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空軍生涯

作者：一直在看

34、空中錯覺

有朋友看了中央電視台一個采訪八一飛行表演隊飛行員的采訪後問，我父親是否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打電話回家，有了答案。

首先聲明，父親飛行的31年中，從沒在飛行中發生過諸如：見到UFO或看見幾百架老飛機陪伴飛行之類的“靈異現象”。但在飛行時發生錯覺，感覺天地顛倒，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事情的的確確經歷過，還不止一次，也不止幾次，而是發生過十幾次。父親說，這種感覺，每個飛行員都應該或多或少的體驗過。我們就把它叫做空中錯覺吧！

發生空中錯覺後，主要看飛行員的反應和處理危機的能力，如果處理得當，一會就過去了。如果處理的不好，會發生機毀人亡的事故。

空中錯覺，簡單的說：就是飛行員在飛行時，自身的感覺與飛機實際的狀態不一樣。

這種現象，通常發生在復雜氣象飛行和夜航飛行時。能見度好的白天飛行時，一般不會發生這種情況。特技飛行時，空中錯覺也基本沒有發生過。

父親說，空中錯覺有兩種，他都經歷過。

一種錯覺是：飛機處於正常平飛狀態，儀表一切正常，但駕駛員感覺飛機在向地面“扎”，或是飛機進入不明狀態（駕駛員不知道飛機身在何處、什麼位置、什麼狀態）。

另一種錯覺是：飛機已經進入不明狀態（如向地面沖），但飛行員卻感覺一切正常，認為飛機還在平飛。這種情況最危險。

空中錯覺的起因不詳，但父親的認為在飛行員的身體、精神狀態不好時，容易發生。如：睡眠、休息不好時。

此外，如果飛行員在飛行時沒有按規定操作時，如：飛機進雲時，駕駛員看東看西，注意力不集中。

父親回憶：發生空中錯覺時，感覺很怪異。明明機艙內的儀表顯示一切正常，可自己就是覺得飛機在向地面“栽”，情不自禁的要做“動作”。下意識的反應是儀表出問題了，不再相信儀表，而是相信自己的錯覺。如果意識不到錯覺，調整不過來，事故就必然要發生了。

一般情況下，如果飛行員發生空中錯覺時，飛機的飛行高度較高，一般駕駛員有時間可以改過來，但如果飛行高度很低時，就非常危險，一般情況下，只能靠飛行員的第一反應來處理，一不留神，就會機毀人亡。

各國空軍由於空中錯覺發生的事故很多，當時幾乎年年都有。具體到我軍，曾經發生過這樣一個事故：

那是1964年左右，空十師的一架轟炸機正在進行訓練飛行，機組成員一共4人。飛機在飛行中一切正常，但突然之間，機組中的一個成員發生了空中錯覺，感覺飛機失控，正在墜落。雖然其他三名機組人員沒有任何反應。但這位產生錯覺的駕駛員卻採取了行動——他跳傘了。

這一跳震動全空軍，那個年代，空軍的傳統是人在機在。當然這在我們當代的人看來，是不尊重生命和人才，很多人可能會不以為然。但在當時，飛機實在是珍貴啊。哪個飛行員捨得丟下飛機跳傘。發生險情時，哪個飛行員不是千方百計的挽救飛機。

可那位居然因為發生了空中錯覺就跳傘了，更何況，其他三位戰友還在堅守崗位呢！

於是上級決定嚴辦，軍事法庭經過調查後，決定判當事人有期徒刑三年。

但這位飛行員不服，上訴說：根據飛行條例規定，飛行員在發生空中錯覺時，有權利立刻跳傘！所以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不應被判刑。

經辦人員一查飛行條例，還真是這麼回事。結果這位勇於捍衛自己權利的前飛行員被無罪釋放，但再也不許飛行了。

我對父親說，您不是經歷過十幾次空中錯覺嗎？能不能詳細介紹一下。

父親認為沒有必要，因為每次錯覺也就延續那麼幾十秒，有什麼好介紹的。

禁不住我的死纏爛打，答應就簡單介紹一個，作為其他十幾次的“代表”。

一次父親飛復雜氣象，飛機進雲後，他就開始欣賞機艙外的雲海——他有這愛好，於是就有點走神。正琢磨着左邊那塊雲是象狼還是狽呢？突然覺得飛機倒轉過來了，感覺整個人也頭衝下的懸着。飛機向地面一頭紮下去„„空中錯覺發生了，飛機進入了不明狀態。

父親的第一個反應是看儀表，按照小時侯他對我吹的牛，他一眼要看幾十塊儀表，還要看清楚每塊表現是否正常。這次他重點看了十幾塊“表”有升降速度表、高度表、速度表、地平儀、羅盤等等。怎麼看怎麼覺得這飛機應該是飛的好好的，根本不可能正在俯衝。

於是就明白自己發生空中錯覺了，一定要把錯覺抗過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這是意志和本能的衝突。感覺飛機往下掉，一般人本能的就要做動作規避，結果自然使錯覺進一步加深，最後發生事故。

父親說當時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靜，相信儀表。眼睛只看儀表不看機艙外面。採取措施後，不一會錯覺就消失了。類似的情況父親遇見了十幾次。

處理空中錯覺，關鍵的關鍵是要相信儀表，不能依靠直覺和本能。這是父親的經驗。

我問父親：上次您去接飛機，羅盤發生問題，你迷航了，那時您怎麼不相信儀表，只相信自己的判斷和感覺了呢？

父親回答：該相信儀表的時候就相信儀表，如果經過分析可以肯定是儀表出了問題。當然要相信自己了！

我一琢磨，覺得飛行員真不容易，不管發生什麼狀況，基本上要立刻判斷和決定是什麼故障、自己該怎麼處理，是相信儀表還是相信直覺。是保人還是保飛機„„

父親能飛這麼多年，現在看來的確不容易。

父親離休後，還是很關心老部隊的情況。有一次，老部隊連續發生兩次飛行員由於空中錯覺而造成的事故。

兩位飛行員都是在飛機起飛時產生空中錯覺，由於飛行高度很低，來不及處理，均跳傘生還。座機（一架殲五、一架殲七）均損毀。

父親知道後，說：“幸虧兩個人都沒事。”停了一會，又說：“那兩架飛機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