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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食堂
送交者: 子林 2021年12月21日11:48:36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光明食堂



光明食堂在禄街中山大道南侧中央。禄街很热闹。中山大道更热闹。中山大道前身是“汉口城堡”的“后城马路”,从汉江边桥口到长江边皓街为止。


最早的汉口商业中心在“汉水的出口-汉正街”。汉口开阜,老英第一个“安营扎寨”,那是1861年。文艺复兴式的江汉关为座标,长江航运为动力的汉口,洋行外贸外资纷纷扰扰。“都督创建了民国,我创建了汉口。”在中华民国第二任黎总统面前说这话的是汉阳人-地产大王刘歆生。1905年,汉口洋行外国商号达200多家。以粮食,盐,棉花,茶叶,药材,竹木为主的汉正街主页翻了过去,到现在也没翻过来。德国佬紧随老英,也在汉口“安营扎寨”。德国鬼子比老英来得晚,清政府划给老德的租界偏离市区,在汉口城堡之外。老德租下600亩荒地,整地加固地基,然后规划得像他们自己那样,说好听,是整整齐齐,笔笔直直,正正方方。修的六条街,取名@皓街、福街、禄街、寿街、宝街、实街。那时还没有中山大道。中山大道在1902年的汉口平面图上只是一面有点弯曲的墙“W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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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期间,禄街一带被美军机夷为平地。炸弹炸得好狠。后来有些大坑被填平了,人们还是不敢在上面添砖加瓦。这样的地,一直空着。


禄街为什么被炸? 


1938年武汉会战,是抗日战争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歼敌最多的一次战役。汉口没能保住,沦陷了。日军占据寿街11号大楼作为日军军部。禄街挨着寿街。


1944年,德租界(皓街-实街)日租界(实街至卢沟桥路段)许多建筑被美机炸毁。因为德租界与日租界紧挨着(看平面图)。德日联盟,美军干脆一起炸它们 。



抗战后,人们在这片焦土上搭棚户,堆泥房,盖砖房,垒起属于自己的屋檐,他们是二战结束后禄街上的第一批居民,他们自己养活自己,靠的是小手艺小家底小热情。他们就是一群小商小贩。光明食堂是其中之一,那时它不叫光明食堂。它的对面是块被炸后已整平的空地。


当中山大道从皓街-经胜利街-过禄街-碾京汉铁路-走向解放大道时,禄街便热闹起来,成为城市商业中心与郊区结合部,人流很多,交通也很繁忙。比起江汉路,它更平民市井。小店小铺,一家连一家。

 


1949年后,禄街上的小商小贩变了:有的小号依然存在;有的小号改大号,以公私合营的名义,比如“武汉皮革联合加工厂”(简称皮联),它的地盘在整个禄街最大:大门朝中山大道,门口有值岗的,禄街中山大道到京汉铁路线是它的围墙之一,水泥砌的,二米多高从外边高高地围墙旁走过,路边的高大树荫遮着天,既看不见上也看不见里面,走在这条人行路上,很心旷神怡。从禄街到麟趾路的中山大道北侧,只有皮革厂鹤立鸡群。皮革厂东边那排居民房子,整整齐齐凹进去了,也就是倒退了二十来米,凹进去的那块空地是被炸掉的大坑。


国字号的禄街小学,禄街路中学,湖北省储运公司,四唯路小学,胜利饭店(原安利洋行),中原机械厂,汉口城市规划设计院,汉口市建设局,和记蛋厂,五福路中学,等等在旧属德租界上,恰荒林春雨足,似新笋迸龙雏。


中字号的私营餐馆被公私合营了,改叫“光明食堂”。方圆1-2里的男女老少,都到光明食堂过早。


光明食堂是砖墙结构,一主一厢。临街的几扇大窗户,让外面的阳光或路灯照在厅内十来个方方正正的桌子上,摆着的小醋瓶小酱油瓶便也生晖放彩。冬天,白瓷大碗的热干面汤米粉蒸馒头把冬日的严寒驱退殆尽,热气暖暖的餐厅宛如春天来临。进来的时候饥寒交迫出门便红光满面。夏日,碗碗热干面汤米粉蒸馒头把饥肠辘辘的空填了起来,恰似干渴的禾苗浇上春雨。进来时饿心馋眼,出门时意气风发。


走进主厅,绕过与桌子配套的几十条长方型的木板凳,一直走到生产间旁边,才是售票窗口。售票窗口旁边就是敞开的生产间,入口摆着个方木桌,挡住了食客。桌后站着营业员。取热干面米粉的话,就在这个地方。营业员接过油腻腻的小牌子,低着头还在给前一位顾客配佐料的她,嘴里一喊:

“一碗热干面。”

或:

“一碗米粉”。


说的是您购的餐。


很快,里面的师傅递来一碗面或粉到营业员手里。营业员麻利地从桌上几个碗里用食指拇指中指分别抓些起来,又麻利地 一一放进碗里。一二秒的功夫,大素白瓷碗里,黄黄的热干面上铺着棕色芝麻酱,青青小葱,黑黑酱油,白白小盐,芝麻香,葱花香,直往您鼻子里灌。1毛钱一碗的热干面,9分钱一碗的米粉。二十来人排队,常常在厅内就够了。


蒸包子馒头就在厅内。一张桌子摆着蒸好的馒头。师傅忙的话,或正在操作的话,手腾不出来,您把牌子放在桌上,自己拿就可以了。光明食堂的师傅们都是一抹带十杂,一个萝卜一个坑。合作社干劲。


从主厅可直接进入厢厅。里面专卖炸货:油条,面窝,油饼。食客排队排到人行道上。


主厅外的人行道上摆着卖米粑的灶台。米粑6分钱一份。高个子师傅左手托着一个钵子里面装着调好的米浆,右手用铝勺从钵子里舀出米浆一一放在一个大平锅里外围,整整齐齐可放上十几份,然后用小汤磁勺把糖放在每个米粑的中心,最后在平锅的中间放点水,盖上锅盖。此时师傅拍拍围裙,弯下腰往炉灶里丢几把“刨皮”(木削下来的边角余料),一会儿,米粑好了。师傅揭开热气腾腾的锅,闻着飘香,吸着蒸气,顾客将捏在手心的油渍满面一寸见方的牌子递给师傅,师傅接过牌子,往围裙口袋一塞,一把短锅铲将米粑一对折,从旧书中撕下一页包起外面黄灿灿香喷喷的,里面甜糯松软的米粑。食客接过既热但不烫手的米粑,欢天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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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紫色的是光明食堂位置



外面焦脆,里面糯软,口感丰富,不仅女孩喜欢,男孩也喜欢。很久以后才知道,人们偏爱外焦里嫩的口感是有科学依据的。喜欢外焦,为美拉德反应(Maillard reaction)就是烧烤的味道,就是香;喜欢里嫩是人们原始而懒惰的本性。如果一种食物兼具外焦里嫩两种口感,一次进食可体验两种不同的口感,那就会老少咸宜。汉口还有种早点也是这样焦嫩兼顾,叫“糯米包油条”。


光明食堂外看一层楼,暗则小二层。二楼住着一家四口:小女孩和弟弟,还有她的父母亲。弟弟小,生下不久送到老家孝感,父亲呢,她记得一直在外地工作,几个月回汉一次。她快上小学了,平时一个人在家。母亲在街道互助组工作。


很多人听说她住在光明食堂楼上,都会投去羡慕的眼光。是啊,楼下的清早都忙得不亦乐乎。炊烟升起,炉灶通红,叮叮当当,锅碗瓢盆,交响乐曲。


天天如此。


有时候,她睁开眼睛对母亲说:

“姆妈,我要吃粑粑,”


她隐约记得父辈说过,原来的楼下食堂是归她家。为什么后来不归她家呢?要是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很饿了,就会天天吃米粑了。米粉也可以。米粉在夏天有点烫嘴,冬天吃最好,一口汤喝下去,全身神气就上来了。


父亲并没有说楼下食堂为什么不是她家的。母亲在街道糊火柴盒子,糊100个有3分钱收益。母亲有时会给她6分钱让她到楼下买一对米粑过早。那一刻,她三步并成二步地跑下楼。她虽然小,但是自己买个早点自己吃,对禄街的女孩男孩都不是问题。


转眼,夏天又到了。天热,楼上窗子开得很大,一晚上都不会关的。人行道上的法国梧桐树闻风不动。她母亲很早起来,5点钟吧。昨晚母亲把余饭放在瓷碗里,然后用一个饭盆,就是木制的大盆,里面放些水,把盛着饭的瓷碗放进去,再盖上烧箕。烧萁是竹编的,又挡蚊虫又透气。母亲说这样饭就不会馊。每天早上起床后要给饭盆换水,说过了一晚上的水更凉。


母亲上班的地方在宝街,十几分钟就到了。那天,母亲没给她留下早餐钱。也没有用开水给她把饭泡好。开水泡饭,饭变得像稀饭一样,又松软又宜消化,还宜饱,一举三得。配点咸菜辣萝卜或酸豆角,老少咸宜。


是不是母亲忘了?今天是星期三,也是六一儿童节。夏天一过,小女孩就要去上小学了,四唯路小学。走去5分钟,过一个马路就到了。今年上小学,没有左邻右舍与她同龄的女孩。两个人一起上学放学,该多好,有次她听母亲对父亲这样说。


她肚子又叫了。环顾四周,没什么可吃到,楼下有很多可吃到,现在楼下的人声越来越小了。她知道早餐供应快要结束了。 


楼上有两间房,一大一小。她住在小房。父亲不回来时,她与母亲睡在一起。大多数时候,她住在大房里。大房约有十五个平方吧。里面有穿衣柜,写字台,五斗柜,都是木头的,红色的。还有个柏木餐桌,四四方方。小房间8个平方米左右, 一张小床和一个有三个抽屉的桌子。大小房之间的走廊是她家的厨房。一个烧煤的炉子,一个水缸,一个厨柜。


她走下床,洗了脸还洗了口。然后走到饭盆前,揭开烧箕。


父母都不在家。她不想去拿热水瓶。今年初,母亲教她烧开水。开水烧好后,灌到热水瓶里。怕她烫着了,每次母亲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她很懂事,烧了几个月的开水,从没被烫过。


现在,母亲不在家,开水泡饭有点危险。她走到饭盆跟前,揭开烧箕,拿起饭碗,闻了一下,又闻了一下,然后一口气把饭都吃了。饭很甜 她喜欢甜味,她没有去找辣萝卜。


这是家里仅有的一碗干米饭。她吃饱了。吃完饭后的她开始扫地,擦桌子。走下楼,到隔壁邻居找连秀去玩。莲秀比她小一岁。上有姐下有妹。她家从不在光明食堂过早。玩了一会儿,她回到家,看了几本小人书,旧的小人书,家里不少。她知道父母亲只要看见她在读什么书就不会说她。所以她就喜欢看小书。一会儿,她爬上床,睡着了。


她是被母亲的咆啸惊醒的。母亲把窗子关了,咆啸声很响。


“起来,起来,饭呢?短命鬼,咒瞎子的”


小女孩睁开眼睛,看到母亲的面目,很怕,小女孩身子卷成一团,小声说


“我吃了。”


“吃了?? 吃完了?”


小女孩点点头。


“你,这个伢,那大一碗饭吃完了?那是一碗干饭呀。”


女孩一边大哭,一边看着母亲。


母亲脸发白,手有些发抖。她转回身去,打开五斗柜,从针线簸篓里拿起一个纳鞋底的粗针粗线。母亲的手更抖了。


她把女儿嘴巴缝了二针。


小嘴巴顿时红肿起来,流血不止,女孩嚎啕大哭,眼水鼻涕掉在床上,哭声穿过了光明食堂。莲秀闻声上来,一看,吓得赶快回去告诉家人,一传十,传到居委会。居委会来人了,立刻报告了街道派出所。


寿街派出所在中山大道宝街路口上,它的前面也是一块空地,也是被炸的。它的马路斜对面就是和记蛋厂。1902年英商开设的和记蛋厂。


民警把小女孩母亲带走。在外地工作的女孩父亲赶回来,含泪哀求居委会原谅孩子她妈:

“孩子母亲被判了刑,谁来照顾孩子?”

“她是亲生的呀。”


女孩母亲有多少泪和累?丈夫在外地工作,原因在于“阶级”。户口不在汉口也就没有口粮供应。她被街道办事处组织的家庭妇女和社会闲散人员一起工作,每天不停的糊着火柴盒。每天惶惶不可终日。100个火柴盒挣3分钱。那时的火柴2分钱一盒,全国统一价格。


女孩母亲被判了刑,坐牢了。


1954年开始,全国人大常委会有关工作机构即着手进行刑事诉讼法的起草工作,并曾拟出了草案初稿,后因1957年“反右”斗争停止了起草工作。1963年4月,又起草形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草案)》。后来因为“四清运动”和“文化大革命”,刑事诉讼法的起草工作处于长期停滞状态。)


这孩子母亲被判刑的依据是什么?是不是因为她的底色-地富反坏右家属?


这,发生在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的汉口中山大道禄街。大人常常对小孩这样说:

“那小姑娘伢好吃,在家偷吃东西,被母亲缝了嘴巴”。


说的人并没多少感情色彩在里面。传言的人都小心翼翼,怕有人听见。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伢们,都没听说这里曾是租界。否则,这笔账应记在德国鬼子身上。没有德租界,这里就是月明空照芦苇,这里就是千里渔舟晚唱。小女孩一家老小就会一直在孝感。孝感,东汉孝子董永卖身葬父,行孝感天动地而得名的地方,“乡人化其风,少长皆孝慈”的地方。




后记:


笔者住禄街口16年。每次经过光明食堂时,会不由自主望那楼上,总想看看小姐姐和她的嘴巴。想看的原因是希望,希望这不是真的,因为传言的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听见,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像是传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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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4级四唯路小学同学聚会


禄街,老德在19世纪底开荒拓出来的街,还在;街名还在。二战后,第一批在那里重建家园艰难谋生的人与房子,一起于2016年全被拆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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