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不要引入歐元區社會模式

　　新京報：您認為，過去20年中，經濟世界中發生的最重要事情是什麼？

　　蒙代爾：過去20年裡，在世界經濟框架下發生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中國的高速增長，而且中國也在出口市場中扮演着越來越重要的角色。目前中國在全球出口中占的比例已經增長到10%，超過德國和美國。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外部需求所驅動的。

　　日本在上世紀60年代的時候也曾經歷過這段時期，當時日本在全球出口市場上的比例在大幅上升，而英國在全球出口市場的比例在大幅下降。目前這種情況正在中國重演。

　　新京報：此次歐債危機對於世界的影響是否比金融危機更為嚴重？中國應從中吸取什麼教訓？

　　蒙代爾：對於中國來說，如果能夠從這場危機中學到什麼經驗的話，就是不要引入歐元區的社會模式，即這種福利社會模式。

　　歐元區的赤字、高額的債務，以及沒有充足的流動性來償債等問題，使得歐元區面臨金融災難，政客們為了能夠連任，取悅於選民，不斷向選民承諾更高的養老金，以及更加便宜的醫療保險制度。而對於很多國家來說，甚至是最富裕的國家，也沒法承擔這麼慷慨的支出。

　　人民幣也可以成為重要儲備貨幣

　　新京報：你曾提出，世界應該建立一個以固定匯率制為基礎的美元、歐元、人民幣三位一體的貨幣體系，並把它命名為“INTOR＂。您為什麼要提出這樣的理論？

　　蒙代爾：中國確實可以進一步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發揮更為重要的作用。在歐元以及美元之外，人民幣也可以成為國際貨幣體系中非常重要的儲備貨幣。只要人民幣以後可以自由兌換，並承諾進一步實現收支平衡，就可以加入到這個體系中。

　　我提出這個理論的原因是，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後，全球匯率大幅波動，尤其是兩大經濟體所使用的貨幣——美元及歐元之間匯率的劇烈波動，導致了全球黃金、石油價格的飆升和震盪，這是一連串金融危機爆發的根本原因，比如20世紀80年代的國際債務危機、90年代的亞洲金融［2.70　－2.53%］危機等。而在2008年的金融危機也是由美元匯率的劇烈波動引發的。當時美元兌歐元的匯率出現30%的升值，於是黃金的價格出現30%的下跌，油價下跌70%，引發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新京報：那你認為實現這一體系的阻礙有哪些？

　　蒙代爾：我覺得最大的困難是政治上的反對，比如美國。因為美元一直以來都是比較獨立的貨幣，奧巴馬總統在幾年前談到世界貨幣時曾說：“我們不需要什麼世界貨幣，我們有美元”！我想，只有到這種匯率波動引發的震盪真正影響到了美國、使美國陷入了衰退，才能讓美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INTOR可以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創建，未來成為官方的全球貨幣。在這樣的貨幣體系中，每一個IMF的成員都可以從中占有自己的一定份額。當然，只有當全球主要的經濟體都同意、都支持INTOR的時候，它才能夠有生存的餘地。

　　新京報：那你覺得這個體系什麼時候能夠實現？

　　蒙代爾：1969年，我提出了對於歐元的設想。1970年，當我拜訪歐盟委員會的時候，有人問我，嘿，蒙代爾，你覺得各國對歐元區的協議多久能達成一致？

　　歐盟什麼時候才能建立起來？我說，怎麼着也得至少三個星期吧。結果，1992年才在荷蘭馬斯特里赫特簽署了《歐洲聯盟條約》，決定在1999年1月1日開始實行單一貨幣歐元和在實行歐元的國家實施統一貨幣政策。這個決策從籌劃到變成現實花了將近30年（笑）。所以你看，就算有了政治上的統一，要實現這些決議也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INTOR也是這樣，歐盟各國首先得討論歐元－美元固定匯率，然後中國、美國再參與進來。不過要真的想做成這件事，只花幾個月的時間就達成一致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是符合政府的政治利益，政府就願意這麼做。不過我覺得，在美國明年舉行大選之前，推動　INTOR的可能性很小。不過等過了明年，可能會有相關的工作啟動。

　　中國可以直投南歐

　　新京報：你在演講中也提到，現在不是投資歐洲的好時機。但也有觀點認為，歐洲不可能自行解決問題，而需要來自中國和美國等外來幫助。你對這種觀點怎麼看？

　　蒙代爾：如果他們說的“救助”是指中國借錢給歐洲，那麼這對歐洲目前的債務危機沒有任何的幫助，相反還會進一步加劇他們的負債。中國真要想幫歐洲，就要進一步開放從歐洲的進口。

　　新京報：如果中國對歐洲進行直接投資呢？

　　蒙代爾：如果中國的高新技術企業去歐洲投資，那麼當然對歐洲是有好處的。

　　新京報：其實最近中國商務部部長陳德銘也表達了對於投資歐洲企業的關注。他表示明年中國將繼續派貿易投資代表團出訪歐洲，並密切關注歐債危機後歐洲資產的出售。

　　蒙代爾：這對於中國來說當然是件好事，但對於歐洲來說這不一定是一個好消息。不過，我還是覺得中國應該投資歐洲，特別是應該直接投資南歐一些國家的企業，我想這對於歐洲來說應該算是很好的幫助。

　　新京報：你對歐債危機的解決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包括統一的歐元債券，以及統一的財政當局等。你覺得歐元區最終能否形成你所提出的“歐洲合眾國”的設想？

　　蒙代爾：我覺得“歐洲合眾國”是個設定的最終目標，但要實現這個目標需要下一代人的努力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接受這樣的一個想法，然後為朝着這個目標努力做出貢獻。這個目標最終會實現，但是現在不能操之過急。

　　中國經濟表現搶眼

　　新京報：今年是中國入世十周年。你怎麼看中國十年來的發展？未來還有哪些可提升的空間？

　　蒙代爾：中國過去十年中的經濟表現讓人目瞪口呆，非常棒。我覺得中國未來十年中已經不可能複製過去十年來的增長速度了，增速會放緩。我覺得中國未來做的就是要通過提高家庭收入的方式提振國內消費，這樣以後就算出口量減少，內需還能彌補這一缺陷。

　　新京報：你認為2012年中國經濟形勢如何？如何看待中國經濟的發展方式？

　　蒙代爾：中國經濟在2012年有可能會進一步放緩，但是中國經濟仍然是表現非常搶眼的。同時我們還需要記住，中國仍然是發展中國家，而且中國也會在發展的過程中越來越多的被賦予像發達國家的經濟過程中的一些特點，比如基礎設施、信息技術、公共交通以及大企業會進一步增長。

　　我認為中國目前首先需要在人民幣和美元之間保持固定匯率制，或者維持緩步升值；同時，中國需要制定更為擴張性的貨幣政策，因為中國目前有着巨額經常賬戶和收支盈餘。第三，中國還需要進一步擴大消費占GDP的比重，從而拉動國內有效需求，以及進一步從國際市場中進口更多的商品。

　　新京報：您認為，人民幣國際化需要加速嗎？

　　蒙代爾：貨幣國際化不是取決於政策，而是取決於國外需求。但是，人民幣現在不能自由兌換，所以外需也不會太高。所以中國應該先實現人民幣在對外貿易中的自由兌換。

　　新京報：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中國今年的經濟表現，你認為是什麼？

　　蒙代爾：中國今年的經濟“小幅減速”，從以前超過10%的高點回落到目前大約9%左右。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好的增長速度了。中國政府給出的目標是確保經濟增長在8%以上，這確實是比以前的增速下降了一些。我認為中國維持這樣的增長水平完全沒問題，可能會在9%－9.5%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