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悲鳴:林妹妹哭祭寶哥哥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1年02月12日06:48:07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馬悲鳴:林妹妹哭祭寶哥哥
《紅樓夢》第九十八回 苦神瑛魂歸離恨天 病絳珠淚灑相思地 「…獨是黛玉雖然病勢一天好似一天,她的痴心總不能解,必要親去哭他一場。 賈母等知她病未除根,不許她胡思亂想,怎奈她郁悶難堪,病多反覆。倒是大夫看出心病,索性叫她開散了,再用藥調理,倒可好得快些。 黛玉聽說,立刻要往怡紅館來。賈母等只得叫人抬了竹椅子過來,扶黛玉坐上。賈母王夫人即便先行。 到了怡紅館內,一見寶玉靈柩,賈母已哭得淚乾氣絕。鳳姐等再三勸住。王夫人也哭了一場。李紈便請賈母王夫人在里間歇着,猶自落淚。 黛玉一到,想起未病之先來到這里,今日屋在人亡,不禁嚎啕大哭。想起從前何等親密,今日死別,怎不更加傷感? 眾人原恐黛玉病後過哀,都來解勸,黛玉已經哭得死去活來,大家攙扶歇息。其餘隨來的,如寶釵,俱極痛哭。獨是黛玉必要叫襲人來見,問明寶玉臨死有何話說。 襲人本來深恨黛玉,見如此,心裡已回過來些,又見賈母王夫人都在這里,不敢灑落黛玉,便將寶二哥怎麼復病,怎麼燒毀帕子,焚化詩稿,並將臨死說的話,一一的都告訴了。 黛玉又哭得氣噎喉干。探春趁便又將寶玉臨終囑咐帶柩回北的話也說了一遍。賈母王夫人又哭起來。多虧鳳姐能言勸慰,略略止些,便請賈母等回去。黛玉那裡肯舍,無奈賈母逼着,只得勉強回房。…」 那位看官說話了:人家高鶚續的《紅樓夢》第九十八回的回目是「苦絳珠魂歸離恨天 病神瑛淚灑相思地」,說的是黛玉在寶玉大婚之夜焚詩而逝。等寶玉婚後清醒過來,執意要去瀟湘館弔祭黛玉。你整個給說反了。 看官別急,容我慢慢道來。 話說那也不是什么女媧娘娘煉石補天的時候,就是在我大學畢業後不久的1983年。我們單位有個出差任務,讓我們科長帶上我一起去。地點也不是什麼大荒山,無稽崖;就在遼寧省鞍山市。等辦完公事,一通旅遊,然後就乘火車南返。 坐在火車上,我很無聊,忽然發現過道對面有個女人在一聲聲地哭泣。 這女人五十來歲的樣子,頭髮焦黃,身材高瘦。雖然說不上什麼姿色,但臉型頗有點像越劇《紅樓夢》林黛玉的扮演者王文娟。只見她忽然一陣抽泣;哭了一會兒,好一點了,就痴痴地坐在那裡。過了一會兒又忽然一陣抽泣„。就這樣來回了幾次。我感到好奇,又覺得可憐,就湊過去問她,有什麼事情這麼傷心,是否需要幫忙。 她一見有人搭訕,就止住了哭泣,跟我嘮叨了起來。原來她是去北京奔喪的。死者是她當年的表哥兼未婚夫。但他們從來沒結過婚。 此女敘事很有條理,能把事情講清楚,而且很重感情。那還是解放初期,她和表哥正在熱戀。表哥是她舅舅的孩子,大學畢業,在北京礦業學院當教師。那時正值抗美援朝,報傳美國使用細菌武器。為了抗疫,國內研發出了抗腦膜炎疫苗,號召黨團員和青年知識分子破除迷信,帶頭打防疫針。不料疫苗沒有滅活,防疫針成了接種。傳染率一般不會百分之百,接種可是一打一個準。所有打了疫苗的都成了重症患者,大批死亡。她的表哥還算幸運,被搶救了過來,但已全身癱瘓,失去生活能力,更不能人道。這婚也就沒法結了。 她一邊講,一邊抽泣,仿佛此事剛發生似的。她因深愛表哥而終生不嫁,就這麼一個人在鞍山過着,不時去北京看看舊情人。舅媽和她關係不好,婆媳宿敵嘛,何況幾近望門寡。後來舅舅當了右派,舅媽便離了婚。現在她剛得到表哥去世的消息,便趕緊往北京趕,希圖能最後再見戀人一面。 她不但一邊說一邊哭,而且非常着急,生怕趕不上表哥的追悼會,遺體被火化,就見不到了。一說到這里她就心急火燎,再度大哭起來,恨不得火車能飛起來;看得真讓人心酸。 終於到了北京站,我跟科長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得幫這人的忙。科長囑咐說,你不用着急,等幫完忙再回來上班不遲。 我立刻叫了輛出租汽車,坐上副駕駛的位置,讓司機往礦業學院開。這個女人一上車就火急火燎地嚷着叫司機快開。司機很不耐煩,路不太熟,中途停車問路,她就大哭,急了眼似地亂蹬亂嚷:“快開,快開,趕不上啦,趕不上啦,哇„”。 直哭得司機問我怎麼回事。我把情況簡單講了一下,說她怕趕不上追悼會,看不見愛人最後一面了。司機也起了同情心,便一路趕去礦院。 到了礦院傳達室問今天有沒有出殯的。傳達室說,早就去八寶山了。那女人一聽又哭着叫着讓往八寶山趕。 八寶山的路好找。但等我們趕到時已是下午,殯儀館里冷冷清清,沒有一點辦喪事的跡象。我因為以前多次來過這里,知道門徑,便往裡邊走,讓別人留在車里等着。 我進到一室,裡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忽然聽到後面有人說話。再往裡走就聽見流水聲,好像有人在洗澡。只聽一人說:“今天這人真胖”。另一人說“這是×餐廳的大師傅”。 我進去後就大聲喊:“有人嗎?”只聽裡面人問:“什麼事?”我問“有個礦院的追悼會開完了嗎?”對方說“早就開完啦。我們現在都洗澡下班了。” 這下遭了。我趕緊問:“遺體火化了嗎?”對方說“沒呢,得等明天上班才火化。” 我一想,只要遺體還在就行。於是問:“我們是從外地來的家屬,沒趕上追悼會,能不能進去看看遺體,告別一下。” 裡面的人說,“可以呀,就在西邊停屍房裡呢。” 我於是趕緊出來把情況說了一下就往西邊走,那女人在後邊跟着。 西邊停屍房的大門是個上下開的車庫大門,半懸在空中。 我不知道開關在哪兒,就一低頭鑽了進去。只見對面牆跟前有個大鉸鏈式傳送帶,寬度大約兩米,上面躺了七八具屍體。空中有幾隻蒼蠅,嗡嗡叫。那女人在我後邊也鑽了進來。 屍體都是頭朝里,腳朝外。腳指頭上栓着張紙條,上面寫着名字。最東頭真是一個大胖子,大概就是工作人員說的廚師吧。我一個一個地往西找過去,大約中間一具的標籤上寫着“潘岳”兩字,——就是他了。 我對那女人指了指這具屍體說,就是這個。她過來看看標籤,確認了一下。傳送帶比較高,因是腳朝外,我們站在腳這頭兒,不大看得清面部。而頭那邊靠牆,鑽不過去。我大致看了一下,遺體面部已經萎縮變形,完全沒有“貌比潘安”( 晉朝著名美男子潘安字岳。“潘驢鄧小閒”的潘即指潘安)的樣子;身材不高,大概也是幾十年癱瘓萎縮了。 那女人站在傳送帶邊,對着表哥的腳開始了叫魂: “岳兒~,你的玲子來看你啦。你聽見嗎?~” “岳兒~,你的玲子來看你啦。你聽見嗎?~” „„ 撕心裂肺。 這時她已經沒有了眼淚,也沒有了一路上表現出來的悲傷,就這麼面無表情,聲嘶力竭地叫着,聽得我毛骨悚然。 過了一會兒我走到她跟前問:“行了吧?”她不回答,就這麼呆呆地站在那兒高一聲低一聲地繼續叫。 我覺得差不多了,就跟她說,這里太瘮得慌,咱們走吧。 她還是不理,還是呆呆地站在那裡叫。 我看她的魂大概也已出竅,要跟着情人走了,就不等她同意,一把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她仍是呆呆地任憑我抱着。我於是一低頭從那半懸着的車庫門下面鑽了出來,抱着她一直走到汽車跟前。 等我把她放下,她還是呆呆地立着。司機打開車門,我們連推帶抱地把她擁上汽車後座。她還是呆呆的。 我們上了車,關好車門。我跟司機說:“回礦院。” 等開回礦院,我向傳達室打聽好剛才辦喪事回來的人在哪個樓,便把車開到那間樓下。 我一人進了樓里,上到二樓,只見西邊一間大辦公室的門開着,裡面人很多,像是出去集體活動剛回來的樣子。我於是走進去問,你們是剛開完追悼會回來的吧。只見一個正在洗臉的幹部回答說,是呀。 我說,有個死者家屬從鞍山趕來,現在樓下的汽車里;交給你們啦。 只見那人趕緊把洗臉毛巾放下,跟旁邊人說:“王希賢來了!你們誰替我頂一下,我不能見!”說罷趕緊躲開。 我在旁邊等着。不一會兒,另一個人走過來說,他去接待。 於是我跟他一起下樓,走到停在路邊的汽車旁跟他說,人在這兒哪,沒我事了;給我個電話,明天我再去看看她。 說完我就和他們告別回家了。 第二天我打電話問明了昨天給她安排的住宿地址,買了袋多種維生素沖劑去了她那兒。 王希賢見我一進來,就一把用雙臂環抱住我的脖子,把臉塞進我的懷里,呆呆地一動不動。我等了一會兒,也用力摟了摟她的後背。然後她鬆開我,指了指她身後坐着的一個白發老頭說,這就是潘岳的父親。他昨天參加了追悼會。 老人站起來和我握手,並一個勁道謝。 我跟老爺子說了一會兒話,順便問起潘岳患病的經過。他的回答和王希賢說的一樣。我問他,那回死了多少人。老人說:“死老啦,怎麼也有上千人,都是青年知識分子。這事周總理都知道。” 我把多維沖劑遞給王希賢說,我看你太傷心,吃喝不便,怕你營養不良,你就把這多種維生素沖水喝,補充一下吧。 又聊了一會兒,我說,幫你也就幫到這兒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她點了點頭。等我站起來後,她又像我剛進門時那樣再次環抱住了我。我又緊緊摟了摟她,然後放開手,在他們連聲道謝中離去。從此再也沒和他們聯系。 後來我出國了。在留學生宿舍里聊天時偶然說起此事。有個在北大院裡長大的說,北大也有這麼一位。男的癱瘓後,女的非常傷心。後來在男的催逼下,女的只好另嫁他人。女的雖然生了孩子,但還是放不下舊情人。她丈夫當然不高興,狠揍了幾次,沒用;最後還是離婚。女的又回到初戀那裡去伺候他了。 再後來我在國外知道,美軍並沒有在朝鮮戰爭中使用細菌武器。志願軍多來自農村,衛生習慣差,戰壕坑道里傳染病流行,死了人。中方便訛成美軍細菌戰。我一開始不信這些,因為在軍事博物館里看到過美軍炸彈殼,裡面打着格子,是用來裝跳蚤、蒼蠅、蟋蟀、老鼠的。 再後來才知道,這些裡面打着格子的空包彈是宣傳彈。格子設計是為了放傳單的。再加上國內發表前志願軍衛生部長吳之理的文章《1952年的細菌戰是一場虛驚》,承認當年指責美軍細菌戰的不實,我才信了。 如今武漢肺炎鬧了一年,四季氣候都經歷過了,仍無平息跡象,最後的希望就剩疫苗了。我感覺是到了應該講出這個“林妹妹哭祭寶哥哥”故事的時候了。走筆至此,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停屍房裡叫魂的嚎聲。 將近四十年過去,抗美援朝時期戀愛的怎麼也得九十開外,多已不在人世了。現在講出這個故事,大概不會給他們造成麻煩。北大的那一對估計也不在了。如果我不說,七十年前那場防疫慘案就算徹底湮滅,再也無人知曉。 中國又在重提抗美援朝的偉大勝利,又在號召黨團員積極分子和青年知識分子破除迷信,帶頭打防疫針。而其實國產疫苗的有效性還在其次;是否安全,防疫針是否會變成接種,才是更令人擔憂的。 【跟帖】 * 有意思。 - LanceChenAtPark * 老馬還是有見有識。- Lily8964 * 那年頭的男女重情重義,現如今的男女薄情寡義。—畢汝諧 * 鞍山人,看到出差鞍山,眼睛大了一號。樓主真是熱心腸活雷鋒。—約維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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