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读了我文章的博友说,我有鲁迅遗风,那是因为我曾经拥有过一套《鲁迅全集》,通读多遍,深受其文风影响。这事还要从文革说起。我是1968年大学毕业的,当时由于我的历史和现行“反革命言论”,不予毕业,留在学校给系里的菜园种菜。我和几个难兄难弟是“长工”,系里的老师学生轮流来劳动锻炼。直到1969年9月,北京大疏散,才把我分配到水电部第一工程局。这单位听起来是部直属局,其实就是在东北山沟修水电站的苦力工。
我姑姑一家是中国文联的,全家下放到湖北咸宁文化部干校,连我14岁的表妹也跟去了。她家的书在我眼里全是珍品,几乎每本都有作者签名,沈雁冰,丁玲,臧克家的名字我都见过。当年《三家巷》,《苦斗》,出版后,市面一书难求,我拿到学校看的那本上,就有作者欧阳山的签名。姑姑去干校,除了马列毛的著作,其他书都带不走,也不敢带。让我随便拿。我也是要去山沟的人,到工地报到,我先要从北京坐火车到梅河口,转车到通化,再坐汽车到桓仁县城,然后找工程局的车到山沟工地。书那么沉,我根本拿不动。看着那些有著名作家签名的珍贵书籍,也只能忍痛放弃。最后,我决定要那套《鲁迅全集》,和《绝妙好词》《李长吉歌诗》几本古代诗词。
这套《鲁迅全集》也非寻常出版物,是五十年代第一次出版的精装礼品书,我姑父因为三十年代在上海参加过“左联”,鲁迅去世后,被选为鲁迅抬棺的八个青年作家之一,有幸得到这么一套。我拿这套书还有一个原因。那时候,除了毛选,鲁迅著作是唯一可以阅读的书,造反派大批判就高举鲁迅的大旗,看鲁迅著作也就顺理成章被默认了。
到了工地,我被分在基础开挖队,就是在在河床的岩石上凿眼放炮,挖到坚硬的岩石层浇筑混凝土大坝。一天三班倒,晚上回到工棚睡大炕,炕沿上一排脑袋,煞为壮观。队里只有两三个大学生,其他是老工人和农民工,我趴在炕上看鲁迅,也吸引了几个有文化的工人来借。当然,他们只看第二集的小说什么的。看了《阿Q正传》,几个老工人就互相起外号,留胡子的叫王胡,瘌痢头叫阿Q,穿的时髦叫假洋鬼子,很热闹了一番。
没多久,名气大了。队里的头也知道了,和我说,鲁迅著作可以看,但最好别看。于是我就不外借了,只有自己休息时候一本本看下去。我在学校有个和我一起拉粪车的难兄,是副总理谭震林的儿子谭淮远,被打成反革命发配劳改,也在这个水电局。他来找我借第二集,我也不好拒绝。没想到这家伙是个邋遢鬼,书丢在炕上就不管,民工拿来拿去,也不知道谁拿走了。过了好几个月还回来时,已经又脏又破了。
1972年我姑姑,姑父回到北京。按说这套书是送给我的,可我姑姑说,她送我的时候姑夫被关着,不知道,回来后要这套书,她没办法,只好要我还回来。我二话没说,扛着十本《鲁迅全集》穿深山,过老林送回北京。不久前,中国现代文学所在北四环建成后,表妹把她父亲的作品和藏书全部捐给了现代文学所她父亲的陈列室。如果你去现代文学所参观,看见哪个陈列室里的《鲁迅全集》第二集又脏又破,那就是跟我去过东北的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