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紅樹林
萬維讀者網 > 五 味 齋 > 帖子
女高音歌唱家的故事
送交者: 晚成 2025年11月11日16:13:4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一個女高音歌唱家的故事

 

 

 

 

晚成

AI


 

一學院夥未經雕琢的碧玉

那年春天,陽光透過厚重的霧霾,灑在青灰色的屋瓦上。她在教室里,手握樂譜,聲音清亮得像溪流划過冰面。那一刻,連年邁的鋼琴也似乎為她而歡唱。她叫林蔓,那時還只是江蘇藝朮學院聲樂系二年級學生,唱功算不上出眾,只是聲音乾淨,性子安靜。

學院的練聲房外正翻修走廊,灰塵在光里飄着。她坐在角落裡,一邊等老師,一邊默默看着窗外的梧桐。那天輪到她試唱。鋼琴伴奏是個臨時代課的年輕講師,姓沈,剛從中央音樂學院下來帶學生。聽前幾位同學唱完,他只是點頭,沒什麼表情。輪到林蔓時,他抬了抬手,說:“你唱你熟的那首吧。”

她選了舒伯特《小夜曲》

開口的前幾句並不特別,但當高音部分緩緩上升時,沈講師突然抬起頭。他聽出了那一點——不是技巧,而是音色的純度,那種未經雕琢的透明感。

“你平時誰帶?”他問。林蔓有些緊張:“劉老師。”“劉老師教得不錯。”他點點頭,又說,“不過你的共鳴還沒找准。明天來我班上,咱們試試新的練法。”

就這麼一句話,成了她命運的轉折。

那一年的春天,她的聲音被第一次認真地聽見。

沈講師的課安排在早上八點。那時的林蔓總提前十分鐘到,推開練聲房的門,空氣裡帶着昨夜未散的粉筆灰味。鋼琴蓋半掀着,沈講師通常正靠在窗邊抽煙,一聽到她進來,就迅速掐滅煙頭。

“我們從呼吸開始,”他常說。“氣從腳底起,不要只用喉嚨唱。”她一遍遍練,從胸腔的共鳴到氣息的支撐,聲音像被一點點擦亮。沈講師說,妳的嗓子不是最響的,卻最乾淨,那種純淨像山泉水,一旦找到出路,就能流得很遠。

學院那年舉辦“青年聲樂展演”。原本她沒打算報名,是室友幫她遞了表。初賽那天,她穿着一條米色舊裙子,走上台時手心都是汗。沈講師在台下朝她點了點頭,像是在說:“不用怕。”

當最後一個高音落下,全場靜了兩秒,然後掌聲起來了。評委之一是來自中央歌劇院的客座教授,那位老先生只說了一句:“這女孩,有天分。”

那晚回宿舍,林蔓靠在床頭,五花八門的卡片一閃一閃——全是同學的祝賀。她回得慢,只笑着說了幾句“謝謝”。

窗外的春風從玻璃縫裡吹進來,她突然有點想哭。不是激動,而是一種莫名的不安。她知道,生活正在朝另一個方向推着她走。

幾天后,學院食堂門口,一個高個子男生遞來一瓶礦泉水。“唱得真好,”他說,“我聽出神了。”

他叫程斌,是作曲系的學生。她記得他的笑有點笨,聲音卻溫和。後來,他常在她練聲結束後等她,一起去吃飯、拿譜子、借琴房。沈講師見過幾次,只淡淡笑笑:“年輕人嘛。”

有一天下課,沈講師讓她留下:“林蔓,你要準備進省賽了,別分心。”她點頭,沒說話。窗外陽光照在琴鍵上,沈講師的手停在那兒,像是還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

比賽的前一個月,排練廳的窗外開始落槐花。氣味甜得發膩,整棟樓都像泡在蜜里。林蔓每天早晨準時到琴房,嗓子還沒完全打開,就被沈老師叫來練氣。“再深一點。別靠肩膀,用腰。”“好。”她的回答輕,卻穩。

有幾次程斌推門探頭,想等她一起吃早飯。沈老師瞥他一眼,說:“你等會兒,她還沒練完。”程斌只能笑着退了出去。

那天排練完,沈老師突然問:“你喜歡上台嗎?”林蔓愣了下,“喜歡吧。”“喜歡唱歌,還是喜歡被看見?”這句話讓她一時說不出話。沈老師的語氣並不嚴厲,只像是在替她掂量未來的分量。“台上那幾分鐘,靠的不是嗓子,是命。”他說完,轉身去收琴譜,沒再看她。

接着省青年聲樂比賽,那天后台一片混亂。林蔓額頭滲出汗珠,程斌替她拿着外套,輕聲說:“別怕,我在台下看着你。”她點頭。

燈光亮起,她站上舞台,胸腔里那口氣穩了——仿佛沈老師的指尖又在空中打着拍。

她唱得很好,那天的她,像一支箭,離弦而出。

晚上回到宿舍,她接到沈老師的電話:“唱得不錯。你終於鬆開嗓子了。”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但從現在起,台下的事,得自己拿主意。”

一個月後,她拿了二等獎,學院的牆報上登了她的照片。

程斌請她去外面的西餐廳慶祝,還特地帶來一束白玫瑰。“以後你火了,別忘了我。”他半開玩笑。她笑:“我還沒火呢。”

窗外燈光晃動,她忽然想起沈老師那句“靠的是命”。那一瞬間,她不太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但直覺告訴她——唱得再好,也有人要付出別的東西。

程斌伸手去碰她的指尖,她沒躲,也沒握緊。那一刻,她意識到:她的人生,正悄悄地離開原來的軌道。

那年夏天的熱來得早。校園裡槐花開得濃,香味在石階下堆成一層薄霧。林蔓從教務處走出來,手裡攥着一份發黃的任命信——她被調往北京,進入中央青年合唱團實習。紙邊被汗打濕了一點,墨跡輕微暈開。

操場那頭,沈老師正靠在一棵梧桐樹下,手裡夾着一份舊樂譜。看到她過來,他只是點了點頭。“拿到了?”“嗯,今天早上下來的。”“好事。”

沈老師的聲音一向不高,像怕驚擾什麼。又說:“路遠,注意身體。那邊排練緊,不比學校輕鬆。”林蔓點了點頭,低聲道:“我怕唱不好。”“唱不好就再練。”他淡淡笑了一下,“記住,聲音是你的腳,往哪走都得靠它。”

我還沒唱夠,”她小聲說。沈老師笑了笑,眼神溫和:“到北京再唱。別急。”他停了幾秒,又說:“有時候,唱得越高,就越要記得自己從哪兒來的。”

林蔓點頭。風吹過,他們之間落下一層安靜。遠處學生的合唱聲飄過來,夾雜着午後的蟬鳴,像一段散在空氣里的和弦。

她忽然有些鼻酸,卻不知該說什麼。沈老師看着她的眼神里有幾分悵然,最後只說:“有空寫信。北京的郵政總局地址我在琴譜里夾着,別忘了。”林蔓輕輕應了聲“好”。

她背着布包,從樹蔭下走出去,陽光照在她的發梢上,閃着細細的光。走到校門口時,她回頭望了一眼——沈老師還在那兒,靠着樹,看着她的方向。風吹起他的襯衫衣角,白得刺眼。

從那一刻起, 她轉身往校門走去,背包輕輕一晃。走出校門口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沈老師還在那兒,正眯着眼看天邊的光。

她與程斌的關係愈發微妙。彼此間的關心、默契,常常在一個眼神、一句輕聲提醒里流露。兩人都明白,這份情感必須在慎重與熱烈之間維持平衡,每一次靠近都可能招來非議,但也每一次讓彼此心底的執着更堅定。

在送別的列車前,第一次少男少女情不自禁地擁抱了,這一擁抱林蔓突然不想去北京了,火車一聲長鳴,拉回了現實,林蔓跳上了北上的列車,含涙別程斌

後來她常想起這一幕:那天的陽光太亮,亮得讓人不敢回頭。那是她第一次真正離開一座城,也第一次感覺自己被莫名的召喚。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只知道,從那天起,她要用自己的聲音,去換取一個未知的命運。她的人生開始離開熟悉的軌跡,駛向一個更遼闊也更寂寞的遠方。

第二章  春風不問歸人

那年七月,她第一次坐上去往北京的列車。火車開得慢很,車窗外的田野一層又一層往後退。她抱着個帆布包,膝頭壓着一卷譜子。那捲譜子已經被翻得起毛邊,是沈老師臨行前塞給她的,上面用鉛筆寫着幾個字:“唱給心聽。”

車廂里擠滿了人,有軍人、學生、幹部,還有幾個像她一樣帶着琴盒的年輕人。大家都要去“上面”——那是人們口頭上敬畏的詞,沒人明說是什麼地方。

到了北京,車站外熱浪翻滾。中央青年合唱團的人來接站,領隊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團員,嗓門很亮:“請各位同志集合!團里剛接到通知,下周要選拔部分演員赴中南海慰問演出,各單位挑人。”

這消息像一陣風吹過人群。有人興奮,也有人小聲嘀咕。

林蔓沒敢多想,只覺得心跳得厲害。那天晚上她在宿舍窗下寫信給沈老師——信紙是團里發的印有“北京人民藝術工作團”字樣的格子紙。她寫道:“老師,我到了。這裡比想象的更大,也更緊。明天要試聲。”

三天后,她被點了名。她被選入“赴中南海彙報演出,名單上寫着她的名字——林蔓,女高音,原江蘇藝朮學院學生。

排練的日子緊張到幾乎沒有夜晚,曲目是領袖喜歡的幾首舊歌,還要穿新做的演出服,老師傅們連夜趕縫,房間裡瀰漫着漿布和燈油味。

臨行那天清晨,天剛亮,汽車停在團部院子裡。有人一邊化妝一邊抹淚。團長說:“同志們,咱們唱給國家的心聽。”

林蔓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見天光正一點點亮起來。她不知道那天將見到什麼,只覺得喉嚨干,心卻是熱的。她不曉得,那趟短短的旅程,會在往後許多年裡,被她一遍遍夢見。

演出隊的車子從西郊駛向中南海,北京的夏天安靜得出奇,路邊的楊樹一排排地往後退。經過長安街時,太陽剛露頭。窗外的人行道空蕩蕩的,偶爾有騎車的工人匆匆駛過。車裡很靜,誰也不說話。

團長坐在最前排,不時回頭交代幾句:“到了以後,按順序候場,不要東張西望。見了首長,微笑就行。”

林蔓雙手捧着那隻磨得發亮的琴譜包。她的演出曲目是《我愛這藍色的海洋》——那是團里新排的合唱節目。

沈老師曾說過:“那一段音,不是唱出來的,是從心裡冒出來的。”她想起這話,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汽車在紅牆外停下時,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警衛檢查完名單,對領隊低聲說:“同志們,進去吧。”

進門時,她幾乎不敢抬頭。腳下的青石地板擦得鋥亮,院子裡種着高大的柏樹,風一吹,樹影在牆上輕輕晃動。走廊深處有幾名身着中山裝的工作人員在交談,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排練廳設在一座灰瓦小樓里。屋裡有一架鋼琴,幾個布景板靠牆立着。團長在前頭清點人數:“咱們是文化部選派的代表隊,現在先預演,明天晚上正式演出。”

中午飯雖是簡餐——四菜一湯和白米飯,還有一壺龍井熱茶,在當時條件下可算是奢華,。午飯後大家圍坐在一起,幾乎沒人說話。有人拿着鏡子補妝,有人閉眼養神。林蔓默默地抿着茶,手指在腿上輕輕比着節拍。

到了傍晚,預演順利結束。工作人員說:“首長滿意,明晚上正式節目不變。”這句話一出,所有人幾乎同時鬆了口氣。

那晚,文藝團住在西直門外的招待所。窗外有風吹動電線的噠噠聲。林蔓失眠了,心口一直發熱,像被無形的手托着,飄在半空。她不知道那一瞥意味着什麼,只覺得自己忽然被時代的燈光照到中央,既眩目,又惶惑。

次日夜幕降臨時,中南海的小禮堂的燈光亮起。她站在台口,聚光燈下,心跳比鼓點還快。她看不清觀眾席,只看見那一片深暗中有幾束光反射在金色的徽章上。

前排木椅上坐着中央來的領導。她看不清每一張臉,只看到那一排排整齊的肩膀。空氣里有一種淡淡的香煙味,混着燈光的熱氣。

燈泡亮得刺眼,舞台後面的布幕有些皺,卻洗得極乾淨。她穿着那身淺藍的演出服,雙手微微發抖。

團長做了個手勢,就輪到她上台了。

林蔓的心跳幾乎與鼓點重疊。林蔓獨唱《延河水清又長》,樂聲起處,她唱出第一個音時,嗓子有一瞬間發緊,但很快又放開。聲音在禮堂的穹頂上迴旋、散開,她感覺自己被音樂托起,漂浮在那片寂靜的光里。

那一刻,她幾乎忘了自己是誰,只覺得每個音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生”出來的。

第一句剛唱出口,自己就聽見嗓子有一點顫。可隨即,她看見台下幾位首長的身影安靜不動,忽然又有了勇氣。那首老歌,她唱過無數次——這一次,嗓音里卻多了某種不知名的亮。

剛才唱到中段時,主席正低頭翻着節目單。總理輕聲提醒一句,他便抬頭看向台上。

他笑了,微微側頭,主席的湖南口音對總理說:“這妹子嗓子蠻好咯,唱得有味道。”

聲音不高,卻在燈光折射的縫裡,恰好飄到台上。她沒聽清前半句,只聽見“蠻好咯”三個字,像一陣風鑽進胸口。

她不敢抬頭,喉嚨卻不由自主更亮了。音從心裡往外沖,像春天的水。

當最後一段高音收回時,聲音高到幾乎破裂,全場靜了幾秒。她自己也沒料到,在那種安靜的空間裡,聲音竟會如此澄澈——像被陽光擦亮的銀絲,從高處滑落。然後是一陣掌聲,掌聲不多,卻整齊、沉穩。她行禮、退場,心還在跳。

後台狹窄,木地板下傳來暖氣的咕嚕聲。她靠着幕布,悄悄喘氣。有人遞來一杯水,她搖頭。

耳邊仿佛還在迴蕩那句輕聲的評語。

“這妹子嗓子蠻好咯——”

她在心裡默念一遍,又低下頭笑了。

那笑不被人看見,卻像一盞燈,藏在她後來的許多年裡。

燈光暗下,她退到後台,腿幾乎有些發軟。團長拍了拍她的肩:“不錯,很穩。”那一瞬間,她的眼眶有些熱。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窗外有風吹動電線的噠噠聲。車窗外燈火一閃一閃。團里的同志們有的在笑,有的悄聲議論。林蔓靠在車窗上,聽着發動機低沉的聲響,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那一夜的歌聲,會讓她的人生,從此變得不同。

林蔓失眠了,心口一直發熱,像被無形的手托着,飄在半空。她不知道那一瞥意味着什麼,只覺得自己忽然被時代的燈光照到中央,既眩目,又惶惑。

回到團里後的反響、同伴間的微妙變化,以及她收到一封“上級轉來的感謝信”——一封普通但將成為轉折信號的信。

演出結束後,她曾被叫去照了一張合影。那張照片後來登在團里的簡報上。照片裡,她站在第二排,身邊是笑得安靜的女演員們。可只有她知道,那一刻,她的心像被風吹起的帷幕,已悄悄飄離了原處。

隔天下午,領隊悄悄在後台說:“是中辦的同志。”沒有人敢多看,那位同志點名要林蔓留下。

她有些發怔。屋裡只留了她和幾位幹部模樣的人。最中間一位戴黑邊眼鏡的中年人笑着問她:“叫什麼名字?”

“林蔓。”她低聲答。

“唱得好,很有前途。”

她不知該怎麼回,只輕輕點了頭。那人又看了她一眼,似乎要記住她的樣子,才轉身離去。

“國家意志”推着個人命運運轉,出國進修,世界的光亮照亮她的心,最後卻被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召回,宏大時代背景到個人命運斷裂……

第三章 維也納的冬光

國家榮譽

林蔓從未想過自己會去國外。

那天傍晚,排練廳外有人敲門。來的又是那位穿中山裝的中辦幹部——她記得他在中南海演出那天,曾坐在燈光暗處,專注地看着舞台。

“林同志,”他說話依舊溫和,“有個學習任務,組織上認為你合適。”

她怔了一下,試探地問:“去……哪裡?”

“奧地利,維也納音樂學院。”

她驚愕,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只是輕輕地問 “就我去?”一切就這樣被決定了。

中央青年合唱團又把林蔓送到中央音樂學院,在她出國前對林蔓來個短期強化訓練,

選了十首國外女高音學生進階曲目,按照由淺入深的學習順序排列出來這樣更貼近音樂學院學生的訓練路線。

外語培訓英語主要用於交流意大利語用於歌劇演唱。

林蔓僅僅花了半年時間,匆忙完成了正規學生須要幾年學習的主要課目。這樣使林蔓更快地與國際標準接軌。

向接收方導師的推薦信、護照、簽證都有人代辦。她只需聽從安排安靜地等待。夜裡她常坐在宿舍窗邊,望着黑暗中的柳枝發呆。心裡有一種矛盾的顫動:害怕,又隱隱期待。

“這是國家的榮譽,”中辦幹部在送行會上說,“你代表的不只是自己。”他遞給她一本紅皮護照。那一刻,林蔓心頭髮熱,忽然感到一種奇異的自豪。

飛抵維也納

飛機抵達維也納那天,雪下得極細,像在空氣里篩下來的光。維也納,那是1964年的深冬。當飛機降落在維也納機場時,天正飄着細雪。陌生的語言、乾淨的空氣、櫥窗里亮着的金色燈光,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置身其中。

林蔓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名字從一個法國口音的嘴裡被念出:“Miss Lin Man?

那是雅克,學校派來的學生助理,負責接機。他個子高,頭髮金褐,笑時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林蔓點點頭,心口有點緊。

車子駛向市中心。街兩旁的石樓都掛着聖誕裝飾,櫥窗里放着木偶與燭台。雅克指着窗外說:“維也納冬天總是灰的,但音樂能讓它亮。”她聽不太懂,只依稀明白“音樂”這個詞,便微笑。

音樂學院古老的石砌樓外掛着聖母像,鐘聲每整點迴蕩。

第二天,她見到了導師——施特勞斯教授。那是個頭髮銀白的老人,眼神溫和,在維也納國家歌劇院任首席男高音歌唱家。他仔細聽完林蔓的《延河水清又長》等歌曲試唱後,沉思良久,說:“你的聲音有一種東方的悲傷——像被風吹過的絲。”又說:“你的聲音,不該被格式束縛。”

施特勞斯教授把十首國外女高音學生進階曲目推薦給她:

進階曲目學習順序(由易到難)

              1.          普契尼《賈尼·斯基基》——“O mio babbino caro

                          簡潔優美,旋律流暢,初步培養氣息控制和意大利語咬字。

              2.          舒伯特《Gretchen am Spinnrade》(紡車旁的格蕾琴)

                          德語藝術歌曲,鍛煉情感表達與伴奏呼吸感的配合。

              3.          莫扎特《費加羅的婚禮》——“Porgi, amor

                          抒情詠嘆調,考驗氣息支撐和連貫性,適合中期練習。

              4.          德彪西《美麗的夜晚》或《抒情浪漫曲》

                          法語藝術歌曲,注重音色的輕柔控制和語言的細膩感。

              5.          亨德爾《尤利烏斯·凱撒》——“Piangerò la sorte mia

                          巴洛克詠嘆調,結合裝飾音與情感表達的雙重訓練。

              6.          多尼采蒂《唐·帕斯夸萊》——“Quel guardo il cavaliere

                          花腔詠嘆調,練習聲音靈活性與性格化表演。

              7.          貝里尼《諾爾瑪》——“Casta diva

                          美聲學派代表,長線旋律與極致氣息控制。

              8.          威爾第《茶花女》——“Sempre libera

                          速度、跳躍與高音結合,挑戰表演張力。

              9.          理查德·施特勞斯《阿里阿德涅在納克索斯》——“Es gibt ein Reich

                          戲劇性強,考驗聲音厚度與爆發力。

              10.        莫扎特《魔笛》——夜後詠嘆調 Der Hölle Rache

                          最高難度花腔詠嘆調,極高音區控制和舞台表現的巔峰挑戰。

順序邏輯:

                          先學旋律性、氣息穩定的作品

                          再進入語言多樣化和情感表達

                          逐漸增加花腔、速度和戲劇性

                          最後挑戰頂級高難度曲目(夜後詠嘆調)。

做一個 三階段學習計劃(初級、中級、高級)來配合這個順序。

她開始接受西式聲樂訓練,學習意大利語咬字、德語藝術歌曲、詠嘆調。每天清晨,她提着譜袋穿過雪地去上課,聽見琴房裡流出普契尼《賈尼·斯基基》莫扎特《費加羅的婚禮》威爾第《茶花女》……。她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音樂不只是歌唱,更是一種“靈魂的語言”。

教授家宴

教授的家在舊城區三層樓上,牆壁上掛滿泛黃的樂譜手稿與音樂家的肖像。餐桌上擺着新鮮的麵包、烤雞、奶酪,還有一瓶未啟封的白葡萄酒。燭光柔和,照亮了桌邊每一張溫和的臉。

談話從莫扎特到舒伯特,從海頓到德彪西。林蔓聽得幾乎屏息,生怕漏掉一個字。偶爾,雅克俯身為她輕聲翻譯幾句,語氣帶着笑意。

“音樂的靈魂不在技巧,”教授忽然放慢語速,“而在信仰。它要人去相信——哪怕時代本身不再相信。”這一句話,林蔓此後的一生都沒有忘記。

那一夜,教授夫人領她上樓。客房布置得溫暖而安靜:厚重的窗簾遮住夜色,床上鋪着柔軟的被褥,空氣中淡淡的木香與洗衣皂味混在一起。她躺下時,竟有一種久違的安全感——那是家的氣息。她早年父母雙亡,由姨媽撫養長大,好不容易讀到大學,卻一直沒有這樣被安放的感覺。此刻,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包圍着自己。在被窩裡,她忍不住輕輕地哭了。那不是悲傷的淚,而像是多年漂泊後終於落地的淚。

金色大廳

幾周后,教授帶她去聽音樂會。那是她第一次踏入維也納金色大廳。

那天夜晚,金色大廳燈火輝煌。天頂的油畫與金色浮雕在水晶燈下閃耀,仿佛連空氣都帶着微微的金光。觀眾席上,一切聲音在樂隊登台前漸漸沉寂,只剩翻動節目單的輕響。

當指揮舉起指揮棒的那一刻,第一聲弦樂仿佛從天穹灑下,音符在穹頂與牆壁間迴旋。那是與別處截然不同的聲音——溫潤、飽滿,卻又透明。每一次高音都像光一樣穿透空氣,不靠擴音,卻能抵達每一個人的心底。

林蔓坐在中排,心跳跟着節奏微微起伏。女高音歌唱家歌聲響起時,全場屏息——那種在完美聲場中綻放的人聲,不再只是聲音,而像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吸。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散,仿佛整個大廳都還在共鳴。掌聲從靜默中爆發出來,迴蕩在那金色的殿堂里,久久不息。

教授悄聲對她說:“也許有一天,你會在這裡唱。”她沒有回答,只祗覺得自己沉醉在夢幻之中。。

民歌與流行

那是雅克,學校派來負責接機法國青年,是巴黎來的小提琴學生。眉目清朗,性格輕快,總在琴房門口等她,一起去食堂。

有時他為她伴奏,有時兩人合練舒伯特的小夜曲。

“你的聲音不像歐洲人,”雅克常說,“它有一種……距離感。像一扇關着的窗。”

林蔓笑:“窗是可以打開的。”“那得看誰有鑰匙。”他半開玩笑。

他們去過多瑙河畔散步,去聽歌劇院的《蝴蝶夫人》。那一夜她哭了。雅克握着她的手,說:“這不是她的悲劇,而是所有相信愛情的女人的悲劇。”

她沒回答。心底卻突然清楚——自己已被捲入另一種不可告人的情感。而這種情感,比祖國的命令更令人畏懼。春天到了。維也納街頭解凍,咖啡館外擺上了木椅。

雅克邀請她去一家小酒吧演出。那是一家面向學生的地下舞台,空氣里瀰漫着啤酒和煙草味。

他們排練了一曲《茉莉花》和法國老歌《La Vie en Rose》。

雅克拉琴,她輕唱——聲音柔得像春風。

台下掌聲熱烈,有人高喊“Bravo!”。

雅克轉身,對她微笑:“看,你也能讓維也納安靜。”

後來他們又在購物長廊的即興舞台上合奏。孩子圍着他們跳舞,老婦人拍着手節拍。林蔓忽然感到,那種被命令去歌唱的感覺消失了——她第一次“為自己唱”。

感情與困惑

他們常在多瑙河邊散步,談各自的家。雅克問她:“中國遠嗎?”“很遠,也很近。”她答。“你會留在這裡嗎?”“我不能。”她輕聲說,“我不是自由的。”

有一晚,她喝了酒,靠在雅克肩上哭了。她說不清為什麼——也許是太寂寞,也許是太幸福。她覺得自己像站在罪與愛之間,一步都不能動。

她知道雅克愛她,可她無法回應——那種愛是禁忌的,是對祖國、對時代、對她“被賦予的使命”的背叛。

有時同雅克散步後,她獨自走在雪後的街道上,手裡握着程斌剛剛發來的消息:“無論你身在何方,我都在這裡等你。”她抬頭望向昏黃的街燈,心中湧起複雜情緒:舞台上光芒照耀,生活中卻是選擇與孤獨的考驗。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未來不僅關乎音樂的高峰,還關乎心底那份真摯而微妙的情感。她可以繼續在舞台上追尋無限可能,也可以為那份深沉的愛情守候——但兩者往往難以兼得。每一次與雅克相處,她都能感受到心跳加速;每一次讀到程斌的信,她又深知責任與承諾的重要。

最終,她選擇在給自己獨處的時間。雪夜中,她在空曠的音樂廳里練聲,回想過去的南京藝學院時程斌的溫暖目光,以及舞台上贏得掌聲的瞬間。歌聲在空曠的廳堂里迴響,如同心底的獨白:自由、愛情與責任交織成複雜的旋律,而她只能在旋律中一步步尋找自己的答案。

突然的召回

正當她在維也納音樂學院的進修還剩半年就順利結束時,國內忽然傳來劇烈的風暴——文革爆發。報紙上的新聞、遠方寄來的隻言片語,像狂風般撲面而來。更令人痛苦的是,信件變得稀少。那一份跨越時空的愛情,突然被籠罩上陰影。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回去,是否還能見到

1966年初夏,她收到了那封電報,“因國內形勢變化,立即回國。”

她去找教授。老人沉默很久,只說:“歷史從不問人願不願意。”

慈父般的教授擁抱她,把一本《舒伯特藝術歌曲集》塞進她手裡:“帶走吧。總有一天你會再回來。”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火車站的站台上,雅克抓住她的手,急切地問:“我可以去中國找你嗎?”她淚眼朦朧地搖頭。“那你會寫信嗎?”“也許吧。”她聲音低得像風。

列車開動。她沒有哭,只在車窗霧氣上寫下一個字母——“J”。火車緩緩開動,車輪的節奏像她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遠。她隔着窗,看見他在追,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一刻,她忽然聽見腦海里迴蕩着《茉莉花》的旋律——那是她留在維也納的唯一聲音。

第四章:泥濘與歌聲

她終於回到了祖國。

那天,火車駛過層層霧氣中的車站,鏽紅的站台上橫幅仍在風裡飄着:“熱烈歡迎留學生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她提着那個從維也納帶回的手提箱,箱角被撞凹了,裡面靜靜躺着那本《舒伯特歌曲集》,幾張唱片和一本厚厚的《西方聲樂史》。那一刻,她幾乎相信重返祖國就意味着新的開始,還能重新站上舞台。

但是回國後的北京已不一樣。熟悉的秩序驟然崩塌,正常的學業與事業停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被撕裂成無法縫合的裂口。許多有威望的老師被批鬥,文工團停演。她被安排在聲樂教研組抄文件,連唱歌都成了“資產階級情調”。林蔓感到迷茫,自己被丟棄在茫茫的人群中,失卻了自我。

夜深人靜,她偶爾翻開那本《舒伯特歌曲集》,紙頁泛黃,仍有維也納的氣息。她偶爾會想起維也納冬日的鐘聲、施特勞斯教授的微笑、還有雅克的琴聲。那些記憶像雪——飄落時潔白,落地後再也不復存在。

可幾周后,一個通知將她從夢中驚醒——“下放至××省五·七幹校勞動鍛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她的身份突然變得模糊:既不是演員,也不是幹部,只是“思想需要改造的知識分子” 。從被捧上光環到被推入灰暗。

幹校坐落在群山環繞的谷地里。天不亮便要出工,餵豬、挑糞、砍柴。她第一次走進豬舍時,被那一陣熱氣和糞臭嗆得直咳。老飼養員笑着遞給她鐵桶:“林同志,唱歌的嗓子也要練練幹活的氣力。”她沒有答,只是默默提着桶。

夜晚,她在稻草鋪成的床上輾轉。風從破窗灌入,遠處傳來豬的低鳴。她輕輕哼起舒伯特的旋律——那是她和雅克在維也納酒吧最後一夜唱的《小夜曲》。聲音微弱,像藏在泥土下的種子。

一天傍晚,老飼養員喊她去豬舍:“快來!母豬要生了!”

她趕到時,那頭巨大的母豬正劇烈地翻滾,喘息如嗚咽。地上滿是濕滑的小生命,混着血與蒸汽在泥里蠕動。母豬艱難地伸舌去舔它們。母豬隔幾分鐘下一個豬仔,豬仔們出生後生命力很旺盛,十幾分鈡後就在豬媽媽身上找到一個奶頭吮起來,從此各個豬仔認準一個奶頭,再也不會吃錯奶頭,就是老母豬翻身時,胸前兩排乳頭上排翻轉成下排,豬仔們重又一轟而上,卻還是找到自己早先認準的奶頭,吃將起來了。老飼養員嘆了口氣:“看,這就是母愛,豬都知道護犢子。”

林蔓怔住了。

那一刻,淚從眼角滑落。她突然明白,生命的尊嚴原來能從最卑微的地方散發出來。那晚,她寫下幾行字:

連豬都懂得保護自己的孩子,

我們卻被教導互相揭發、互相撕裂。

如果有天我能再唱,我要唱的不是勝利,

而是普天下的母愛。”

林蔓仿佛聽見一支新的旋律在胸中迴響——不是舞台上的歌,而是生命的歌。

夜深,她回到宿舍,躺在木板上久久不能入睡。

她想起雅克的眼神,想起維也納金色大廳里那道光。她忽然明白,藝術也許正是這“舔舐”的動作——在污泥中守護一點溫情,在荒涼里保存人的尊嚴。

幾個月後,她又被調去農田。烈日下,她的嗓子因塵土而嘶啞,但在黃昏,她仍會對着遠山低聲練習氣息。有人笑她“改造不徹底”,她只是笑笑。

在那泥濘與沉默中,她漸漸長出一種新的力量——不是來自舞台的掌聲,而是來自生命最底層的堅韌。

然而命運還沒有放過她。

幾個月後,幹校接到一紙紅頭文件——“對林蔓出國問題進行審查”。

原來,當年批准她赴維也納進修的中辦幹部被揭發與“四人幫”有牽連。林蔓因此被捲入調查。

調查組的同志日夜翻查檔案、交叉訊問,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回憶自己的每一場演出、每一次外事行程。她的嗓音被塵土與焦慮磨得沙啞,連說話都疼。

有人暗地裡傳言:“她出國的時候就可疑。”

她只是低頭幹活。太陽落山後,她仍要去豬圈打掃,汗水順着臉滑入泥中。

她想,如果命運要她沉默,那就讓她用沉默唱歌。

風聲漸緩,時代的狂亂似乎在悄然消退。那些曾經刺耳的口號,不再像雷霆般震動耳膜,逐漸變得空洞、疲軟。她依舊在下鄉隊伍中勞作,但心底卻感覺到某種不易察覺的鬆動,就像冰層深處開始有水流涌動。

那年秋天,縣文化館來鄉下“慰問演出”。大隊幹部臨時點名,要她上台唱一曲民歌以“助興”。她起初慌了,心想這豈不是自投羅網?可推辭不掉,只好硬着頭皮站上木板搭成的簡陋舞台。

她深吸一口氣,嗓子像久未開封的古琴,初觸時略顯生澀。但第一聲唱出,空氣竟驟然一靜。她沒有唱學院裡的外國詠嘆調,而是從鄉間流傳已久的山歌入手,音色純淨而高遠,像秋夜的月光照入黑暗的稻田。台下的人愣住了,許久才鼓起掌來。

那一刻,她的心猛然一顫——原來聲音還在,原來她還能讓人沉默、讓人感動。丈夫在人群里望着她,眼神既有驕傲也有擔憂,仿佛在提醒:這是希望,也是危險。

然而,她的歌聲沒有就此湮沒。縣文化館裡有一位老教師,年輕時也曾在省城學過聲樂。他被這意外的清澈嗓音震撼,當晚悄悄對她說:“孩子,你一定要保護好你的嗓子。這聲音,不該只留在田野里。”

她點點頭,心中泛起久違的激動。多年壓抑之下,那簇火種終於再一次跳動。她不知道未來會走向哪裡,但隱約覺得,風向正在改變。

秋夜微涼,蟲鳴此起彼伏。她在歸途的小道上,忍不住低聲哼唱。那旋律輕而堅韌,如同在黑暗深處發出的餘音,久久不散。

終於,在漫長的數月後,真相大白。審查組宣布:林蔓無任何政治問題,出國屬國家正式派遣。那一天,她沒有流淚,只在心裡輕輕地唱起《我愛這土地》——那首她早年最愛的曲子。

不久,她接到一封信。信是舊日戀人程斌寄來的。信中寥寥幾句:“林蔓,我聽說你被平反了。我還在原來的地方寫曲,只是老了些。你還唱得出來嗎?”

她的手微微顫抖。她在回信里只寫了一句:“唱得出,只是嗓子變得更低了。”

幾周后,他來了。幹校的門口,風吹起塵土,他的頭髮已花白。兩人隔着鐵門,相視而笑。沒有擁抱,也沒有解釋。他只是輕聲說:“你瘦了。”她回答:“可我更能唱低音了。”

夕陽照在他們身上,像一場遲來的救贖。那天晚上,林蔓在幹校的小坡上,面向西方,輕輕唱起舒伯特的《聖母頌》。她似乎在夢幻中,她的聲音正穿越泥濘,飛向那片曾經響往的金色大廳。

第五章 悲壯的婚禮

婚禮前的決定

夜色壓低了幹校的屋檐。風從菜地那邊吹來,帶着灰土與未燃盡的柴煙。林蔓在破木桌前縫着棉袖,針線被燈影拉得細長。幾天來,她幾乎不說話。她的嗓子因為冬天的風與潮濕的柴煙,變得又干又啞。

程斌推門進來,帶着一點凍氣。他手裡捏着兩張批條——上面蓋着“准予結婚”“批下來了。”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林蔓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先是驚訝,然後有一絲不知所措的柔軟。“真的?”

程斌點點頭,又補了一句:“我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但我不想再讓你一個人過。”

她低下頭,針線停在手裡,半晌才輕輕說:“我怕給你添麻煩。”

“麻煩算什麼。”他說,“咱們都在這兒,命都被磨平了,總要留下點什麼。”

燈光在他們之間搖晃着,像兩顆遲疑的心。屋外傳來廣播裡《學習文件》的聲調,一句句生硬的口號,卻襯出屋內的安靜。

林蔓終於點頭。那一刻,她沒有笑,只是用手拂了拂頭髮,像要讓自己的表情不被看見。

婚禮進行曲

三天后,幹校宣布舉行婚禮。

早晨的天空灰得像一張潮濕的紙。食堂門口插了兩根竹竿,橫着一條紅布,上面寫着歪斜的字——“革命結合,永結同心。”

女學員們借來幾朵紅紙花,用舊報紙包着遞給林蔓。有人半是笑着半是憐惜地說:“新娘子要笑啊,哪能皺着眉頭上場。”

程斌穿着刷得發白的中山裝,站在操場邊,鞋上沾滿泥。他的眼神里有一股倔強的光——那光里藏着對現實的反抗,也藏着近乎孩子氣的浪漫。

喇叭響起,先是《東方紅》,接着有人手風琴試着拉《婚禮進行曲》。音階斷斷續續,像一支被風折斷的歌。

主持人是宣傳隊的小王,讀着準備好的詞:“在革命大潮中,同志們以無產階級感情為基礎,組成新的革命家庭……”人群笑聲稀薄,掌聲空洞。只有風在曠野上迴旋。

程斌走過去,鄭重地拿出那枚用鋁飯盒剪成的戒指。他戴到她的指上時,指尖微微顫抖。林蔓低聲道:“別這樣太認真了……”他卻說:“認真一點,也算對得起這日子。”

有人喊“親一個!”

眾人又都笑了,笑聲裡帶着緊張與恐懼。林蔓臉微紅,卻只是低頭。

那一刻,她的心像在唱一支沒人聽懂的詠嘆調。

婚禮後的夜

夜幕降臨,風把操場上的紅紙花卷得滿天飛。篝火早熄,地上只剩幾片灰燼。

林蔓靠在屋門邊,看着遠處昏黃的油燈。程斌在一旁,正細細地擦那把舊手風琴。“以後會好嗎?”她忽然問。他沒抬頭,只輕聲說:“不知道。可總得往前過。”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淺,卻比哭還要令人心酸。

“也許,我們該為這場婚禮唱一首歌。”他愣了一下。她輕輕哼起一段旋律——那是舒伯特的《小夜曲》,聲音低低的,幾乎只在唇間震動。沒有伴奏,也沒有聽眾。

風吹進來,把那支歌帶向黑暗的曠野。似乎連夜空都在傾聽。

那首歌唱完,她輕聲說:“我們結婚了,對嗎?”程斌點頭。她又說:“那好,至少,這一刻是真實的。”

屋外傳來夜巡腳步聲,燈火被風吹得搖晃。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紙花的一片殘瓣貼在窗上,紅得像一滴未乾的血。

那場婚禮,就這樣,在荒涼里,

帶着壯麗的榮光——慢慢地,散去了。

第六章:重生的音符

幹校的風,終於吹到了盡頭。

1976年的陰霾終於散去,動盪的十年畫上句號。舉國上下,仿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醒來。街頭巷尾漸漸響起久違的笑聲,沉寂多年的劇院大門重新開啟,塵封的樂譜再度被拂去灰塵。

她在鄉下的豬場已熬過多年,手上的老繭厚得像粗布。可當清算與反思的風聲傳到村里時,她心裡第一次感到胸口的窒悶被撕開了一條縫。人們談論着“撥亂反正”,談論着“新氣象”,甚至有人竊竊私語:那些被壓抑的藝術人才,也許會重新被需要。

終於,有一天,公社大院裡來了兩位穿中山裝的幹部。他們帶着一封調令,要把她召回原來的文藝單位。1976年冬,天灰得像蒙着塵的鋼琴蓋。人們口中傳着種種消息——有人哭了,有人笑了,也有人沉默地望着東方的天光。那一年,林蔓三十六歲。

她接到紙張的那一刻,手微微發抖。多年來,她以為自己早已被遺忘在荒涼的田野,歌聲再無歸處。而今,那張薄薄的公文,卻像一道久違的召喚。

回到城裡,舊日的單位已煥然不同。大禮堂重新粉刷,牆上不再只有標語,而是掛起了新的海報。有人熱情地迎上來:“你總算回來了,我們等了太久。”

她的心中百感交集。那段令人窒息的歲月,幾乎剝奪了她所有的尊嚴與信念。但現在,命運似乎要給她一次補償。

那天傍晚,她獨自走進空蕩的排練廳。斑駁的木地板吱呀作響,窗外陽光灑在她的肩上。她深吸一口氣,試探着唱出了久違的第一聲。

聲音依舊清澈,卻比往昔更深沉。它帶着歲月的磨礪,也帶着生命的執着。她忽然覺得,這不是失去的十年,而是醞釀的十年。

風暴已過,新的風正在吹起,吹起她的頭巾,髮絲里夾着乾草的氣味。她想起了維也納的風——那時的風裡,有琴聲與暖酒香。

改革開放帶來了希望的晨曦,而她,準備好再次用歌聲迎接屬於自己的舞台。

回到團里,破舊的練聲房被重新刷了白灰。那台老鋼琴,重新由校音師校了音,讓它的音色聽起來煥然一新。

就在她重返舞台不久,沈老師在中央音樂學院去看望她, 看到她進來,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喲,你還在啊?”林蔓笑笑: “是,我還在。”歲月在他鬢角留下斑白,可眼神依舊炯炯有神。彼此對望的一刻,他們都沉默了很久。十幾年前,他曾經發現她的天賦,扶她登上舞台;而後,他們都被那場浩劫捲入泥淖,各自沉浮。如今能再次相見,仿佛從廢墟中重建一座橋梁。

他老了,背有些駝,頭髮雪白,她給沈老師遞一杯茶,他淡淡地說:“咱們那一代人,能留下來的都不容易。”兩人又沉默良久。

沈老師忽然說:“來,試試嗓子” ,她站在鋼琴旁。她深吸一口氣,慢慢發出第一個音——低沉、沙啞,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力量。沈老師怔了怔,輕輕按下伴奏的和弦。那是《思鄉曲》的調。

當她唱完,沈老師的眼眶微紅:“你變了,不是以前那個唱高音的姑娘了。”林蔓微笑:“嗓子壞了。”“壞?不,你的聲音更真了。”

那一刻,她忽然懂得:音樂不是技巧的完美,而是經歷的誠實。

他的目光讓她動容。她明白,這一代藝術工作者已經不再滿足於個人的榮耀,而是要在新歷史的洪流中,這個時代需要新的聲音,為更多人開闢道路。”

很快,他們一起參與籌建了一個新的歌劇團。她不再只是舞台中央的明星,而是走到青年演員中,帶着他們一遍遍排練,糾正每一個呼吸與咬字。年輕人從她身上看到了堅忍與希望,而她也從他們眼裡讀到未來。

幾個月後,團里重新排練節目,準備參加“全國文藝匯演”。領導指派她擔任獨唱:“林蔓同志,有名氣,有海外經歷,咱們文藝戰線也該亮亮聲。”她笑着答應,卻知道,那“海外經歷”曾經幾乎毀了她。

排練時,年輕的伴奏員們對她充滿好奇。有人悄聲說:“她在國外金色大廳唱過呢。”

林蔓聽見,沒說什麼。她只是低頭看譜。那首歌,是沈老師親自改編的《再見吧,母親》。旋律溫柔,卻藏着漫長的離別。

演出那天,北京的天空晴得出奇。劇場門口擠滿了觀眾。

當她上台時,聚光燈照在她的臉上,她看見台下無數雙眼睛——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她深吸一口氣,像往常那樣站直身子。音樂響起,她的聲音緩緩流出:

帶着歲月的裂痕,也帶着重生的光。

啊——母親,

我從風塵里回到你的身邊,

我的歌聲,不再年輕,

但依然屬於你——”

歌聲像水,淌過劇場的每一個角落。

有人在台下默默拭淚。

演出結束時,掌聲久久不息。

她走下台,沈老師在後台等她,眼中閃着淚光。

“林蔓,你唱回來了。”她點點頭。“是的,我回來了。可那金色大廳,還在夢裡。”

那一夜,她獨自走回宿舍。風吹動窗簾,月光灑在桌上。她打開那個舊箱子,取出從維也納帶回的銀色指揮棒。

輕輕一揮,空氣中似乎又響起了雅克的小提琴。

她低聲對自己說:“有一天,我還會唱那首歌,在沒有恐懼的地方。”

第七章:金色大廳的回聲

那是1983年的春天。北京的風裡帶着暖意,街頭出現了新的標語——“對外開放、文化交流”。

文藝界沉寂多年的窗口重新被推開,許多早被塵封的曲譜、樂器、唱片又被擺上舞台。

林蔓坐在廣播電台的錄音室,聽着錄音師播放她的歌曲《思鄉曲》,那聲音已不像年輕時那樣明亮,卻更深、更穩。

一天,團里接到文化部的通知:維也納音樂節邀請中國藝術團參加演出,並特別點名希望林蔓獨唱中國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

當時她正低頭整理樂譜,聽見“維也納”三個字,手中的鉛筆掉在地上。那一刻,她的心幾乎停住了跳動。維也納。她夢裡去過無數次的地方,夢裡有金色的大廳、紅木的欄杆,還有那一雙藍色的眼睛。

領導意味深長地說:“林蔓同志,你是當年去過維也納學習的老朋友,這次再去,是為國爭光啊。”她點頭,微笑,卻在心底聽見一聲嘆息:為國——也為自己吧。

重返維也納

飛機降落在維也納國際機場時,是一個晴朗的午後。陽光明亮得幾乎刺眼。

林蔓穿着團里發的淺灰色風衣,胸前掛着紅底的出國證件。

當她踏上那片土地,空氣里熟悉的花香撲面而來。

那是她二十年前初到此地的味道——那時她是少女,如今她已是歲月的倖存者。

機場接待的竟然是一個熟悉的名字——雅克。

他如今已是維也納交響樂團的小提琴首席。

當他從人群里走來時,林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歲月讓他更沉靜,眉角多了幾道細紋。

“林——”他停頓了一下,用極輕的法語發音,像怕驚醒什麼,“我聽說你會來。”林蔓只是微微點頭。“我以為你早忘了。”他搖頭:“有些旋律,不會消失。”

他們之間的沉默,比語言更真切。

從機場到酒店的路上,陽光從車窗灑進來,落在她的手上。

雅克輕聲說:“你變了,但眼神沒變。”林蔓笑了:“人老了,歌聲也老了。”“可是,時間只會讓聲音更有靈魂。”

雅克很傷感地說,斯特勞斯教授幾年前已逝世,他留下過去在金色大廳演唱會錄製的唱片,以及他的重要著作-《文藝復興與西歐音樂史》。我感到失去了一位恩師,一位父親般的長輩,斯特勞斯教授再也聽不到在金色大廳的演唱了。

金色大廳

那天的彩排在金色大廳舉行。金碧輝煌的穹頂、吊燈與金色壁龕都和二十年前一樣,只是她的腳步更穩了。

當她站在台中央,看着台下的空座,忽然有種奇異的靜。雅克在台側舉起琴弓,輕輕試音。

兩首中國的曲目是《茉莉花》常被女高音演繹,優美動人,另一首是《在那遙遠的地方》是邀請方點唱的歌曲。選擇重點是威爾第的《茶花女》,速度、跳躍與高音結合,挑戰表演張力的曲目,另一首是莫扎特《魔笛》,是最高難度的花腔詠嘆調,作為舞台表演的巔峰挑戰。

她開口唱《在那遙遠的地方》——那是一首改編自中國民歌的抒情曲。

她的聲音已沒有少女的高亢,卻帶着山川與風塵的沉澱,像一條流經歲月的河。

第二天正式演出,多國歌唱家聯袂演出,她作為壓軸演出嘉賓,再次登上金色大廳。

四首中外歌曲,每唱一首就爆發一次掌聲。又加唱了《聖母頌》和《在希望的田野上》,又是不停的鼓掌,沒有停的樣子,交響樂團已經沒有了與林蔓準備好的伴奏曲目,此時掌聲變得有節奏,讓林蔓非再唱不可了。於是林蔓親這自報幕:清唱《我愛你,中國》。這一唱把女高音發揮到了極致。

當最後一個音符在大廳穹頂上迴蕩時,全場靜默數秒,隨即掌聲雷動。有人高喊:“Bravo!”她微微一笑,卻忍不住濕了眼眶。那一刻,她知道,她已不再是當年的“被選中者”,而是自己命運的主人。她連連鞠躬,緩步退場。

夜的談話

演出後,雅克邀請她到一家小酒館。

那地方仍在老城區的拐角,窗外是盛開的櫻草。

他們坐在木桌旁,像回到了過去。

“你還記得那首《小夜曲》嗎?”雅克問。“記得。”

“那晚你哭了。”“因為我知道我要走。”兩人都笑了。

沉默良久,雅克輕聲說:“我後來去過中國——八十年代初,上海,短暫的音樂交流。但我沒敢找你。”“為什麼?”

“我怕破壞你已經重新建立的生活。”

她低下頭,指尖摩挲着酒杯的邊。

“有些歌,唱一遍就夠了。”她說。“可有些旋律,一生都在心裡迴響。”

回聲

後台的燈光昏黃,雅克站在門口,向她伸出手。

“再見,林。”她輕輕握住:“再見。”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人生最深的回聲,不在金色大廳,而在自己心底。

她回國後,把那場音樂會的節目單裱起,放在宿舍的牆上。

她的學生常常問:“老師,那是您在國外的演出嗎?”

她微笑着點頭,卻沒有說,那場演出其實是她一生的和解。

第八章:回到人間

1984年以後,中國的文藝舞台重新熱鬧起來。各種比賽、巡演、電視轉播,讓歌唱成為“新的崇高”。林蔓卻在熱鬧之外,選擇了靜下來的路。

她在中央音樂學院任教,那棟老樓窗台剝落,樓梯吱呀作響,空氣里混着石膏粉和舊木香。她喜歡在那裡上課。

學生們第一次見到她,都略顯拘謹——他們聽過她的故事:

“當年唯一被派到維也納深造的女高音。”“文革被打倒,受邀去過金色大廳演唱。”她總笑着說:“別信傳奇,嗓子練不好,舞台再大也沒用。”

課上,她從不用大嗓門。她讓學生一遍遍呼吸,體會“聲音從哪裡來”。“歌唱不只是聲音,是人心的流動。”她常說,“你要先做一個有情感的人,才能唱出真音。”

那時社會開始追求“快”。年輕歌手爭着錄磁帶、拍電視、上封面。

有人勸她也去錄唱片,說這是“重新走紅”的機會。她搖頭:“我已經唱過一次人生,不必再唱第二遍。”

偶爾,她會想起維也納的那夜。那聲“Bravo!”像遙遠的迴響,而她如今只想守在這小教室,守着年輕人一聲聲試音的真誠。她知道,真正的音樂,不是風口浪尖,而是能陪人走過泥濘。

第九章:白色的回聲

歲月如輕雪無聲地落下。

轉眼到了二十一世紀,林蔓八十歲了。

那一年,她隨家人移居加拿大多倫多。她住在一座靠近湖畔的老人公寓裡,陽光常從大窗斜照進來,照在一架舊鋼琴上。

她仍每天練聲,只不過聲音更輕,像風掠過松林。

公寓的牆上,掛着她人生的照片:

年輕時穿旗袍的合影、維也納的演出照、五七幹校的黑白留影、和學生們的畢業合唱。

每一張都像是她人生的“音符”,有高有低,卻組成完整的旋律。

林蔓老師的學生們從世界各地趕來,有人從巴黎、有人從東京,還有她當年的團友、老同事。兩大家族共聚,三代同堂。為慶賀老師八十歲生日而舉辦的專場演唱會。那一年,我早已了到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鑠,思維這算清晰,肩上背着一台相機,應邀去拍攝那場音樂會。

舞臺燈光亮起的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了幾十年前的自己——那時的我,還是大學裡青澀的青年,滿懷激情與夢想,卻囊中羞澀,只能遠遠坐在禮堂的後排覌看演出。她的歌聲一出,便像長空振翼,直擊心靈深處。我曾經是那樣熱烈的仰慕者,卻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不敢想象有一天能夠與她平等相對。

我意外與她重逢。她已是銀絲白髮,步履緩慢,卻依舊神采不減。她的眼神,沉靜而明澈,仿佛穿透了歲月的塵煙。我們才發現,原來竟然住在同一座老年公寓,只是未曾留意彼此的身影。那一刻,往昔的時光撲面而來:從禮堂到歌劇院,從舞台到世界,她的歌聲曾伴隨我整個青春,而我不過是人群中的一個仰望者。如今命運卻安排我們,在暮年時分於同一屋檐下,再次相遇。

音樂會結束前,她緩緩登上舞台,最後一次與學生們並肩站立,接受滿堂掌聲。那一刻,她不再只是昔日的舞台明星,不只是被無數觀眾仰望的女高音,她更是一位播撒火種的引路人,一位以歌聲與人格點亮他人生命的長者。

我們相視而笑。無需多言,那笑容已包含了所有未曾說出口的感慨。青春早已遠去,但歲月讓記憶更顯深刻,讓重逢更具重量。

而我,也終於敢在心底輕聲說出,那些曾經不敢啟齒的話:謝謝你。你是我青春最明亮的星辰,也是我晚年最溫柔的重逢。

禮堂裝飾着淡金色的帷幔,鋼琴邊擺着一束白玫瑰。

主持人宣布:“下面,請林蔓老師,為我們演唱最後一首歌——《卡薩布蘭卡》的主題曲: As Time Goes By (當時光流逝)

她緩緩站起。

燈光柔和,她穿着一襲湖藍色長裙,胸前別着一枚舊日的銀色胸針。

伴奏響起,她的聲音輕柔,帶着歲月的紋理——不再高亢,卻比年輕時更溫情、更深切。

“You must remember this, (你要記得---)

A kiss is still a kiss, (吻,依然是吻,)

A sigh is just a sigh… (嘆息,也不過是嘆息。)

歌聲流淌,像一條溫暖的河,帶着記憶、失落、寬恕,也帶着人生的和解。台下的學生們,有人淚光閃爍,有人輕輕跟唱。

當最後一句——

“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那些根本的情意,縱使歲月流轉,仍在應和。)

As time goes by…” (當時光流逝……)”

在空氣中散開,全場起立鼓掌。

林蔓微笑,輕輕鞠躬。

那一刻離彆氣息中帶着 溫柔的感懷,一點淡淡的傷感,她仿佛又站在金色大廳,只是台下不再是觀眾,而是一生的同行者。

 

一個女高音歌唱家的故事全文完

後記

這部小說的寫作,起於一次關於“聲音”的談話。那時,我們並未預料到,一個女高音歌唱家的命運,會牽出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風、光、與沉默。故事寫得越久,人物似乎愈加從紙上走出——她不再只是一個唱歌的人,而是一代人的象徵:那種既渴望被聽見,又必須學會在時代噪聲中保持音準的靈魂。

在創作的過程中,我與人工智能夥伴一道工作。它不是一個“代寫者”,更像一個冷靜的合作者。它幫助我檢索歷史細節,辨析語言的時代感,提醒我哪些詞彙不該出現在那個年代;它也在人物心理與結構的層面,提出節奏與對位的建議。我們的合作方式,並非取代,而是互補——我給出情感的溫度與故事的方向,它提供思維的清晰與記憶的準確。

在反覆推敲的章節中,我們曾多次討論音樂的象徵意義:那是一種超越語言的記憶。或許正因為如此,這個故事裡的人物,從未真正被政治或命運所吞沒——他們都在傾聽,在等待一個屬於自己聲音的迴響。

如今,當我為這本書寫下最後的句子,仍會想起那句老歌——

“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as time goes by.”

“那些根本的情意,縱使歲月流轉,仍在應和。”

願每一位讀者,都能在這位女高音的歌聲里,聽見自己生命中曾經的一個音符。

—— 作者記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