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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帖]北大理科一號樓里的芯片往事
送交者: 福祿 2018年05月03日08:45:5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前幾天,一位芯片行業的老人林凡這樣問我們。他和近期引起關注的長文《一段關於國產芯片和操作系統的往事》的作者梁寧一樣,曾參與自主CPU及與之配套的“網絡計算機”的研發。

    從2001年起,林凡在MPRC(北京大學微處理器研究開發中心)和北大眾志工作了13年。梁寧所在的方舟、林凡所在的北大眾志及同時期成立的龍芯,曾是中國挑戰自主芯片研發的先驅者。

    中興芯片禁運,“中國為什麼做不出來芯片”成為全民追問的大命題;梁寧一文大火,給出了痛定思痛的判斷——自主芯片為什麼這麼難?梁寧主要歸因於用戶體驗和生態:只要搞定知識產權問題,選擇技術路線,找會幹的人,投入干,CPU/芯片就能夠做出來。搞不定的依然是操作系統。差距大的依然是生態。

    但後續一系列輿論里卻出現了嚴厲的反彈:“方舟Bug無數,貼錢別人也未必願意用”“開不完的會、買不完的設備、包裝慨念攢項目,套取課題經費”……

    MPRC老人們的微信群被攪動了。

    “時運不濟,但我們不是孬種,沒有浪費國家的錢。”林凡說。

    1999年,MPRC是中國首個自主研發出基於獨立架構——UniCore的中央處理器(CPU)原型的機構。但在其後數年,圍繞MPRC的科研成果而設立、以“產業化”為目標的“北大眾志”並未能做大、做強,未能完成自主CPU的商業化之路。

    目前,方舟已停止CPU開發;最有名的龍芯在2015年銷售破億並實現盈利,但收入主要來自嵌入式芯片而非桌面CPU;眾志2015年上市未果,目前仍在一些特定領域出貨,民用市場已少人問津。

    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甲子光年採訪了近20年以來,多位深入參與MPRC和眾志創業歷程的芯片從業者。他們的機會、突圍、困局、興奮、迷茫和無奈展示了CPU難題的更多側面,是自主芯片探索過程中的一個難得樣本。

    (經被訪者要求,文中出場的MPRC和眾志老人均為化名。)

    全盛時期:光是來面試的清華學生,就排了20多個

    2001年,MPRC成立,前身是北京大學計算機科學技術系系統結構教研室。

    早在1995年,北大就開始投入自主CPU和配套基礎軟件的研究,1999年,研製成功中國第一套支持CPU正向開發的設計環境和基於自主指令系統標準的16位CPU。該原型基於MPRC自己研發的UniCore架構,這是中國第一個完全自主研發的架構,1999年12月31日,《人民日報》刊文,稱北大MPRC的成果是“獻給新千年的禮物”。

    MPRC的主任,是當時壯年得志的程旭。他在33歲就成為北大最年輕的正教授,2002年北大眾志成立後,他同時負責公司業務。

    

    程旭

    在MPRC往日學生的心中,“程老師是一個強人”——學術、管理、社交、運動、演講……各方面都不落人後。他精力驚人,睡眠極少,是出名的工作狂,流片前和流片回來的最緊張時刻,他經常和學生一起熬夜通宵。

    程旭對芯片異常執着。在1995年,從哈工大博士畢業的程旭被楊芙清院士點名招入北大,收為“關門弟子”。

    

    楊芙清院士是中國軟件開發領域的泰斗,年輕時風華滿未名,身上有着北大學人的卓拔風骨

    程旭昔日的學生告訴甲子光年,如果順着楊院士的研究方向“系統工程、軟件工程”,程旭很有可能走上院士之路,但他偏偏不受衣缽,硬是另組人馬,成立了MPRC。

    在2002年到2006年左右,加入MPRC的許多學子,都為程旭的激情所感染。他們評價,程老師身上有一種類似喬布斯的“現實扭曲力場”,身處MPRC的人都認為“這個實驗室與眾不同”,是在做真正有應用前景、對國家有意義的事業,而不是短平快、發paper的“為研究而研究”。

    這一時期,研發成果不斷。在1999年第一款16位CPU原型和2000年完成的32位CPU原型設計的基礎上,2002年末,首顆國產32位CPU系統芯片成功流片,被命名為“眾志-863”(PKUnity-863-1)。此後,眾志陸續推出PKUNITY-3-130、PKUnity-3(65)、PKUnity-3-(HD40)等多個型號的CPU。

    

    PKUnity-863 CPU系統芯片

    編者註:1999年北大做完16位CPU原型後, 2000年完成了32位原型系統的開發,但考慮到商業價值, 沒有直接流片,而是同東南大學等機構一起研發SoC,即系統芯片,不但包含CPU,還包含南北橋。若只有CPU沒有南北橋,無法做出可量產的整機產品。2002年12月26號,流片回來的芯片已是SoC系統芯片,其中的處理器核心叫Unicore, SoC平台包含了東南大學等單位的支持,北大和東南大學一起將芯片命名為“眾志” , 後續有東南眾志和北大眾志。

    適配於芯片的軟件系統也在同步研發。2003年前後,MPRC做出了包含CPU、適配軟件和相應操作系統(基於開源的Linux開發)的完整產品,並推出了使用PKUNITY-863 CPU的“網絡計算機”。

    對當時年輕稚嫩的學生們來說,MPRC重要性的一個直觀反映是:它接待了多位重要領導的視察,包括胡錦濤、習近平等。

    交遊廣泛的程旭還請一些著名書法家題寫了很多鼓舞士氣的字畫,掛在實驗室四處:“只要信念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先做人,後做事”“辛苦,心不苦”“動腦,不傷腦”……

    回憶往事,多位參與者的共同描述是“天天打雞血”。2004年加入MPRC的李偉利告訴甲子光年,他總是最早離開宿舍,最晚回來,別人談戀愛、打遊戲的時間,MPRC的人都在研究室搞研發。

    那時程旭總能招到最好的學生。2002年到2004年,MPRC要的研究生都是北大計算機、微電子系本科年級前五的學霸,有人為此放棄了出國讀博的機會。有一年,光是來面試的清華本科生,就排了20多個。

    高峰時,MPRC的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生加起來有100多人,雖然占據了北大理科一號樓8層一半、近千平方米的空間,但依然場地緊張,需要4個人擠一個工位,一字排開4個屏幕。

    當時,讓MPRC最緊張又最興奮的就是“流片回來”。當海關下達到關通知時(芯片在台積電代工,需要入關),程旭就會自己去機場填表,不等郵遞發送,直接帶回來。

    “就像等在產房外。”不直接參與硬件調試的MPRC軟件組成員回憶那種忐忑。IC組、架構組的同學們會圍着芯片,第一步是讓芯片上的綠色LED燈點亮,所謂“芯跳”了,接着是跑測試程序、跑操作系統。

    每經歷一個成功節點,屋子裡的人就忍不住一齊歡呼鼓掌。在他們心中,這是屬於理科一號樓8層的“火箭發射”。

    這個階段不僅是MPRC的春天,也是自主CPU的集體甜蜜歲月。

    863、973計劃大力支持自主CPU研發。2001年,方舟科技生產出“方舟一號”,這是中國自主研發的32位RISC指令集CPU;2002年,“龍芯一號”問世;2004年,眾志在常州建立了自主芯片CPU系統成果轉化基地。

    生態不服:這個電腦能裝QQ嗎

    在研發之外,MPRC於2002年開始同步進行產業化探索,註冊了“北大眾志”公司。

    在程旭的領導下,MPRC內部分為架構組、IC組和軟件組,架構組負責芯片IP核和SoC(系統芯片)的設計,IC組做後端物理實現,軟件組做配套軟件系統開發——人數占整個MPRC的一半。可以說在起步期,程旭和MPRC就認識到了軟件適配的重要性。

    但在真正的“產業化”過程中,走出實驗室的“中國芯”碰壁了。

    擺在梁寧所在的方舟面前的那堵牆,同樣擺在了眾志面前:東西是做出來了,問題是誰來用?

    攻下了CPU,卻攻不下商業生態。

    市場上的主流廠商和廣大消費者已經習慣了“Wintel”聯盟,即基於英特爾X86架構的CPU+Windows操作系統和Office辦公軟件的產品組合。

    獨立架構的UniCore用的是自己開發的Linux操作系統,無法跑Windows,也用不了Office;下游產業鏈中,願意與之合作的廠家也很少。

    這就是為什麼,國外的芯片公司,如英特爾、AMD都是做芯片及配套服務,而“中國芯”公司,尤其是做桌面CPU的各家公司,如眾志、方舟和龍芯卻要自己做完硬件。

    眾志主打的第一款使用自己芯片的產品是2003年推出的“網絡計算機”(即“瘦客戶機”NC)。一般的個人計算機,可單獨使用,而網絡計算機是多台連接到同一個服務器,每台單獨的網絡計算機可以跑一些基本程序,滿足辦公、教學需求。

    2003年,NC相比PC有很大的價格優勢。一台PC均價在8000元左右,而眾志的NC在3000元左右,主打辦公和教學市場。

    如當時的許多其他公司一樣,眾志的國產NC並沒有大範圍打開目標市場。眾志NC事業部負責商務的前員工許靖捷告訴甲子光年,2006年到2012年,眾志NC的銷售是數萬台,訂單多來自政府項目。

    同一時期做NC的方舟科技也市場化受阻。雖然在2001年依靠政策支持拿下了北京市政府辦公市場,但當方舟NC接上互聯網後,服務器端不支持它內嵌的Linux工具軟件。之後,很多國企都中止了與方舟的合作。

    2004年,眾志和中興合作開發的一款用於網絡電話機的芯片流片成功。網絡電話機可以同時插網線和電話線,可越過電話運營商打網絡電話。但同年,同樣越過運營商的QQ超級語音等互聯網產品也已產生,網絡電話機的開發最後不了了之。

    2009年開始,眾志又燃起用自己的芯片攻“桌面市場”的鬥志。

    2006年,國務院發布《國家中長期科學和技術發展規劃綱要( 2006-2020年)》,“核心電子器件、高端通用芯片及基礎軟件產品”(簡稱“核高基”)是其中的16個重大科技專項之一。

    中央財政為“核高基”安排預算328億,從2009年開始陸續到位。這極大增強了本來陷入困頓期的行業信心。眾志和龍芯都開始積極推“千元本”、“上網本”,主打學生和辦公市場的C端用戶。

    然而,這又是一次滑鐵盧。

    “千元本”最終賣出不到萬台,離目標銷量100萬台相差甚遠。

    當時,眾志把很多自己的“千元本”設為一些活動獎品,以做推廣。一次,某地的作文比賽中,一等獎獎品是眾志千元本,二等獎是數碼相機。幾周后,得一等獎的小學生打來電話:“這個電腦我不會用,能換成二等獎的相機嗎?”

    曾在眾志工作多年的張嘉俊回憶,那會兒還不時有得獎者打電話詢問:“這個電腦能裝QQ嗎?”

    “真的沒法回答,尷尬。”張嘉俊說。

    蹺蹺板難題:只解決了供給端,沒解決市場端

    回望眾志在產業化上的種種碰壁,多位MPRC和眾志老人認為,即使面對強大的Wintel聯盟和頑固的用戶使用習慣,“自主CPU本來是有機會的”。

    這個機會不在市場,而在明確並強力執行的政策扶持——給我劃定一片專有市場。

    在老人們看來,要真正實現國產CPU的“產業化”,政策要扶持的就不僅僅是蹺蹺板的一端,“供給端”要扶持,“市場端”也得扶持。

    和國家集中力量辦大事做出來“兩彈一星”不同,芯片是一個需要持久投入的長期戰線。提高性能、降低功耗以及提升與之配套的操作系統,都需要起量,形成“市場—研發”的正循環。只有真正被大量使用起來,才能更快迭代。

    既然MPRC實驗室全部使用的是他們自己生產的NC,完全滿足辦公功能和穩定性需求。“為什麼不就把特定市場留給國產CPU?讓我們這幾家公司在這個市場裡爭破頭,總有一家能跑出來。”林凡說。

    然而,2009年給行業帶來提振的“核高基”項目的思路又是“純產業化”,鼓勵眾志、龍芯等公司在民用桌面市場試水。但項目資金分期到位、下發後續資金的條件之一是,使用自主CPU的“千元本”的銷量要達到100萬台。

    在摩爾定律驅動的芯片行業,性能提高和成本下降的速度很快,傳導到硬件端,筆記本的價格下降也快,使用Linux系統的自主“上網本”在短暫的窗口期後,很難與主流產品競爭。

    面向市場,北大眾志經歷了幾輪希望和嘗試——網絡計算機(瘦客戶機)、千元本、雲桌面,甚至在2004年還曾和如今飽受“自主研發能力”困擾的中興合作,成功流片了一款基於UniCore架構的網絡電話機芯片——但這些產品的市場化推廣都不理想,北大眾志的名字漸無人聽聞。

    “非要我們做桌面,又不給桌面市場。”林凡感嘆。

    龍芯中科總裁胡偉武有過類似言論:政府應該在黑暗森林裡圍個籬笆牆,構建一個小森林,把國外芯片擋一擋;然後把真正自主可控的放進小森林,小森林裡玩市場競爭的叢林法則;再讓踏着屍骨的勝出者打破藩籬,和黑暗森林裡的國外產品競爭。

    那麼,“小森林”真的可行嗎?

    給不起的“小森林”: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當我們與這些芯片老兵一起回顧每一次“希望”和“落空”時,不難發現——CPU的小森林,國家可能真的給不起。

    即使是在國家看起來可以控制的政府辦公、國企辦公、教育領域,當市面上的CPU比國產CPU性能更高、價格更低時,讓部門犧牲利益支持國產,仍有巨大阻力。

    在2014年,雲計算發展起來後,眾志曾拓展“桌面雲”業務,並拿到了國家電網的一張大單子。背景是當時國家電網認為用個人電腦辦公不安全,下令不再採購個人電腦,而改用桌面雲辦公,在服務器端統一管理。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眾志的桌面雲對娛樂軟件支持不好,對部分外設支持有問題。當時參與商務合作較多的劉臨風回憶,雖然桌面雲性能可以保證辦公需求,但下面的人不願意變——不讓買新電腦了,有的分公司就去租電腦。這次合作最後不了了之。

    更早之前,方舟的類似嘗試——北京市政府在2001年統一採用方舟NC和相應操作系統作為辦公設備——也是一次著名失敗,梁寧將這次“大潰敗”歸因為“不懂用戶體驗”。

    其實,以當時中國自主CPU及相應操作系統的性能和成本,還沒資格談用戶體驗。

    自主CPU本想瞄準的電腦桌面市場,是一個競爭激烈、中美差距巨大的民用市場。美國巨頭已早跑幾十年,經過激烈廝殺,其間有無數“此路不通”的試錯和“以身殉業”的倒閉公司,這才有X86架構一統江湖,一將功成萬骨枯。

    唯一具有一定封閉性,並且對自主可控和安全性有強烈需求的“小森林”可能是軍用領域,但它又不是一個可以在內部放開搞市場競爭、叢林法則的所在。

    直到今天,中國的CPU仍大量依賴進口。

    2017年,中國芯片的總進口金額為2601.4億美元,其中CPU進口額為550億到600億美元,約占五分之一。

    雙重屬性之困:你不可用,就是最大的不安全

    那麼,眾志、龍芯這樣的公司,是否可以走另一條路——“農村包圍城市”,從中低端市場切入,先賺錢,再反哺研發,反切高端桌面CPU市場呢?

    從近20年中國整個芯片行業的實踐看,這條路也許能做出芯片大公司,但仍然搞不定CPU。因為做芯片難,做CPU難上加難。

    目前,國產芯片的確已在一些中低端芯片領域有所突破,如電源管理芯片、藍牙芯片、交換機芯片……上海樂鑫已成為全球出貨量第二大的藍牙芯片廠商,其旗下的物聯網芯片累積出貨量也已突破1億。

    但芯片行業的桂冠上的寶石——CPU,仍在中國的勢力範圍之外。“中國芯”中,風光一時卻日漸走低、陷於瓶頸的公司也集中在這個領域,眾志、方舟和龍芯都是。

    在市場化一頭,業界標杆華為海思,主打的芯片是用於通信設備的基帶芯片,和用於攝像頭的芯片。近年來海思的手機芯片業務興起,但主要還是做SoC設計,CPU的IP核仍然使用ARM的技術——而且海思也是華為多年輸血、燒錢才養出氣候;在“政策扶持”一頭,太湖之光在“神威·太湖之光”超級計算機上實現了芯片全自主研發。

    然而基帶芯片、超算芯片,終究都不是面臨龐大商業生態壟斷的CPU芯片。更重要的是,MPRC的定位和程旭的身份與志向都已決定,眾志很難擁抱這條“農村包圍城市”的路線。

    MPRC和眾志具有體制內外的雙重屬性。高校體制內的MPRC,其成立初衷就是擔負國家863重大任務,攻克自主CPU;從程旭的個人志向來說,他也更想解決“國家的大問題”;而另一方面,與MPRC緊密相關,並有人員重疊的眾志又以產業化為目標。

    程旭的學生評價,程旭身上有“老派知識分子的抱負”,雖然被許多學生視為“開掛全人”,但他的市場嗅覺並不靈敏,或許是意不在此。

    他本人也曾在採訪中說,懷念80年代初的社會氛圍,那時人們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崇尚科技。他的願望正是將自己的能力溶化到國家強盛、科技發展中。

    回頭看,眾志曾錯過另一個機會——開發基於X86架構的產品。其實早在2005年,AMD就將X86架構芯片技術免費授權給北大。眾志本可基於X86開發兼容Windows的產品,這也許能幫助眾志在2009年的短暫窗口期,打開“千元上網本”的市場。

    但學生們稱,MPRC和眾志的成員,尤其是程老師本人,對自主研發的UniCore架構有感情,對自主有執着。X86的授權於是放着5年沒動。

    當時的另一種考慮,是政策導向和國家安全。國家對CPU開發的提法是“自主可控”,AMD向中國各高校轉移技術是否是另一次“運十下馬”?

    在70年代末,中國開始“運十”大飛機研發,1985年在引進美國麥道大飛機並簽下巨額合同後,運十下馬。但麥道隨後被波音收購,國產大飛機的研發因此推遲多年。

    “陰謀論”或許不足為信,但如果投入精力做X86產品,在實驗室經費、人力有限的情況下,必然會影響自主架構UniCore的產品化。

    作為體制內的大學教授,程旭還同時擔任學校領導職務。一些學生評價,程旭比較喜歡“跟着政策走”。

    然而,政府也在探索,政策也在改變,每個人對政策的把握都不同。

    張嘉俊觀察到,各種文件、會議對桌面CPU芯片研發的提法,以前主要是“自主可控”,近幾年也說“自主可控”、“安全可信”、“安全可控”,但從業者對這些目標的“內涵”並沒有共識。

    2013年,較早踏到風向的上海兆芯拿了台灣威盛的技術,國防科大也以ARM授權,快速做出了銀河飛騰FT-1500A CPU。

    業內,堅持自主CPU的人把這種拿國外技術的做法稱為“買辦CPU”。“買辦CPU”憑藉與主流生態更好的融合性後來居上,在政府辦公領域吃到了更多份額,部分自主CPU研發者感到不公。

    龍芯的胡偉武曾在公開場合說:我們花錢委託國外設計,取得部分產權,但本質上還是國外在設計,這其實跟原來用國外芯片沒區別,幾乎不具備自主可控性。

    但這是性能長期不如人的國產CPU不得不面臨的尷尬。

    一位領導曾說:“你不可用,就是最大的不安全。”

    人才斷層:編一條離職短信,醞釀好幾個月

    2013年夏天,MPRC實驗室一部分人要畢業了。氣氛很尷尬。大家各自說着“去向”,程旭發現,有一半的人都去了銀行、證券等金融機構。

    歡送會現場陳設着《蘭亭集序》屏風,背對着“不知老之將至”的草書,程旭用平穩的聲音說:“你們要不忘初心。”

    雖然他並未表現出不滿,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程老師生氣了,以至於之後的畢業典禮都取消了匯報行業的環節。

    

    2013年,MPRC畢業生歡送會上,中心職工表演舞蹈《窮開心》

    2015年離開眾志的何清輝說,這麼多年來,“長期過度工作”的程老師還是有變化。他現在講過去的事,偶爾會想不起人名,這在以前絕對不會出現。“程旭是那種上兩節課,就能把所有學生名字讀背下來、對上臉的老師。”

    鐵打的MPRC,流水的學生。從2001年至今,那些當初抱着“中國芯”激情加入MPRC和眾志的年輕人,都在陸續離開程旭。

    留不住人的根本原因是行業困頓。

    2003年進入MPRC並在博士畢業後留在眾志的吳華說,十幾年前,就是聽到程旭老師講中國的芯片進口額已經超出石油進口額,“受刺激進了這個行業”;十五年過去,吳華已轉行做互聯網三年,芯片和石油的進口額差距仍未扭轉。

    “我依然相信這個事是可以做成的,但從我個人的生命時間來說,還有別的考量。”一位學生在解釋離開眾志的原因時說。

    留不住人的同時,招人也變得困難——實際上從2006年左右,MPRC漸漸不再是北大信科最受歡迎的實驗室。從學霸雲集,到漸漸不好招博士,到現在已很難招到北大自己的本科生,甚至外校的學生也多是被調劑來的。

    原因之一是經費。2006年漢芯事件(上海交大微電子學院院長陳進把一家外國公司IP設計包裝成“漢芯1號”,騙取了高達上億元的科研基金)爆發後,從2002年到2010年在MPRC的李泉感到經費明顯變少,以前能拿國家級項目,那段時間主要拿北京市項目,學生補貼也相應變少。

    另一方面,博士在MPRC的壓力很大。因為程旭常年做工程,並未發表太多論文,“學術勢力範圍”不夠,這讓畢業有硬性論文要求的博士生尤感吃力。

    程旭的自我要求極其嚴苛,而且“他用自己的標準要求所有人”。在以“自由散漫”著稱的北大,MPRC要統一考勤,遲到、缺勤都會扣補助。

    工作時間一律不能用娛樂軟件。“要是在辦公地點讓他看到你用QQ,你就在他那兒掛上號了。”一位2006年進入實驗室的學生回憶當初,仍是如履薄冰的口氣,“想都不敢想,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在任何的公開會議上,極少有人質疑程旭的決定。

    程旭還是一個口才極好的人。一位從MPRC畢業卻不願繼續進入眾志的學生曾拒絕與程老師談話,因為他知道,只要談了,他就一定能被程老師說服。這就是程旭的“現實扭曲力場”。

    但一人之力無法抵抗行業大勢。招不到人,最根本的原因是自主CPU的產業化推進緩慢,而互聯網正方興未艾,薪資待遇水漲船高,計算機系、電子系的學生在兩個行業都有發展機會——一落一起,抽血效應明顯。

    留不住老人,進不來新人。這不僅是MPRC面臨的問題,也是中國整個芯片行業的難題。

    待遇實在低。李泉回憶,他到博士畢業前,二十七八了,還要靠家裡接濟;現在轉行做對沖基金的李偉利說,自己在眾志期間,工資還不如去網易遊戲的應屆師弟師妹。

    2004年,和中興合作的芯片流片成功後,中興請了慶功宴。李泉清楚記得是在北大附近吃的涮肉。高年級的師兄抱怨吃不到肉,因為幾乎沒熟就被師弟們夾起來搶完了。

    “當時窮啊,沒油水。”李泉半開玩笑地說。

    《國家集成電路產業推進綱要》白皮書數據顯示,中國本科應屆芯片設計師年薪近15萬元,博士近30萬元。而據拉勾網等招聘網站信息顯示,計算機專業本科畢業,且擁有4年~5年工作經驗的人工智能人才,月薪最高可達4萬,年薪可能超過50萬元。跟互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等崗位相比,芯片行業薪資水平明顯遜色不少。

    目前在某家外資芯片巨頭工作的晉華曾在方舟和眾志都工作過。他告訴甲子光年,常年來,不管中資、外資,各家芯片公司都很難招到應屆生,每次開行業會議,翻來覆去都是老友聚會。

    MPRC等CPU研發機構一個很大價值,是為中國芯片行業培養了人才。2007年畢業後進入英偉達的陳琪告訴「甲子光年」,同去的三位MPRC畢業生中,有兩人在三年內升了兩級,在外資大企業中屬於晉升速度很快的。因為當時MPRC是少數國內做數字後端的實驗室,IC組的畢業生一般都能手握英偉達、AMD、美滿(Marvell)、威盛等大公司的好幾個offer。

    多年來,從壯年得志到產業化受阻,程旭從未對外直接表現出彷徨和無力感。他只是偶爾會說,當時如果怎樣,也許更好。和他親近的學生回憶,即使是在飯局上,喝了大幾杯的程老師也思路清晰,能巧妙地達成對眾志有利的談判,酒精也無法讓他展現“不同的側面”。只有在每年眾志的年會上,程旭例行會“熱淚盈眶”,為團隊的辛苦和付出而感動。

    在眾志待了多年的老人們,要離開時,常會感到很難對程老師開口,“編一條離職短信,醞釀好幾個月”。

    2014年,一位工作多年的老人準備離職,最後面談時,他說,他準備回老家。

    程旭知道這不是真的,但他沒有拆穿。

    程旭

    而在這次“中國芯”引起全民關注後,MPRC的老人們貢獻了多篇回憶、評論文章:《中國芯縱有挫折,從不停頓》《中興禁運令有感》《破局“中國芯”》《中國芯破局最關鍵:上游EDA商業模式創業才能打破國外壟斷》《從Intel和ARM爭霸戰,看看做芯片有多難》……

    文章開頭給我們發來信息的林凡問一位師兄,為什麼你們這些離開的師兄弟還心心念念地為中國芯的出路想辦法?師兄想了想說:“這可能給我們一種還在賭局上的感覺吧。既然還在賭局上,你就不能說我們已經輸光離場。”

    來源:甲子光年(ID:jazz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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