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聽我美國同事說他小時候和兄弟一起，為驗證是不是真有聖誕老人，聖誕前夜在家裡從壁爐開始到聖誕樹周圍全部撒上灰，第二天早上看聖誕老人是否真是從壁爐里來的。結果早上看見的是從壁爐出來走到聖誕樹再走回去的腳印和聖誕老人吃完麵包、牛奶後留下的空盤子、空杯子。我聽了心裡直替他父母叫苦。想不到的是，我那樣樣讓人省心的女兒在這件事上居然也同樣讓聖誕老人傷透腦筋。

女兒知道了聖誕老人的故事後，曾問我“你們小時候有沒有聖誕老人給送禮物？”我懂她的意思——她不太信，是想通過我來確證這件事。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從不對孩子說假話，但這件事有點特別，我不願毀了一個孩子天真的夢（也害怕萬一美國家長知道我說了實話，會殺了我）。也不知我哪裡來的智慧，情急之中居然想出個主意，回答說，我們小時候是在中國長大的，中國沒有聖誕老人，所以這個事情我也不懂（最後一句還是撒謊了，沒辦法呀）。女兒對這個回答很失望。無奈，我只能在心裡說，孩子，快快長大吧。

老公非常反對欺騙孩子的行為，對聖誕老人的說法更是反感得很，說把孩子都教傻了。要不是我堅決阻止，他早就戳穿西洋鏡了。我要顧及方方面面，夾在中間還真是不容易啊。記得有一次朋友來，問起一個玩具是在哪裡買的。我脫口而出是哪家玩具店，話說了一半，醒過來了，瞄一眼在邊上玩的孩子，改口說這一個是聖誕老人送的，但在那一家玩具店也可以買到。女兒像沒聽見一樣，也不知當時長沒長耳朵。

那年聖誕前夜，女兒上床後，知道她按常規不會再出來了，我也想早點歇，不等她睡着就開始為聖誕老人幹活了。我先把已包好的“聖誕老人”送的禮物放到樹下，又拿出一包各種小禮物準備去塞長筒襪。我手剛觸到長筒襪邊，就聽見裡面有輕微的響聲。幸好我反應快，趕緊把手收了回來，沒有驚動女兒。等她睡着後我再去操作，發現是她在長筒襪里放了鈴鐺！

那天白天，我們去寵物店為女兒養的貓也買了幾樣聖誕禮物，其中有一個是帶鈴鐺的滾球，回來就讓貓提前玩起來了。那時女兒還和我們睡一個屋，半夜貓在隔壁屋裡玩鈴鐺球，要在平時小孩子是吵不醒的，但那一天她真的是特別警醒，一下子坐了起來，“是聖誕老人！”她說。我鼓勵她去看個究竟，她搖搖頭，躺下又接着睡了，我知道這孩子特別尊重別人，不該偷看的絕對不會去做。第二天，女兒宣布，聖誕老人是真的，她聽見了。我說我也聽見了，是貓。她說不是，因為她還聽見了腳步聲。從這一夜起，孩子成了聖誕老人的忠實信徒。

美國孩子在聖誕前都會準備一份叫wish list的禮物單給聖誕老人，列的是每個孩子希望在這個聖誕節從聖誕老人那得到的東西。以前我們每年都早早催女兒準備單子，但她每次都說什麼都有了，想不出再要什麼。沒辦法，聖誕老人只能每次都照着家長的意願送禮了。有一次我和女兒聊天，不知怎麼談到了聖誕老人，她說每年聖誕老人都沒有照她的願望給禮物。我聽了心裡一咯噔，既為她難過，又忍不住暗暗責怪她。於是我又乘機給她灌輸寫單子的重要性——那麼多小朋友，你不寫在單子上，聖誕老人怎麼會知道你要什麼呀！我心裡又加了句：你也太考驗你的爸爸媽媽了吧。

經歷了那個“鈴鐺之夜”後，女兒開始寫單子了。在她成了信徒之後的第一個聖誕，離節日還差十來天，她就把單子和長筒襪一起掛在了壁爐邊。我已不記得當時單子上寫的什麼了，只記得我和孩子爸爸準備好了與單子最接近的禮物，我心裡還暗暗高興，因為今年聖誕老人至少不會完全讓她失望了。

轉眼就到了聖誕前夕，已是晚上八點多了，我坐在面對壁爐的沙發上，看見女兒把她的單子從壁爐上取下來，拿到她自己的房間裡去，幾分鐘後又掛回去了。我悄悄告訴老公，好像事情有變。他立刻把女兒叫出來，對她說，到這個時候改單子，就是聖誕老人也來不及準備了。女兒回答說：“爸爸，這就不用你擔心了。聖誕老人是像變魔術一樣的。要不他怎麼可能一夜之間給那麼多小朋友送禮物啊！”我心裡說你難道不知道魔術全是假的嗎？我和老公哭笑不得，只能等她睡覺後再去看她改過的單子。這一看可嚇我一跳：她要的是她的一個玩具貓的鞋子和襪子，還特別說明要正合適，不會掉下來的。那是個填充動物，連腿帶腳是直直的一根，沒有任何彎曲形狀的，難怪所有的玩具鞋襪都要掉。

沒有選擇，我只能連夜用毛線織了一雙襪子。然後，我又開始用麻線勾鞋子，直到一點半才上床。這還沒完，第二天早上五點又起床接着忙。女兒早上拿到禮物後不假思索地說，這一定是聖誕老人的夫人做的。

女兒接下來的聖誕禮物單子則是讓人干着急使不出勁了，什麼要一個白色聖誕節，或是要她心中的特別人物給她一個擁抱等等。那年中國春節我們帶她去中國城看舞獅子，放炮仗，煙花等。有一種煙花炸開後會飛出彩帶從天上飄下來，偶爾也有飛出個降落傘的，每次有降落傘出來大家都去搶。女兒也想要個降落傘，老公仗着人高馬大，占據了有利地形，眼看就要搶到一個了，沒想到有人用個杆子，硬是把眼看就要落進他手中的降落傘挑走了。我對搶東西從來很感冒，對老公說，我們自己去買一個不就行了嗎。他說，這是沒法買的，你不知道哪個能放出傘來，就像中彩票一樣。女兒聽了後馬上說，我明年給聖誕老人寫單子時會把這個列上去。我心裡說，你今年白色聖誕也沒要到，明年就會應驗了嗎？看着挺明白的一個孩子，一旦迷信了，腦子就不靈了。

反正那兩年女兒要東西的策略是這樣的：凡是在人的能力範圍之內的，對爸爸媽媽說就行，也不用等到聖誕，隨要隨買；凡是需要借神力的，那就對聖誕老人開口。我也不再催她寫單子了，因為單子上都是我無能為力的事情。

在女兒四年級快結束的一天，她問我，在學校吃飯時聽兩個助理員談話，說到聖誕老人給的禮物都是爸爸媽媽準備的，是這樣嗎？我反問她“你說呢？”她說“我想是的”。到這會兒，這件事總算真相大白了。那兩個助理員是在相互對話，並不是在對孩子們說，但孩子們聽得見。女兒說她很生氣那兩個助理員當着他們的面說這樣的話，她真希望還是相信真有聖誕老人這回事。唉，還真有願意當傻子的！

既然知道了，聖誕節就失去了它原有的神秘色彩。女兒不再寫禮物單子了，卻也不讓真正的聖誕老人輕易過門。女兒經常會搞些新名堂，不是每一個名堂我們都會興高采烈地支持的。碰上我們不來勁的時候，她總有法子治我們，聖誕禮物就是個機會。

開個菜園是女兒多年的夢想。不是我們存心潑冷水，而是野生動物太多，不僅有會爬會跑會跳的，還有會挖地洞會飛的，根本就輪不到你吃。女兒不是個像我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她十歲那年在聖誕節前宣布，今年的禮物就只要菜種。沒法子，家裡的兩位聖誕老人只能到處去買種子。冬天不是賣種子的季節，不是誇張，我們最後真的是在一家苗圃的“垃圾桶”里翻出幾包種子來。

我們明白女兒的心思，既然買了這份聖誕禮物，後面的事情不等她發話，我們就乖乖地開始操辦了。於是，開春前的幾個周末全都用來做菜園的準備工作了。話說回來，凡是自己有能力對付的，女兒全都自己做了，我們只是為她跑材料而已，別的方面唯一幫忙的好像就是搭籬笆了。

那年夏天我們有吃到自家菜園的十來個小番茄，幾個小尖辣椒，數根黃瓜以及幾把豆角。從經濟角度來看，收穫絕對不如支出，要是再算上女兒從備土到育苗到移苗到澆水施肥以及除草等等身心的付出，每一份收穫都是天價了。我安慰自己，這事主要的效益不在看得見、稱得出的那點菜，而在於孩子的心智成長。我願意相信愛種菜的孩子是好孩子。

十一歲那年的聖誕，女兒說這次要個專為蝙蝠做窩的小房子，春天掛在後院的樹上，蝙蝠會來做窩，生兒育女。蝙蝠愛吃蚊子，我們夏天后院就不會有太多蚊子了。

我是個害怕任何動物的人，更何況蝙蝠這種有許多可怕傳說的東西，平時躲都來不及，還要設法招引？真是想都不敢想。但在我們家，小丫頭髮話那就是聖旨，又是聖誕禮物，我們是只有執行的份，絕無權反駁的。

這類較有難度的跑腿的事往往歸老公管。還真不容易買呢，這東西一般的寵物店都不經營，最後是在一家叫Wild Bird Unlimited的店裡買到的。到了春天，女兒不知是忘了還是熱度降了，沒提把房子掛出去的事。一年多過去了，東西還在地下室里。有一次問她如何辦，她居然說不要了。如此半途而廢的事在她身上好像還不多，我不知應該是悲還是喜。

隨着女兒年齡的增長，我們對聖誕禮物越來越不重視，以至於到她十二歲那年，竟忘了還有聖誕禮物這回事了，直到聖誕前一天我才醒悟過來。什麼都來不及了，乾脆對她說，啥也沒準備，今年就這樣算了吧。想不到小丫頭也不含糊，回說沒關係，只要在開春前買一個小型暖棚給她育苗用就行，因為第二年育苗季節我們正好要去意大利旅行，有個暖棚，再自己做一個供水系統，估計也能育成苗。我只能乖乖地去網上搜索，下了訂單。

既然無意中開了這個先例，女兒的聖誕禮物也就畫上句號了。就聖誕節而言，我們家從此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