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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寨大隊的1960 -- 59-61年的大饑荒記憶zt
送交者: 一草 2017年01月19日12:44:34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接 一個農民親身經歷:1959-1961年的大饑荒


南方人物周刊: 1959-1961年的大饑荒記憶


 大饑荒年代逃港饑民


大饑荒年代逃港饑民



1958年,湖南平江縣,人民公社提出“深耕二尺,密植十萬,積肥萬擔,畝產萬斤,創造晚稻大王”的宣傳標語

 

牛寨大隊的1960


  他餓得沒有一點力氣,只走出去10米就倒在地上,心想“在這裡死吧”,卻又聽見他那個同樣餓得沒勁的娘親,蹲在門口喊:“官,你就不能死遠點嗎?”


本刊記者 劉洋碩 發自安徽阜陽

 

  牛寨大隊的1960年是從飢餓中開始的。


  大年三十那天,隊裡的食堂沒有開火,村里人直到初一才分上碗紅薯面稀飯,大人七分瓢、小孩三分瓢。稀稀拉拉,“看着跟驢尿差不多”。那時村里也有人去找老雁屎,把夾雜在中間沒消化掉的麥粒洗洗,煮來吃。


  村裡的老人說,那哪兒算是春節?應該叫“鬼節”!


  那一年,不少人真就成了“鬼”。離去的人,大多死於飢餓。牛寨大隊是當時阜陽縣行流公社(今阜陽市潁泉區行流鎮)下轄的10個大隊之一,1960年年初,大隊總人口4062,但到1960年年底,只剩下3132人。死了將近四分之一。


  五十多年後,那些年村里挨餓的故事,本該隨着老人們的生命一一離去,但就在20111月,牛寨土生土長的一個年輕人在香港出版了本《大饑荒口述實錄》。他在書中對話了當年在牛寨大隊的38位老人,記錄下了這個村莊那些讓人毛骨悚然的片段。


  作者是牛犇,他覺得自己寫這本《大饑荒口述實錄》的初衷“並非多麼高尚”。從上大學開始,他就喜歡文學,後來當了記者,仍想着寫散文、寫小說。他寫過短篇,寫過散文,寫過自傳體小說……十幾年的手稿裝訂在一起,足以弄成好幾本大部頭的書,但始終沒有人願意為他出版。“出書”,成了他的心結。侄子建議他,“不如寫點實的”,沒準能出版。他狠了狠心,乾脆就寫老一輩經歷的“大饑荒”。


  他把這個重大的歷史事件在小範圍內聚焦,讓鏡頭投放到牛寨大隊——生他養他的地方。他搜了一下,一個生產大隊的口述史,果然沒人寫過。


  那時候牛犇並不知道,他的“懷才不遇”卻讓他掘開一段段塵封在村里那些老人記憶中的驚心動魄的歷史。


  “官,你就不能死遠點嗎?”


  牛犇說自己並不想渲染大饑荒的悲慘,更想展現那個時代下的人性,因為“這樣更靠近文學”。不過,朋友看了那本書卻問他:“你展現的為什麼都是人性的陰暗面呢?”


  他開始覺得這源於自己一直以來的悲觀,後來想想又不對,仿佛是那段歲月本就壓抑了人性里善的一面。“越是在那種極端的環境下,人性的卑劣展現得越徹底。”牛犇說。


  牛犇突然想起,在訪談時,68歲的牛付中突然哭得淚流滿面。那一年,他快要餓死。他娘走過來叫他的小名:“官,你要死就到外面去死,別死屋裡。”


  於是,他就真的“去死了”。


  他餓得沒有一點力氣,只走出去10米就倒在地上,心想在這裡死吧,卻又聽見他那個同樣餓得沒有一點力氣的娘親,蹲在門口喊:“官,你就不能死遠點嗎?”


  那時候,人死了,家人還有力氣的,就地淺淺挖個坑,用箔簡單包一包,蓋點浮土,叫作“軟埋”。家人沒力氣的,就直接把屍體扔在村旁的“浪死崗”(專門扔兒童屍體的地方)。牛付中父親餓死的時候,在家裡放了一個星期,因為這樣還能去食堂多打份稀飯。那段時間他沒敢哭,“一哭人家就知道你家裡死人了”。


  一個星期前,他弟弟也餓死了,“我娘她是不願再看到家裡人在她面前死了。那樣的話,她即使不死也會瘋掉。”牛付中說。


  於是,他又開始爬,不知道爬了多久,遇上另一個餓極了的人。那人出主意去偷吃生產隊的豌豆苗。他們把剛發芽的豆苗“一個一個往嘴裡塞”,總算是活過來了。


  公社裡種下的秧苗,往往一夜之間就被餓極的社員偷偷吃光。只好再種,再被偷。能吃的都偷,會偷就能活命,“會偷就是英雄”。


  後半夜時候,牛付中決定還是回去。那段路上,他走着走着就碰到一個餓死的人。他也不怕了,乾脆直接從他們身上跨過去。


  到家的時候,已是凌晨兩三點鐘,他敲敲門,卻把他娘嚇得不行。他娘喊着:“官,我求你了,你回去吧,死了別再來找我的麻煩了。”


  他連說:“我不是鬼,我是人,我沒死。”他娘才敢開門。娘倆抱在一起一直哭到天明。


  “那種不積德的事”

  牛犇發現,在那個極端的年代,鄉裡間相守的規矩都不存在了,更無所謂什麼道德,“為了活命,什麼也都不講了。”


  由於大煉鋼鐵,村裡的樹已經被砍光。食堂沒有柴火,生產隊便安排村民趁夜去扒棺材板來燒。照老理兒,沒人願意幹這偷墳掘墓的缺德事,但去扒的人便能領到一碗稀飯吃,缺德也就不算什麼了。


  馬春清和馬昌貴當年都去扒過棺材板,每次至少得給“人家”留一個棺材底兒。他們覺得,其實村民們還堅守着一個最後的底線,“誰也不會去扒自家的墳”;但大家又都心知肚明,即使自己不去,自家的墳也難以倖免。只是沒人說,也沒人敢去制止。


  58歲的鹿振斌至今不願提起父親鹿少致,他認為父親當年幹了“那種不積德的事”,是村裡的“罪人”。那一年鹿振斌8歲,餓得渾身腫脹淌黃水,連衣服都穿不上;早上被子就會粘在身上,揭不掉。


父親吃人肉的事讓鹿振斌在村里一直抬不起頭。他娘臨死說,不願意和他父親葬在一起;而他這麼多年,也從沒給父親上過墳。後來鹿振斌對牛犇說,“我理解他,但我不能原諒他。”

 

  “攆那些檢查的人!”

  由於過度飢餓,村里不少人都患了浮腫病。但那一年,正好趕上時任國家副主席董必武來阜陽視察,當地領導為了隱瞞災情,通知各大隊禁止浮腫病人出門。時任牛寨大隊大郭生產隊隊長潘文體就聽說:有個地方把所有浮腫的人都關在一座破窯洞裡,窯洞突然塌了,死了一百多人。


  潘文體對牛犇承認,上面來檢查的時候,他也曾把餓得浮腫的人關屋裡,不准出來。但有一次,他卻豁出去了。


  當時,時任阜陽縣委書記處書記白永利下來檢查。潘文體雖弄清對方的職務,卻覺得與其餓死,不如豁出去闖一把。他把生產隊裡浮腫的人都喊了出來,“都給我攆!攆那些檢查的人!”


  那天潘文體走在最前面,後面跟着一批浮腫的人,一個個瘦得沒人樣,走路一歪一歪。來檢查的白永利一回頭,看見他們,問他想幹啥?他說,“我是生產隊長,我們沒東西吃怎麼弄?”


  作為生產隊長,潘文體也知道這樣干後果很嚴重,“但再嚴重也嚴重不到要人命吧?”後來白永利幫他寫了封信,讓他拿去大隊部。他挨了張效林的一頓罵,卻給生產隊要來不少糧食。


  村里浮腫的人越來越多,到了1960年三四月份的時候,牛寨大隊建了一所浮腫醫院。孫朝山當年只有17歲,因為和生產隊長沾點親戚,被批准住進了浮腫醫院。


  這裡可比在家強多了,“稀飯稠點,給的量也多點”。儘管如此,他還是看到一隻老鼠從病人腳下經過,當場被大家打死,放到鍋底下燒燒分着吃了。


  當時孫朝山的二叔也在浮腫病院住着。他和另外一個人正聊着天,兩人頭一歪,都不行了。醫院的人趕快給他們灌麵糊,另一個人沒灌過來,死了。醫院的人就從他嘴邊接流出來的麵糊,拿過來再灌他二叔。他二叔這才撿回條命。


  馬春秀當時是牛寨衛生所所長,他記得,當時大隊浮腫人太多,藥不夠,醫生只有一個辦法,給病人“放水”——在病人腿上扎針,讓腫腿里的壞水從針眼裡流出來。


  馬春秀同時負責人口統計。那時牛寨大隊死了人,不能瞞報,卻必須“謊報”。他們必須給死者編謊,發燒、拉肚子……反正得寫出個病名。“你不能說是餓死的,那樣上邊的不願意。”


馬昌貴、馬春清(劉洋碩)


牛犇(劉洋碩)


 

  “大人仨,小孩倆,不如黑俠一大把”

  在寫書的過程中,牛犇發現:在那個年代,為了活下去,再小一點的權力不受制約,都會引起私慾。


  對於當時食堂里的人來說,“偷吃是肯定的”。馬春采當時是牛寨大隊馬營小隊的食堂司務長,小名兒叫俠,人又長得黑,村里人私下給他起了個外號“黑俠”。因為常常中飽私囊,村里人給他編排了童謠:“豬殃殃,爬園子,正月十五炸丸子。大人仨,小孩倆,不如黑俠一大把。”有一次,幾個孩子唱着童謠正好讓他聽到,被他抓着打了一頓。


  五十多年後,他依然不願承認童謠里講的醜事,但在記者追問下也說“私心誰都有”。他覺得自己當年也拿米糊救活過別人的命,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村里人只記得他的壞,不記得他的好。


  村裡的幹部常常給食堂的人開會,不准他們多吃,但幹部自己也會在食堂私自開灶。


  一天夜裡,徐年莊小隊的炊事員王秀琴,不小心撞見幾個村幹部偷偷蹲在食堂啃紅薯,她被叫去與他們一起分享。從那以後,經常有人因偷吃被轟回家,她偷吃卻再也沒有被處分過。


  採訪過程中,牛犇在當地檔案館發現了一份行流公社寫於1960324日的《檢查牛寨大隊工作情況匯報》,上面寫道:“從這個隊裡拖(脫)產幹部來說,坐不‘下去’,同時還偷吃偷喝,如周大隊長(周培雲,時任牛寨大隊大隊長)在晚黑不斷回去做私飯吃……又如大隊張書記(張效林,時任牛寨大隊黨總支書記),其他的幹部都下去了,他和潘書記(潘桂師,時任腰莊支部書記)還有一會計吃白面莫(饃,饅頭)和牛肉,並且還弄的酒喝。”


  大隊的糧食會計閆學儉則記得,大隊書記張效林用公家的東西養豬。其實,作為糧食會計的閆學儉,自己也掌握着批糧大權。他不願說當年是否動過私心。

吳元仲(劉洋碩)

 


  “哎,說這些對毛主席可不是很有利”

  牛犇從小受的教育,那三年餓死人是因為“自然災害”,但隨着與一個個老人對話,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吳元仲是當時大隊的文統會計,他記得當年畝產不到100斤的麥田,最終被吹到了畝產2000斤。他常常為大隊書記張效林準備材料,“你要是寫少了,他當時就熊(罵)你!誰不怕?所以就閉着眼睛吹。”


  為了完成交糧任務,地里的糧食被十萬火急地運走。一車一車的紅薯片由於沒晾乾就交了上去,最終發霉爛在了糧站,老百姓卻沒得吃。在那場饑荒中,吳元仲餓得右腿浮腫,但他覺得,這也不怪張效林,都是“環境逼的”


  一旦將人性中所有的“惡”都歸咎於一個時代,也就無所謂懺悔、無所謂救贖。當年的村幹部沒有一個人會承認慘劇與自己有關。牛犇問他們:“怎麼能說沒關係呢?”得到的回答往往是,“上面讓我這樣搞,我就這樣搞。”


  牛犇覺得,這些老人身上“最可怕的便是麻木”,“那個時代的人似乎沒有誰去考慮是誰造成了這樣的問題”。


  牛犇想起自己曾在那本自傳體小說里,引用過卡夫卡的那句“你是作業,舉目不見學生”,他在後面還接了一句:“但所幸,我看到了那些在我身上信手塗鴉的學生。”這句話放在這本《大饑荒口述實錄》上,同樣貼切。


  不過,並非所有“作業”都“舉目不見學生”。鎮上的老人劉邵起回憶,大饑荒那年,他正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和“戰友”們被指派到火車站,給各地來的逃荒人送乾糧。那些人已經餓得沒有人樣,其中一個就來自阜陽。他說完這些,似乎有些內疚,非常認真地小聲叮囑,“哎,說這些對毛主席可不是很有利。”


  另一些老人則對那個時代充滿了恐懼。牛犇記得,在他訪問的過程中,有個老太太說到反瞞產時自己藏豌豆,說到一半,突然一怔,不再講了,然後問旁邊的人,“我講這些沒事吧?會不會出問題?”


  “我們成了替罪羊”

  寫書的過程中,牛犇覺得最難的一次,是採訪當時的牛寨大隊書記張效林。不知是心有愧疚,還是心有餘悸,老人似乎已無法面對那段歲月。最後,牛犇找了一位與他親近的朋友幫忙,才最終說通。


  雖然大隊很多百姓都把矛頭指向這位大隊書記,當時甚至有人專門寫舉報材料揭發他吃飯不給錢,牛犇卻不忍心再追問這些。張效林的一句話讓他印象深刻:“現在的幹部不也一樣?”


  他覺得,張效林其實也是個受害者,“完不成任務上面也熊(罵)他”,“挨餓的時候,其實他的腿也腫。”


  張效林曾提起和公社隊長周培雲一起下鄉,兩人被石頭絆倒後便爬不起來,趴在地上,一直睡到了天明。“那時候幹部實在是不好當,上邊經常來查,食堂沒搞好,是你的事;生產沒上去,也是你的事。”張效林說。


  大饑荒發生後,張效林被拉到蕪湖集訓,下地拉犁、幹活,像個犯人。直到後來“甄別平反”,他才被叫到另外一個公社,當了監察主任。


  他也曾反思。“當時省里不承擔責任,縣裡不承擔責任,但上邊搞的怎麼能怪下邊呢?”張效林對牛犇說,“誰敢提意見呢?下級絕對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況且一兩個人也堅持不了,結果我們成了替罪羊。到最後一起處理,說這是一批壞幹部。”


  牛犇曾試圖尋找村里那些時代的烙印,比如當年的食堂、當年的浮腫醫院,卻一處都沒有找到。他小時候,“大躍進”時被砍光的樹已經重新種上,每到這個季節,鄉間便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大饑荒仿佛只是無情地帶走了930條性命,未留下任何痕跡。


  書寫完後,每次回到牛寨,牛犇都會聽說書裡的某個老人已經離開人世,當年差點死在外面的牛付中、食堂司務長“黑俠”馬春采……更多老人,只有在年輕人浪費糧食時,才會語重心長地講起那個挨餓的1960年。


當年的大隊書記張效林,如今已經站不起來,每天癱在椅子裡,守在電視前看戲。聽到“1960年”和“大饑荒”,老人像個孩子一樣,拼命把記者的名片往門外扔,不肯承認自己就是書中的張效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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