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0日那一天，武漢錯過了最後的機會
溪奚里
子長
昨天，中國疾控中心的一篇論文《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流行病學特徵分析》開始被媒體普遍報道。這是疫情至今最最重要的一篇論文，署名中領頭的是疾控中心副主任馮子健，疾控中心主任高福的名字不同尋常的沒有出現。文章分析了72314例新冠肺炎患者，是截止到2月11日，所有確診人數的總和。論文首次披露，在1月10日之前，全國已經有20個省份出現確診病例。12月31日之前，可能已經出現了104名感染者；1月初的10天增加653人；但在1月11日到20日鍾南山宣布人傳人之間，暴增5417例，隨後徹底爆發；最後在2月5日達到流行峰後緩慢下降。
新冠病人發病時間在經歷12月到1月初的緩慢發展後，在1月10日開始陡然上升，隨後開啟了幾乎無法遏制的增長態勢。
醫護人員發病時間規律大致等同，也是在1月10日之後陡然增長，迄今為止，已經有3019名醫務人員感染，8人犧牲在抗疫一線。
如果這一天，武漢採取了一定措施，新冠肺炎造成的人間慘劇能不能被避免？
三天前武漢第十四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召開，市長周先旺部署了新一年的工作重點，要建設“精緻武漢”；兩天前武漢歡樂谷發起抽獎活動，可以免費帶一位朋友入園，1月10日開獎；1月10日，武漢宣布春運開啟，數百萬人從從這天起開始踏上返程列車；電視上播放着“武漢肺炎初步判定為新型冠狀病毒”的新聞；大媽照常早起去公園鍛煉，年輕人擠在熙熙攘攘的地鐵上聚會，不少人在朋友圈打卡熱乾麵後宣布出遊，金銀潭CGV影城開啟半年卡促銷，一片祥和歡樂氣氛。他們不知道，城市的命運就是在這一天徹底走向了拐點。這天之後，一切表面的美好都將被撕碎，疫情按照時間脈絡清晰的讓我們對新冠病毒從無知變成了恐懼。
1月10日，是全國春運開始的日子。當天，武鐵加開55列始發客車，持續40天，預計發送旅客2439萬人次。武漢1500個社區取暖點全部開放，配有空調、飲用水、應急藥品、娛樂設施等，市民不僅可以前去取暖，還能參加豐富的文娛活動。武漢兩會於今天圓滿閉幕，500多位市人大代表議發展、話民生、抒情懷，牢記神聖使命，忠實履行職責。
會議同時宣布，武漢副書記胡立山成為武漢人大主任，正式晉升為副部級幹部。《政府工作報告》指出，要在全國全省改革發展大局中展現武漢作為，貢獻武漢力量，扛起中心城市使命擔當。
《長江日報》報道，湖北省人民醫院住院的新冠肺炎患者大多數病情穩定。
然而在衛生系統內部，已經有人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很多人沒注意到的是，從1月10日後武漢衛健委的通告表述中，已開始有意識的淡化“未發現明顯人傳人證據”以及“未發現醫務人員感染”這兩項表述。公開報道中，截至2020年1月10日，初步診斷有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41例。10日前一天，武漢大學城市安全與社會管理研究中心副主任尚重生，接到中央廣播電視總台湖北站記者電話。尚重生被尊稱為“社會剖析師”，是應急管理方面的專家，記者希望他就傳染病一事發表建議。尚重生隨後從記者處了解到，這個傳染病很厲害，央廣已採訪多名患者，其中一個武漢打工的年輕人花光了9萬塊積蓄，仍沒有確診，後來因無法承擔後續20萬元治療費，只能回家等待。1月10日當天，中國疾控中心等機構和企業開發測試了 PCR 檢測試劑盒，用於對武漢疑似病例的檢測和診斷。這些科研工作者還在當天向世界衛生組織和各國分享了病毒全基因序列，以便於全球科學家據此開始進行病毒研究、生產試劑。1月10日，中國疾控中心主任高福動身前往武漢，13天后武漢封城，央視《新聞1+1》白岩松連線高福。高福說，吃一塹長一智，SARS給我們積累了經驗，我堅信，這次一定比SARS的致死率等各方面會更好。1月10日，中南醫院ICU隔離區為不明肺炎病人預留的床位住滿了，ICU主任彭志勇憂心忡忡，反覆向領導反映可能存在的高度傳染性，院領導也向武漢衛健委進行了報告。隨後，衛健委的專家組來到醫院調查，專家們的言論讓令彭志勇非常氣憤，因為他們仍然堅持12月31日國家專家組第一次來武漢時的診斷標準——有華南市場接觸史、做全基因組測序。彭志勇認為，這個苛刻的標準會漏掉真正的病人，忽視人傳人的可能。1月10日，武漢中心醫院眼科醫師李文亮出現咳嗽發熱等症狀，同一天，他的同事們在口罩的基礎上開始穿上隔離衣。事後發現，這些措施做得太晚了，這家醫院至少230名醫院職工確診感染。1月10日下午，武漢同濟醫院急診科醫生陸俊住進了醫院，彼時他被調到發熱門診支援。他在1月5日出現“無明顯病因”的發熱症狀，右肺CT片有片狀磨玻璃影，到1月7日再次複查被確診為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後發展為危重病人，1月17日轉入金銀潭醫院ICU負壓病房。也是在1月10日，新華醫院醫生李雲華累計看到了30個肺部CT案例，都是肺部磨破玻璃狀，他說，從來見過增長這麼快的病，每過幾天翻一番。大量醫護人員的症狀似乎並沒引起衛健委專家組的重視。1月10日，專家組成員北大第一醫院呼吸內科主任王廣發接受媒體採訪時說，目前病人的病情和整體疫情處於可控狀態。一位在武漢居住的女士在當天坐車回到河南安陽老家，後來她被確認為隱性傳染者——回家後兩個多星期內沒出現感染症狀，但她的父母和另外三個家人卻相繼確診；一家四口人當天在武漢辦理赴歐簽證，在華南海鮮市場附近吃了飯，隨團從歐洲旅遊回來之後，在上海，先後被確診。一位80歲的香港男子當天進入羅湖關口，並進入內地停留了數個小時。這艘郵輪，被香港媒體稱為“恐怖遊輪”，被台灣媒體稱為“漂浮培養皿”，目前已經有355名乘客確診。
官員忙於政治，專家組盲目樂觀，這一天，他們絲毫沒有意識到潛在的患者正在自由行走，把病毒傳給了家人、傳出了武漢、傳給了全國。甚至日本也陷入了危險境地，以至於中國人要喊出“日本加油”的口號。根據武漢副市長陳邂馨後來在新聞發布會上的介紹，直到1月14日起，武漢才開始啟動離境人員管控。然而據財新等媒體的採訪，很多人離開武漢時根本沒遇到人測體溫，也沒看到相關宣傳，直至23日一夜封城。2月11日，湖北衛健委的黨組書記和主任張晉被免職。2月13日，湖北省委書記蔣超良，武漢市委書記馬國強雙雙被免職。
它處在中國疾控中心兩次應急響應的中間，5天前是二級響應，5天后是一級響應；它處在中國疾控疫情周期分類第二個周期的最後一天，第三個爆發周期的前一天；它是春運開啟日，之後，武漢有500萬人湧向全國各地和世界各地。假如那一天，地方官能負起責任，採取了適當的措施……也許，疫情就不會造成那麼大的損失，不會有那麼多家庭因此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