說“謝謝!”邊伸出頭飲了二口水講:“今晚真過癮!也很高興!就是死也

 

暝目了。”

 

我估計已將到深夜了,要緊說:“老張,休息吧!明天再背誦。”

 

張冷靜地說:“我也許再沒有明天嘞!就讓我再背上一段毛選吧!”

 

聽他這麼說,我也再不忍心堅持了,只能說:“就背一段,我還是給你看着書。”我

 

從一邊找出了一本《毛澤東選集》合訂本問張:“背誦那一篇?”

 

張春元想了下說:“就‘毛選’的第一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這一段吧。

 

我迅速打開‘毛選’,找到第一篇文章後對他說:“春元兄,開始吧!背誦一節就休

 

息。”此刻,張春元在想些什麼,我們是無法猜測到。

 

在一旁的郝連忠,嘆息地輕聲說:“這那是什麼現行反革命死囚啊!分明是一個活生

 

生的學習‘毛選’積極份子嘛!”

 

張春元大概已調正好了情緒說:“小王,我開始背誦啦!”

 

我看着他,微微點了下頭。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我們要分辨

 

真正的敵友,不可不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經濟地位及其對於革命的態度,作一個大概的分

 

析。……”沉厚的男中音又在蘭州八里窯看守所的二監區,第六號室中響起。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的一個深夜,誰能想到在共和國的牢房裡,竟會響起一個現行反

 

革命份子張春元臨刑前,洋溢着激情背誦毛澤東選集的朗朗聲……

 

臨刑前的送行“宴”

 

“嘎噔!”一聲,大菜桶在監區園子裡的落地響。

 

天還不太亮,往日也僅僅是開始給犯人放風的時間。一股濃濃的菜香味,已從號室通

 

氣孔及號室木門狹窄的縫隙中飄入室內。室內同犯昨天幾乎到半夜才先後入睡,今晨被異

 

樣的狀態都驚醒了。

 

“各號室人犯都聽着,動作迅速馬上開飯了!”室外響起監管隊長高昂的命令聲。

 

郝連忠才入監不久,好奇地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起那末早,好像還改善伙食呢

 

!”

 

老犯人柳天雄嘰咕地說着:“今天是陽曆三月二十二日,農曆二月十五,提前開飯就

 

是今天有人要上斷頭台了,這是看守所多年來的慣例啊!”

 

我聽老犯人講着,馬上看了下張春元,他鎮靜自如地對大家笑着說:“昨晚耽誤大家

 

休息了,今晚都好好地睡一覺。”

 

“咔嚓!”我們六號室門開了,伙夫在場中大菜桶前叫着:“快過來打菜分饃,今天

 

改善生活吃肉啊!”

 

還是按老樣子,同犯們依次出門排隊拿盆盛菜領饃。

 

張春元還是最後一個領了返回:嘴上咬着插有饃的筷子,身後一手端着盛滿菜的搪瓷

 

茶杯。當張一踏入號室門,“當!”地一聲號室門就被關鎖上了。今天伙食確實非同尋常

 

:大白菜炒豬肉片,主食是一個細糧的白面饅頭。

 

後來我才清楚,看守所內只要當日有犯人被提出去被執行死刑,那必定是一早提前開

 

飯(讓死囚早吃完後,押出去參加公判大會),而這一頓飯吃得會好一些,細糧饅頭與有

 

肉的菜,全體犯人都陪着吃死囚的“上路飯”(也稱斷頭飯)。

 

張春元進入號室,放下盛菜杯子後,向我點了點頭。我走到他跟前,他嘴裡咬着插着

 

饃的筷子還未拿下,他吱唔着向我示意幫他一下(以前都是他自己蹲下放在盛菜杯子上

 

)。

 

我幫他拿下嘴裡的筷子後,張春元馬上對我講:“小王,我請你幫個忙,你將我這個

 

饃分成二十二份,分給號室里每個同犯一小塊,算大家聚宴為我送行。”

 

我聽了直搖頭,連連說:“那不行,不行!不能讓你餓着肚子上路呀!”

 

張也着急地說:“剩下時間不多了,快些分吧!我吃它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沒到胃

 

里消化盡我已完了,那一杯菜就夠我吃了,快一點吧!”

 

我看實在纏不過他,更不想讓他帶着遺憾離去,我應承着說:“好!好!”我馬上叫

 

上王同川一起,認真將那隻不足拳頭大的饃,儘量均勻地分了二十二小塊。每塊還沒有手

 

指頭大,但這是一份,永遠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我當即分給了同室每個人(在那極度飢餓的號室里,能多吃上這一叮點也是一種極大

 

的精神享受)。但當時,同犯們拿到後,基本上都呆板地看着對張說:“謝謝!”“一路

 

走好!”等之類的話。

 

我拿着分給張春元自已一份指頭蛋大的饃,幫着餵進他的嘴裡,並輕聲說:“老兵,

 

一路走好,我會永遠記住你。”我又幫着扶他蹲下,讓他在鋪沿邊,吃茶杯中菜時,我又

 

悄聲對他說:“給譚的口信我盡力帶到!”。

 

張春元口中嚼着菜,抬起頭點了下,這時我清楚地看到,在他眼中已浸着淚花,他又

 

埋下頭胡亂地僅吃了半杯子菜,就站起來說:“吃夠了!”他又轉向我說:“小王,能請

 

你幫我擦把臉,讓我乾乾淨淨上路吧!”(張因行動不便,又非常知趣,入室十天來重未

 

洗過一次臉。)

 

我說:“好!”這時小青年馬怒海已端來了半盆水,將毛巾也遞給了我。我將毛巾在

 

盆里水中,浸濕後稍輕輕擰乾,讓張坐在鋪沿邊上,認認真真地幫他在臉上、頸脖子前後

 

,擦洗了幾遍,張原來灰黑的臉上,頓時光亮了起來,還感覺年輕了幾歲,人也更精神了

 

 

張春元也樂着說:“一洗真是舒服多了,要去見馬克思了,怎能不收拾乾淨呢!真是

 

謝謝大家啦!同犯們多保重!”郝連忠、王同川又幫他將棉襖前後平整了一下。

 

此刻,牢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張聽後要緊向我說:“我那唯一的私有財產飯盆和

 

茶缸,請報告監管隊長轉給我的親人,就是我的女友。”

 

我剛應答:“知道了!”

 

“咔嚓!”號室門已大開了,門外還站有不少全付武裝的人,監管隊長一臉嚴肅,高

 

聲喊道:“張春元!出來!”

 

張春元,竟也發出從未有的高喊聲:“到!”。即着向號室同犯們掃了一眼後,微笑

 

着鎮定自若地,拖着沉重的腳鐐走出了牢門。

 

我凝視着他堅實的背影,久久冥思着:是英雄就義,還是戰士出征!在那個年代裡,

 

只能深深悶在心頭裡想,誰也不敢講啊!……

 

不久,聽後進來的同犯講:就那天,在蘭州市七里河體育場,召開了有萬人參加的公

 

判大會。會後又以浩浩蕩蕩的武裝,押解着張春元、杜映華等死囚,進行數十公里遊街示

 

眾。因都聽說,這次要槍斃的是大反革命集團頭頭,而且其中還有當過共產黨縣委書記的

 

(指英烈:杜映華),所以,當時有數十萬人夾道觀看,最後一直押到蘭州市,最東面的

 

東崗鎮,東端山裡的“柳溝”執行了槍決。

 

我在此引用他的同案戰友、當代秋瑾、女英烈林昭所寫《海鷗之歌》的詩文讚頌英烈

 

張春元:“囚禁、迫害、侮辱……那又有何妨?我們是殉道者,光榮的囚犯,這鐐鏈是我

 

們驕傲的勳章。……就是他,我們不屈的鬥士,他衝進死亡去戰勝了死亡,殘留的鎖鏈已

 

沉埋在海底,如今啊,他自由得像風一樣。啊!海鷗!啊!英勇的叛徒,他將在死者中蒙

 

受榮光……”

 

在張春元被執行後的三個多月,於七月十五日我也結束了“八里窯看守所”生活,被

 

發配到甘肅省第一監獄(蘭州市閥門廠)過勞改生活。誰能想到張春元當年的戀人譚蟬雪

 

,早已被以現行反革命罪,而獲刑十四年在此監獄的女監(蘭州市閥門廠里的輕工業車間

 

)進行勞動。

 

我當時在勞改時,所分配我的活兒,經常要穿走到監獄前部,女監房與輕工車間之間

 

的主道上,而譚蟬雪就近在咫尺,但我無從知曉,就算知道也絕無可能將張春元的“口信

 

”帶給她!

 

時過境遷,我在一九七九年也獲得了平反,回歸到老家常州當了一個“人民教師”,

 

在教育戰線上一干就是三十多年。

 

可張春元托我帶的“口信”,始終未曾帶到總是我的一塊心病。今日我巳將這“口信

 

”,通過電話帶給了譚蟬雪女士,也總算圓了張春元的希望。春元此時在九泉也該欣慰了

 

 

春元在蒼天也已知曉,他與當年的戰友及同學們,早已得到了昭雪,獲得平反。他的

 

早年戀人譚蟬雪女士,現已成了在“敦煌文物研究”上,獲得一定成就的研究員。

 

祖國面貌日新月異,越來越富強,人民生活也越來越富裕、越來越幸福!張春元與他

 

的戰友杜映華及女英傑林昭可含笑九泉暝目啦!

 

於二0一二年七月十八日

 

(按:王中一1943年出生於上海,1960年被保送進北京體育學院學習足球專業,19626

 

月入空軍第九航空學校學習,畢業後服役於航空兵部隊。19703月遭冤入獄,19796

 

獲徹底平反,1980年調入常州紡織工業學校(現為常州紡織服裝職業技術學院),從事體

 

育教學及學生管理工作,2003年退休。現在該校離退休協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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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悲傷,那語氣那逝者對黨的忠誠讓人更難受!  /無內容 - 安雅雲 10/12/16 (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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