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  疳

萬沐

“燎疳”是我們家鄉過年期間一個重要的節日，我覺得非常歡樂，非常有趣。

兒童時代，自從到了臘八節後，似乎就進入了過年時節。緊接着是臘月二十三祭灶，再就是春節，破五，元宵節，節日一個接着一個，好不熱鬧。不過，元宵節過後，我也開始擔心，生怕這些美好的節日就這麼過完了。但是在正月的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這幾個日子，又會有三個快樂的夜晚。這些天天一黑，我們就會有“燎疳”這麼一個有趣的活動。

記得這幾個夜晚，通常開始是“輪火把”，我叔父當時好像是十五、六歲，十八、九歲的樣子，他用一根草繩捆上一捆麥草，點上火，然後左右上下輪，一團大火熊熊，但卻燒不到他本人，旁邊很多人圍着給他拍手喝彩。叔父是我父親的堂弟，在正寧縣城讀中學，我平常就很崇拜他。他輪火把，在我看來非常英武，我也感到很驕傲，很希望自己長大後能像他一樣能輪火把，讓大家也給我鼓掌。

叔父輪火把，虎虎生風，似乎要輪好一陣子，直到麥草幾乎燒完，突然“嘩”的一下，一個火球從空中掉在地上，旁邊的人興奮地大聲喊叫拍手，直到火球漸漸熄滅，變成一堆灰燼，周圍的人才散去。

不過，這只是燎疳的序曲，精彩的還在後面。這個“輪火把”的節目過後，每家門前開始正式的燎疳。記得我家門口那棵榆樹下，大人就會放上一堆穀草，由於穀草不易燃，還要放上一些麥草來助燃。火點燃後，我奶奶要先在火上撒一點鹽，然後把笊籬、擀麵杖、筷子等廚房用具，在火上面燎一燎。當然，關鍵的是還要每個人在火跟前來烤一下，據說這樣一年就不會生病了。我奶奶對於燎疳表現得十分虔誠，她也要把我們幾個小孩拉着往火上烤，當然我基本是不用她拉的，我在火稍微小一點的時候，就會橫着從火上跳過去、跳過來，覺得這樣才勇敢，也才過癮。我當時想得到的只有刺激和歡樂，而根本就沒有想病不病的事情。

記得最早參加燎疳，我還穿着開襠褲。看着周圍很多人家門口篝火熊熊，溝對面也有很多星星點點的亮光，寒風吹過，草煙氣瀰漫，感到真是太熱鬧了。

大一點，我就成了燎疳的積極分子。一次，由於只顧着歡樂，突然褲襠燃了起來，我手忙腳亂，趕緊撲滅了火星，惹得其他大人小孩哈哈大笑。因為當時我每天顧着玩，這裡上那裡下，棉衣經常被劃破，褲襠的棉花也已經外露了，遇着熊熊燃燒的穀草，焉有不被燒着的道理？

等到穀草燒盡，餘下一片火燼的紅亮，小孩子就可以在上面踩着來迴轉圈了，其他家很多孩子也都加入，我們不斷念着：“石石糜子石石谷”，意思是祈禱當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這樣一邊瘋玩，一邊好像還在操心着糧食的大事，真是高興極了！這個“石”字讀“dan”，是一種糧食的計量單位， 一石等於十斗，一斗是四十斤，“石石”就是表示很多穀物的意思。其實當時我們家鄉的一畝地大部分只有二百斤的收成，除過個別土地可以達到一石，即四百斤，已經是特別高產了，哪裡來”石石”。所以大躍進中鼓吹一畝地十萬斤，那純粹就是別有用心的胡扯，不過是給大量征糧製造的輿論而已。

扯遠了，還是說說我在火上瘋狂的事，由於當時穿的都是布鞋，很多人只是象徵性地在火邊上踩一下，但我卻總是忘乎所以，沉醉其中。記得一次反覆在火燼上跳，結果我的棉鞋幫被燒着了，當時我也沒有當一回事，但事後我媽罵我才知道闖了大禍。因為這雙棉鞋我媽不知道在燈下熬了多少個夜晚才做成的，更不要說買布、買棉花的錢了。

當時我媽不僅要每天給生產隊裡幹活，晚上還要給一家七八口人縫衣服、洗衣服，那種辛苦真不是現在一般人所能體會得到的，但我當時卻根本不知道她的辛苦。不過，後來我弟弟的孩子卻很能理解我母親的辛苦。我那個小侄兒奶名叫“娃娃”，那年剛五歲多。我出國前的那個春節回家，他晚上坐炕上給我說，奶奶很恓惶，每天起得早，睡得晚，要給他們做飯，還要給他們洗衣服，結果他哥哥還不斷要找事。其實他哥哥也就是七歲多。這個“娃娃”雖然年齡很小，但比我還會體諒他的奶奶，這讓我感到很慚愧。

今天我查了一下燎疳的知識，維基百科上說撩疳的起源是這樣的，“相傳‘疳’是一種十分頑固的病毒，只有用火燒燎才能祛除。燎疳，其實就是人們祈盼燎去百病，燎去晦氣，在新的一年裡能夠健健康康，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順順噹噹。在家鄉人的眼裡，燎疳節的結束，才算是真正意義上過完了年。”

根據其它資料，說燎疳是中國西北還有山東、河南一帶的風俗，每年只是正月二十三過這個節，甚至甘肅的隴縣，還有一個很出名的“燎疳節”。然而，我的家鄉卻要過三個晚上，似乎更有氣氛。

記得有一年燎疳的時候，可能也就是小學三、四年級的樣子，我感冒發燒了，躺在炕上。聽着小孩在牆外喊叫，想起來，渾身卻酸痛，於是便倒下睡去。結果我奶奶一定要把我喊起來，在火前要烤一烤，說這樣就再不會生病了，弄得我心很煩，想這純粹就是好玩，哪裡能治什麼病？但老年人卻很信這一套，一定要我走完這個程序。

上面說的都是我小學和小學以前關於燎疳的記憶，以後上中學，我就住校了，很難再碰上燎疳的日子。再後來，我離開家鄉就越來越遠，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再燎疳？今天忽然想起，我應該問一問家裡人了。如果沒有再燎疳，這年味可就差了一大截。而且，也很可惜，因為正月二十九燎疳後再隔幾天，過了二月二，按家鄉的習俗，這年也就徹底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