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陌生人問，你最喜歡的作者是誰，該怎麼回答？你要說了，最喜歡誰就是誰唄，跟陌生人裝什麼？文化人比較複雜，即使這種問題，也有妥當和不妥當的答案。比如，你最喜歡村上春樹，每一本都讀過，你這麼說了，好就好：那人也喜歡，你們聊得開懷。不好的話，他說，“村上春樹是誰呀，沒聽說過。”拋過一個白眼。他鄙視你，你意識到了，卻沒法補救。跟他講村上春樹是誰，多麼厲害，他置若罔聞。然後發現他其實知道村上春樹。你浪費了口舌，只是學到了世界的複雜性：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村上春樹。你的自信和自尊都受了打擊。也難怪，村上春樹不是說過嗎，不要讀活人的書，可見村上春樹最喜歡的，肯定不是村上春樹。最喜歡村上春樹？錯！

那麼你能不能喜歡一個規格高點的，比如埃斯庫羅斯？古希臘悲劇作家當中排名第一（雖然竊以為成就最高的是索佛克里斯）。這下那人不敢怠慢吧？“埃斯庫羅斯，那是誰呀？”他敢這麼說，你就鄙視他，給個白眼走人，心裡被一種占據文化高岸的快感充盈。“還作者呢，沒有基本的文化素養！”不過，埃斯庫羅斯雖然厲害，你說最喜歡也是錯的！萬一那個衣着寒酸，剛出版第一本小說的傢伙是希臘悲劇的專家呢？“啊，你也喜歡埃斯庫羅斯！你是喜歡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呢，還是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兩本傑作你都沒讀過。你跟他嘻哈，又搞錯了希臘歷史和文化的幾個淺顯的點，比如把荷馬史詩里的特洛伊戰爭放到了埃斯庫羅斯的時代，或者以為普羅米修斯被綁到巨石上的時候，那隻鷹整天來啄的是他的雙眼。你們聊得越多，你犯的錯越多，他對你越鄙視。過後你上維基百科，或者問ChatGPT，澄清事實。回味談話中對方隱約可見的鄙夷——聊得高興時你沒注意——你的自信和自尊該受到多大打擊？除非你是研究古希臘悲劇的專家，埃斯庫羅斯這個答案也是錯的。

那麼什麼是正確答案呢？真的有嗎？托爾斯泰！必須是托爾斯泰。沒人敢說，“托爾斯泰，沒聽說過……”尤其是小說作者，因為伯爵晚上會託夢給他，今生別想寫出什麼好玩意。你也不用怕那人侃侃而談。他要聊《戰爭與和平》？沒關係，你就說說大致印象。《戰爭與和平》讀過吧，至少看過電視劇？他很厲害，對這書很了解，無妨。說你沒讀完。他不敢鄙視你，因為他也沒讀完。至少跳過一些段落。《戰爭與和平》一千多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