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相識早相知----悼念皮介行同仁 |
送交者: 余東海 2020年10月22日20:36:02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不曾相識早相知----悼念皮介行同仁
前言 日前儒友電話告知:介行君因高血壓促發心臟病,2011年7月8日晨走了。走得這麼突然,令我潸然,為中國失去了一位信仰堅定、學養深厚的真儒而哀傷,為自己失去了一位同道益友、直諒諍友而惋惜。
與皮介行至今不曾識面,但相交相知已近十年。我們之間有很多思想共鳴和共同點,也因某些觀點的分歧有過爭論,介行為人真誠耿直,曾對我有過直率及頗為激烈的批評,但更多的是支持、鼓勵和關愛,我也一直視之為諍友。十年交誼不尋常,燃起心香一瓣追憶一二,以作紀念和祭悼吧。
一 與介行最初聯繫應該是在2002年左右。有他的《試看東海一梟與雲塵子之爭》中的一段話為證:“我與東海君未見過面,但網上認識則甚早,約於四年前我初上大陸網.即於〔大地〕網上看到他開闢的〔梟鳴天下〕之專欄。”他這篇文章寫於2006年8月,四年前,即2002年8月前。
2003、4、26我發起《關於立即廢除收容遣送制度的呼籲》皮介行是首批聯署者,後來在我發出的《關於用真名說真話的倡議書》(2003、7)和《關於建立黨政官員個人資產公布制度的公開信》(2005、3),他都署名支持。
《關於用真名說真話的倡議書》得到不少喝彩也受到一些批評。有位隱於先生發了篇《多談問題,少唱高調——由“真名”倡議說起》,反對用真名說真話,說了不少理由。介行作《法律及道德是自由民主的憑藉──就教於隱於先生》予以反駁;又作《我對三真運動的感想》、《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支持“用真名說真話”的倡議》二文力挺。
在儒家文化和民主政治方面,我們有共同的立場和追求。2006年,我與某儒友 對儒學與民主自由問題進行辯論,介行閱讀了雙方文章後作《關於民主的若干隨想》,理直氣壯地與我站在一起。他指出:
“民主自由固為西方之特色,但中國古思維〔尚書〕中也並非沒有類似的觀點,做為天地之靈五行之秀的人類,能拋棄自由意志嗎?能拋棄對真善美的追求嗎?沒有自由的人如何生活如何創造又如何有資格談仁義忠信?而‘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天下非那家那人那黨那派之私物,怎麼不讓人民做主、怎麼不尊重民心?怎麼能想方設法否定人民意志在國家法政上的地位?難道中國人天生是賤種,天生沒有自我抉擇的權力,一定得帝王黨國代為決定乎?”
我曾擬籌建“(廣西)中華文化研究院”,他表示願意任顧問或發起人,只是提醒我“方案可能太龐大,我想還是集中一些,步步為營,從小做起為好。”由於“不可抗拒的因素”,此事半途而廢。
二 介行對我的不少文章在表示讚賞的同時往往有所異議、批評或警示。2003年8月我發表《中華的優秀文化是民主的賢內助》,他說:
“佩服東海先生一針見血的論述,對儒家思想也有相當的掌握,可喜也!只是美奴是美帝前鋒,所謂歡迎美帝來中國,再殖民三百年,美奴就可以堂而皇之擔任,白人殖民者的幫手,拿着皮鞭抽打‘劣 等民族’。他們為了爭取此職位已經,赤膊上陣,賣力演出,恨不得中國快垮,白人殖民者快來,哪會聽你談儒家思想?你這番口舌豈不是對牛彈琴!”
在《黑鐵時代,儒者何為?----與儒家同仁共勉》後他提醒:
“東海的善根浩大啊.只是人能吃的飯是有天命的.人能管的事也是有天命的.人應知天命.知道自己的能耐.知道整體心性.利害與體制環境。許多事要做也要見機.不能亂做亂來.所以知止而後有定.止乎不可不止。東海自許有大智慧.何以於知止一道.不相契如此?”
大約2006年,某儒壇屏蔽東海文章,介行為我打抱不平說:
“近來東海君之大作.溫文有禮.有為有守.值得肯定!孔子有謂:嘉善而矜不能。與其進也.不與其退。儒學朋友對東海君應有所肯定嘉勉才是吧,再動輒屏蔽其文.似示天下以不廣也!何妨網開一面留一些活口?”
東海以前好鬥好罵,表現驕狂暴烈。介行曾多次勸戒過我,可謂苦口婆心。2003-9-19他說:
“我倒真希望東海兄能有所沉潛,走向更敦厚,更光輝,而震撼人心。罵人是不稀奇的人人會,狂放也不難,只要敢!真正難的是:既能千山明月,又能微風流水…….有大智大愛又有大勇。東海先生其有意乎?”
2006.9他在東海《為xx療愚》文後發言:
“儒者要做君子.要做大人.自有儒者的高傲氣象.不可茍且。對於不夠格的人.根本不屑一顧.即使要批評其觀點.也可以光論道理而不提人名.東海以大人自許.又為什麼要給x某人以同於大人的待遇?一論再論的宣揚x某.以x某的無知與不堪.反證自己之失格與糾纏.如此說來.東海君豈不也類同於x某之愚?”
又說:
“當然狂之一字對東海之成德成學為益多矣!若不敢狂而破俗見.破黨見.破一切意的牢結.何有今日東海之成就乎?然而.狂只是一時舟車.非萬世之心體道體.一旦破俗就真.即應克己復禮.捨狂就真.隨道而高低之.豈可捨道而更復沉溺於狂態乎?東海之大氣壯氣可用.但應持續精鍊.收發自如.進退有度.所謂百鍊鋼化為繞指柔.盼以大德自許.勿以壯大為無敵.剛強為可用也。謙為進德之要.成德之階.不可以小成自滿自傲.一種自滿.可破多樣功德.長久自傲.則機心日壯.而神靈日遠矣!東海為人傑.盼為國珍重.勿為小人所乘.勿為剛強所折.更勿為小得而忘大道之悠深宏偉.是所至盼!”
又說:
“東海固然筆走龍蛇.大筆如椽.但修德修慧.仍在半途.勸老兄.自開天眼.多一些反躬.多一些謙敬.天人相助.或可為五百年之賢者.聖者.這才足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不此之圖.唯以狂態自高焉!自傲焉!伈伈然小丈夫.又何足以稱大儒乎?又何能傲視千秋乎?些許不中聽之言.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說.供參考吧。”
都是金玉良言。恨只恨自己當時狂妄無禮又缺乏自知之明,總是找些理由為自己狡辯一番,或很不客氣地頂回去,或乾脆不予理睬。憶及當年,悔愧無已。介行兄英靈不遠,原諒兄弟則個。
當然,介行有些批評意見並不完全到位。例如他前不久的《從陳光標的行善談愛有差等-----回應東海君》、《與東海君談道德的施用》就不能服我。不是什麼原則性問題,故沒有公開回應,認為不妨求同存異,就是有點兒誤解也沒關係,盡可等以後有機會見了面再交流澄清。
三 2007-9-4介行勸我改掉東海一梟這個網名說:
“東海君行文開始流光溢彩.磅礡天地山川.早已非當年之淈/span>薄憤青了.孔子教示我們: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東海君之實體才情既已翻天覆地.另一種境界氣度.何不一鼓作氣.揮別憤青.修成大德君子?斗膽建議改個網名.叫‘東海一君’如何?”
又說:
“老兄應該知道易經天人合一.氣機相貫的道理.這一梟.尤其這"梟"字.決非什麼好字眼.字的氣機有其歷史文化的積累與創造.這創造就滲透在億萬人的心靈中.滲透在字詞引發人的聯想裡.引發人潛意識裡的好惡與贊成與否.老實說對你這網名懷有惡感.是我第一次見你這網名的反應.至今該近五年了吧.近來見老兄已非當年樣.故不免愛屋及烏.遂有此一說。”
我當時的回答是:是否大德,不在名字如何。並寫了一首小詩自我辯護:
呼牛呼馬呼雞呼犬 絲毫無損於獅虎威嚴 名江名湖名溪名井 一點不影響東海澎湃
叫霸叫盜叫梟叫賊 君子終究是大德君子 稱君稱王稱佛稱神 憤青依然是湵嵡唿/span> ----《答皮介行君》
不過我還是很快啟用了新名:東海老人,後來又廢除東海一梟之名,自稱東海儒者余樟法,余東海,都與介行的教導有關。
2006年5月介行到珠海平和書院小住,6月來信邀我前往相會。信寫得有文采很動人,錄此共賞:
“東海君:老兄文字浩蕩揮灑.手打南山虎.腳踢北海龍,頗得李敖之神韻.但儒學修為似更過之!可敬可賀也!我在平和已近月,山很翠,人甚純,此亦人間福地也!老兄有閒時,不妨過而遊之,有茶無酒,可學禪師之清談,各以機鋒相照,或者頓悟自性,或者片語生輝,抑或是入青山而吟嘯,必有群鳥相隨,與梟鳥共舞之,忘機忘俗,信可樂也!得便迅即命駕,時過恕不再候!梟君以為如何?皮介行敬啟06-6”
遺憾當時不知什麼原因扯住了腳步,喪失了與介行見面暢敘的機會。
2007年9月介行來函表示:他想找一塊小農地回歸山林,覺得廣西風景不錯,氣候適宜,或許可以安居。讓我看看有沒有適當的地方。我當時與太太有約,不擬長居廣西,要另覓養老之地,並以浙江為上選。故建議他在杭州周邊縣市覓地隱居,並說,如果到浙江考察,提前告知,我屆時抽出時間,可陪同數日。但他後來沒有通知我。
後來獲悉他定居武康的消息,記下了他的電話以便探訪。但兩次到杭州,都因故沒有前往。總覺得來日方長,後會有期。沒想到他這麼匆匆忙忙撇下這個世界就走了。
四 不了解介行的個人狀況,從他公開發表的文章中無意透露的某些信息,我感覺他 生活頗不如意,心境頗為蒼涼。他有高血壓和心臟病,是否與生活的壓力重負有關、與他的心境心態有關呢。物質貧困好說,最難消受的是無所不在的精神歧視,傷心、痛心甚至灰心都是難免的。
介行有病,這個社會和時代更有病,病在文化的荒蕪、道德的貧困、價值觀的顛倒,病在政治、社會的非正常和逆淘汰----病在民族的血脈、國家的心臟啊。前三十年,政治掛帥,越窮越光榮,反常;後三十年,經濟掛帥,笑貧不笑娼,同樣反常。這個時代儒者的社會地位比秦朝、元朝更低。
秦朝在秦始皇統一之前,儒家仍有一定勢力和地位,只是不如法家而已。秦始皇全面打壓儒家,焚書坑儒,其實所坑之儒人數有限,範圍也小,各地儒生仍受到民間相當的尊重。在元朝,所謂的“十儒九丐”不過是文人自嘲而已。元朝儒生的政治地位及物質待遇確實低於明朝,漢族儒生又更低些。但也有度。
孔子嘆息: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現在顛倒過來了,小人與女子感嘆正人君子大丈夫沒出息了。儒者被嘲笑、被排斥、被視為不正常,甚至成為“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也不奇怪。這是先知先覺先行者的宿命。
於儒者而言,勞生息死,存順歿寧,死亡是最後的大安寧大休息。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在這樣一個不適合儒者、不適合大君子大丈夫“居住”的社會,介行,你安息了也罷,而今而後,你的身體精神可以永遠免於毀傷免於操勞了。
天下滔滔,極少數一小撮的砥柱,又減去其一,剩下的儒者身上擔子更重了。我們有責任有義務以加倍努力,把介行沒能完成的工作繼續下去,爭取早日把被顛倒的一切重新顛倒過來,以告慰介行在天之靈。皮子啊,神交十年,緣鏗一面,乘化而歸,精神永垂。遙望東方,臨風灑淚,嗚呼哀哉,伏維尚饗。謹悼以一聯:
我越來越老,還在堅持着,想起東方有你,感到欣慰,感到力量; 你漸行漸遠,怎麼就走了?留下古老的我,更加孤獨,更加艱難。
識君於形骸外,不移不屈,敢怒敢言,見證吾道非孤,兩岸同推耿介士; 匡我以聖賢規,有道有理,多情多義,奈何彼蒼不佑,儒門痛失棟梁才!
2011-7-9東海儒者余樟法 首發儒學聯合論壇學術廳
附:皮介行先生,字光文,民國四十四年(西曆一九五五年)生於台北,原籍浙江臨安。曾任台灣《大學雜誌》主編、《前進周刊》編輯、《南洋周報》主編、《民主報》編輯、《民眾日報》記者、《在野雜誌》總編輯,又任《半人馬評論》主編、《大愛中華評論》主編。先生於上世紀九十年代來大陸經商工作,歷任三極高工教務主任、台商廣東龍眼焊材廠副總經理等職。先生以復興中華文化為己任,為推廣儒家文化竭盡心力。自費編印《大愛中華》報,曾任武漢雲深書院院長、一元一國學網總編、南京夫子廟孔府學校校長等工作,同時在傳統文化網站發表大量優秀文章。因高血壓促發心臟病,不幸於西曆二〇一一年七月八日晨在浙江桐鄉逝世。終年五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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