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一說：粗人的勝利

歷史有一個特別惡搞的規律：揭竿而起的多是粗人，而一旦奪得天下，便馬上志趣高雅，最後，只能再等着被另一撥粗人幹掉。如此往復，屢試不爽。

不知道是野蠻自發兇猛，還是高貴趨向無能。

不過，從事後民意來看，大家倒是更願意傳唱那些失敗而不失態的貴族。畢竟同情弱者是人類的良心，再者，高貴的氣質永遠背着哀傷的宿命。猶如飛蛾撲火，總讓人嘆息。

《平家物語》寫的是平、源兩家武士集團的戰爭。平家在政治舞台上久居高位，貴族氣質早已浸入刀身。而源家則是長期被壓制的階級敵人。雙方在最後的戰役中，曾出現個小插曲讓我頗為感慨。

兩軍戰至黃昏，平家敗守海上。夕陽下，海天一片赤紅。如此有畫面感的戰場，自然引發出平家的浪漫情調，即便，是在一個大概率的敗局中。

收兵的源氏突然發現在平家海灣中緩緩劃出一葉扁舟，在看得清的位置裊裊停駐，將船身橫過來正對源氏大軍。艙中走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婀娜女郎，穿一件柳色五重衣和紅色褲裙，將一把紅底上印着一輪金色太陽的扇子插在棚板上，向岸上打招呼。

源氏陣營琢磨半天，終於搞明白這是平家在邀請箭藝表演，以賞夕陽。於是甄選了個神箭手在岸上瞄準，果然，一箭破空，紙扇應聲而落。源氏大軍立刻齊聲喝彩，但對面的平家陣營里居然也一樣拍舷讚嘆。

這一刻，似乎不是發生在你死我活的戰場，而是進行才藝表演的沙灘。平家貴族們在為精彩吶喊，為夕陽動情。渾不憶子弟們交鋒被斬，渾不懼明日將會戰敗身亡。那些都不重要了，此刻唯有超越敵我的欣賞，殘陽下只欠一壺濁酒，便可以斜倚船舷，痴痴醉於金黃。

不過，雅意只屬於有心人，源家武士們顯然並不太懂貴族的情趣，很快又射出了煞風景的第二箭，這一箭，射死了船頭的一個男子。那人立即“頭朝下栽到船底去了”。源家自然又是一片喝彩，但平家陣營卻立刻沉默了。

書中此時意味深長地寫了一句話：源氏中有的說“好箭法！”也有的說“太不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