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書記憶
飯店和書店都是一個城市的文化風景線。
有人蹭飯,有人蹭書,各得其樂。
民國37年(1948年)我剛滿五歲便被家長送進青島台東六路小學附屬幼稚園接受看圖識字教育。校門口的小人書攤像磁鐵一樣吸引了眾多的學齡前兒童——那是我迷上小人書的開始。此後幾年每逢我生日或六一兒童節父母總是送我一角錢作為專供看小人書禮物。
老青島把小人書叫連環圖。凡是學校門口或熱鬧場所都有人在露天支起幾個木排架子做地攤,上面擺滿連環畫冊。只需付上一分錢就可消耗一刻鐘看上一本。小攤位不足百本,大攤位千種之多。威海路上還有家租售兼營的連環畫室,有民國年間出版的多種老式武俠連環畫可供閱讀。那時青島出租連環畫的小攤在至少要有300多家。
連環畫《西遊記》和《水滸傳》幾乎是學齡兒童的啟蒙讀物。那時的同學少年們除了交換連環畫閱讀外,還常聚在一起對水滸108將的綽號進行互相問答比賽。一人說公孫勝,另一同學急答:入雲龍。又說張順,必急答:浪裏白條。及時雨宋江,豹子頭林沖如數家珍,奪冠者自豪姣姣然。
一個孩子付上一分錢租下一本連畫圖,兩三個小夥伴圍坐在他身邊蹭閱。一群群少年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沉浸在那本小人書裡漫遊於美麗的童話世界。
書店是孩子們上學放學路上的必經之地。多數少年認為書店是成年人的世界,學生應該止步。
1955年前後的台東只有兩家書店。一家是威海路上的國營新華書店,另一家則是在台東一路上與廣東大藥房為鄰的私營新文化書店。
新文化書店的店容店貌我不但至今記憶猶新,而且還記得書店當年陳列的的那些暢銷書目。書店營業廳的四壁全是高高的木製書架。室內又按圖書分類形成了二十多個展台。陳列的數千種圖書就是那個年代的熱門書——讓我在暢銷書林里初開眼界大飽眼福。如《毛澤東選集》、劉少奇《論共產黨員的修養》、陳伯達《中國四大家族》、艾思奇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尼赫魯自傳》。文學讀物《沫若文選》巴金《家》《春》《秋》、趙樹理《三里灣》周立波《暴風驟雨》、列夫·托爾斯泰《復活》、屠格涅夫《獵人筆記》等。
還有精裝的《石頭記》上下冊定價5元,而簡裝的上中下三冊僅為3.6元。《水滸》《三國演義》上下冊定價1.6元。古典文學有龍榆生編的《唐宋名家詞選》、清衡塘居士編的。 《唐詩三百首》及近百種京劇劇本。由於書店的營業時間到晚上七點,入冬之夜後的書店仍是燈火通明。書店裡總是有一二十個讀者在讀書選書。混跡其中的小讀者自然非我莫屬。我常常在下午放學後走五六分鐘路程就進書店蹭書。
附近的光陸大戲院天天貼出演出海報,如《打漁殺家》《四郎探母》《三岔口》等。我雖無錢看戲,但在書店裡翻看一下京劇劇本台詞,便可知其大概。這是一個博覽群書而不用花錢的地方。無錢買書,可以蹭讀。1955-1977兩年間我在新文化書店蹭讀足有200次之多。這裡是我課外讀書的啟蒙之地,我的許多課外知識幾乎都是在這期間獲得的。從來沒有人干涉我,問過我。書店並不把蹭讀這視為不速之客,因為書店也需要人氣。
我看到許多工人利用上下班時間在這裡看書。他們手裡提着裝有鋁飯盒和搪瓷茶缸的布包有時會發出碰撞聲。有人在這裡天天連續看章回小說,半個月看完一部。還有人竟自帶紙筆在書店摘抄圖書老半天。新文化書店簡直成了半個公共閱覽室,書店老闆以施粥者心態開店真是功德無量。
新文化書店是把我培養成書迷的地方。
說說我近年逛書店的見聞。
有天下午我走進了坐落於香港路上的青島市最大的書城。我剛想動手翻看一下一本新書卻發現書的四面已進行了塑封。再回看四周櫃檯和書架圖書萬種均已是塑封狀態。這真是浩繁的壯舉!想不到塑封機的發明和應用竟導致書店文明的大倒退!不給蹭書者以可乘之機,把竊書的孔乙己拒之門外,這也許是書城老闆的“智慧”和初衷。
幾個月前,去北京在全國最大的西單圖書大廈買了幾本書出門時,有兩名頭戴鋼盔的保安對我進行了例行的防爆檢查。我感到好笑極了:難道世界上還有攜帶炸彈進書店的讀者嗎?
近年來經常旅居海外,逛書店還是我的特別愛好。曾走進過某國的五六家書店。我看到店方在書架之間增設了長椅和案桌以方便書友們休息和蹭書,處處營造讀者之家的氣氛。
我又想起了青島台東新文化書店的老闆。1968年“文革”中我曾在昆明路台東化工店門口見過他。個子不高,黃縣口音。 202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