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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四《反串》 第一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21日10:29:03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復一年    人生苦短鬚奮鬥  從來莫問難不難

   都愛色與錢  欲壑最難填    命中有福及時享  管他身後與生前

 

第一章:好不容易生個二尾子

 

王連第唯一的兒子、六神兒要做變性手術,這下差點兒急瘋了王嬸兒!但是她可不敢告訴丈夫,因為王連第患有腦血栓,全靠每年輸兩次液活着。如果讓他知道好不容易得的兒子,好端端的非要做手術變成女人,斷了老王家的香火,那王連第肯定就得踹腿兒,是非死不可的。

可是,怎樣才能阻止六神兒這個念頭呢?王嬸兒左思右想,前思後想,苦思冥想,沒有別的辦法,她只能去找幾個閨女,坐下來一起共商大計。王嬸兒掰着手指頭算計,胖丫兒和二丫兒肯定參加,三丫兒夠戧。拆遷的時候老兩口子沒有幫助三丫兒,讓胖丫兒占了便宜,三丫兒一直不上父母這裡來,跟斷絕關係差不多。四丫兒壓根兒就不是個有主意的人,五丫兒歲數小,心裡任事不裝,誰也不疼誰也不想,這一點王嬸兒心裡很清楚,自己的閨女自己知道,找她們倆沒多大意思。但是,不告訴四丫兒和五丫兒顯然不行。別的不說,六神兒要做變性手術,這可不是小事情,誰也甭想瞞得了,與其讓她倆事後知道落個便宜怪,還不如事先告訴她倆,多一個人總是多一份力量,縱然成不了什麼氣候,可也壞不了大事情。

所以,王嬸兒就抽王連第出去打牌的空,給幾個閨女一一打了電話,叫她們禮拜天都過來一趟,有事情要跟她們商量。地點當然不能在自己這裡,最好是大閨女胖丫兒那兒,她那兒屋子寬綽。王嬸兒給五丫兒單位打電話的時候,五丫兒問:媽,這事兒您跟我三姐說了嗎?

王嬸兒說:咳,跟她說不說的不吃勁,歸齊她也不會來。

五丫兒:您怎麼知道人家不來?

王嬸兒想了一下說:那你就告訴她一聲吧。

五丫兒冷笑一聲說:我憑什麼告訴她?要告訴還是您告訴吧。媽我告訴您說,不管怎麼說,拆遷的時候,我大姐辦的那事兒都不地道!我爸一推二六五,您連個屁也不放,我三姐有怨氣,也是在所難免的。我覺得,好歹就着這件事兒,把我三姐叫回來,認錯兒不認錯兒的擱到一邊,什麼事兒還能沒結沒完?再者說了,我爸現在到了用人的時候,多一個閨女不比少一個強?這個賬怎麼都算不過來呢?您可真是老糊塗了!

沒想到五丫兒這回倒挺明白,居然還說自己是個老糊塗。王嬸兒一想,老丫頭說的也有道理,於是她又給三丫兒打了一個電話,剛撥通三丫兒的電話,王連第就端着茶缸子回來了,見老婆在打電話就問:你給誰打電話呢?

王嬸兒趕緊掛上了電話,說:我問一下天氣預報,明天多少度。

明兒最高溫度多少?王連第端起暖壺瓶往茶缸子裡蓄水。

啊……三十三度,夜裡最低二十六度。

王連第了一聲,撂下暖瓶,端起茶缸子,轉身又出去了。

王嬸兒跑到門口,聽着王連第下了樓,把門關好,又按了一下電話的重撥鍵,鈴聲響了好幾遍,那頭兒就是不接。王嬸兒想:莫不是三丫兒不在?三丫兒跟她對象郝春陽還沒結婚,但是倆人已經住到一起了,這房子雖然是郝春陽他們家給買的,地址卻是三丫兒自己選的,因為離她上班的公司特別近,房子裝修好之後,三丫兒就搬了過去。此前,三丫兒住的是拆遷辦給她的廉租房,住到新樓房裡之後,三丫兒就把那間廉租房轉租出去了。王嬸兒剛想掛上電話,那頭兒忽然又通了,三丫兒問:誰呀?幹嘛呀?語氣中透着十二分的不耐煩,因為有來電顯示,三丫兒知道這個電話是母親打的,有心不接又怕母親有急事,三丫兒只好接了。

王嬸兒趕緊說:三丫兒呀,是我,是你媽。

有事兒嗎?是您病了,還是我爸要死呀?三丫兒問。

缺德地!這是怎麼說話呢!有這麼說你親爹的嗎?啊?不懂人倫!三丫兒呀,是這麼檔子事。要是小事情我也就不跟你說了,說了怕你着急;可這件事兒非同小可,說出來你非嚇一跳不可。再者說,我要不跟你說呢,往後你知道了又該埋怨我了。你說我左思右想,前思後想,歸齊呢,我還是得找你……按說應該說是缺德的,但是王嬸兒總是說成缺德地,大半輩子的口音和習慣是改不了啦。

三丫兒不耐煩了:行啦!我說您這是賣什麼關子?願意說就快說,不願意說就拉倒,我可沒工夫聽您瞎叨叨。

王嬸兒急忙改口:願意說,願意說,怎麼不願意說呢?三丫兒,你聽我跟你說啊。六神兒呀,唉,六神兒他要做手術,他要變成一個女人!你說,這是小事情嗎?

電話里三丫兒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問:那您跟我說是什麼意思呀?

王嬸兒:哎呦,我的好閨女!我能有什麼意思呀?還不是想跟你們姐兒幾個商量商量,咱們怎麼辦呀?我又不敢告訴你爸爸,讓他知道了還不得要了他的老命!我可活不了啦!好閨女,親閨女,你快回來救救你媽吧!你說你媽命多苦,生一個是丫頭,生一個是丫頭,人前抬不起頭,你爸手裡我也翻不了身。我盼星星、盼月亮,四十五上才得了六神兒這個寶貝兒子,還是你耿大媽給取的名兒,叫六神兒,不就是要像留住神仙一樣留住他嗎?真是頂到頭上怕摔了,含到嘴裡怕化了,抓屎抓尿,好不容易把他養到二十六,千沒想到,萬沒想到哇,他閒的沒事兒,吃飽了撐的!他不當老爺們兒,要當老娘們兒!你說,這可怎麼辦哪?我的好閨女呀!他要是當真變成女的,三丫兒,你說你媽我還活得了嗎?我苦巴苦業大半輩子,養了五個閨女,才養一個兒子,沒了兒子,我還活着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好哇……王嬸兒一邊訴說一邊哭,把這幾天來心頭堵着的那口氣,總算吐了出來。

三丫兒聽到這裡馬上答應下來,說禮拜天她肯定回去。

王嬸兒跟別的閨女說的,都是直接上胖丫兒那兒去,只跟三丫兒說到自己這裡來,因為三丫兒和胖丫兒有矛盾,必須先把三丫兒的思想工作做通,否則的話三丫兒是不會到胖丫兒那兒去的。打完這幾個電話,王嬸兒這才暫時放了心。想想再沒有其他的事,王嬸兒怕王連第回來看見她臉上的淚痕,趕緊到衛生間擦了一把臉。忽然聽見有人按門鈴,王嬸兒趕緊扔下毛巾把門打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對門的鄰居劉老師,王嬸兒隨口問了一句:她劉姨呀,今兒怎麼沒補課去呀?

劉老師疑惑地盯着王嬸兒的眼睛,問:王娘您怎麼啦?我怎麼聽見好像您這邊有人哭呀?咱這房子一點兒都不隔音。

王嬸兒忙說:沒有哇,誰哭啦?什麼事也沒有,哭的哪門子?

劉老師不太相信地說:是嗎?興許是我聽差了。那什麼,我今兒犯懶,沒去。王娘借您家面籮使使,我們家棒子麵長蟲了。

王嬸兒到廚房裡找來面籮,劉老師接過去轉身走了。

 

王嬸兒坐在屋裡發呆,什麼心思也沒有,眼瞅到了做晚飯的時候,王嬸兒腦子裡還是六神兒這檔子事。想起那天六神兒跟自己說這事的情景,屋裡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娘兒倆,六神兒對王嬸兒說:媽,我跟您說件事兒,您看怎麼跟我爸說吧。這事兒我考慮好長時間了,絕對不是一時腦子發熱。我想……那什麼……我想做變性手術。

當時王嬸兒沒聽明白,隨便問了一句:什麼變形手術?變哪兒呀?你哪兒哪兒長得都比你五個姐姐強。她以為是拉個雙眼皮,或者墊墊鼻梁子之類的美容手術。

不料六神兒卻說:不是變形是變性,簡單說,就是把男的變成女的。

王嬸兒大吃一驚:啊?什麼?男的變成女的?那……那能變得了嗎?

六神兒平靜地說:變得了,現在科學這麼發達,當然變得了,您同意啦?

王嬸兒怒不可遏地瞪起了眼睛,罵道:同意你奶奶個臭腳丫子!你吃錯藥啦!啊?放着好好的大老爺們兒你不當,去當老娘們兒,你怎麼那麼賤!缺德地!難道你有那……下邊難聽的話當媽的實在說不出口,王嬸兒只好把那半截話咽了下去。

六神兒只說了一句:反正我的決心已經下定了,跟您說說不過是打個招呼,您做好思想準備吧。說完他就起身走了。

 

一連好幾天王嬸兒茶不思飯不想,腦子裡就是這一檔子事。憑良心說,要論長相還數六神兒長得標緻,柳葉眉杏核眼兒,細皮嫩肉小白臉,要身架有身架,要模樣有模樣,要是個女兒身,定是個美人坯子。可他不是女兒身呀!想起生六神兒的時候,王嬸兒每次生孩子都去友誼醫院,一連氣兒生了五個閨女,那裡的大夫和護士都認識王嬸兒,見王嬸兒又挺着大肚子來了,就笑嘻嘻地問:又來啦,您可真是不見兒子不罷休。

當時王嬸兒曾下定決心,這回老六如果還是個丫頭,那就給了人,絕不抱回去,省得看王連第的臉子。孩子噶啦一聲下來時,護士抱着孩子給王嬸兒看,笑着說:這回可好啦,是個小子!您看呀,帶把兒的。

王嬸兒一眼瞥見孩子兩腿間那個黑糊糊的小零件時,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終於生了個帶把兒的!這回,王嬸兒總算可以抬起頭來作人了。想起五個閨女出生時的情景,生胖丫兒的時候,婆婆從老家趕來給自己伺候的月子。生二丫兒時婆婆就沒來,只讓人捎來一套小孩衣裳。生三丫兒是娘家媽伺候的月子,生四丫兒婆家娘家誰也沒來,王連第還罵大街,說自己是個歪屁眼子母雞,難揍,淨下不出雞的蛋!生五丫兒的時候,王連第索性逼問自己:你為什麼不死!想起來真讓人寒心!

可是說來也是,連王嬸兒自己也恨自己,怎麼這麼沒出息?人家耿大媽幫嘰幫嘰幫嘰,一連氣兒生了三個大胖小子;後院張大媽雖然也生了五個閨女,可是人家中間還花插着生了三個兒子呢,後來死了一個落了倆;就算每天美、見天賤和老姑生的都少,那人家也是一兒一女,花搭着生。誰也不像自己,沒皮沒臉,沒羞沒臊,沒結沒完!“突魯”一個是閨女,“突魯”一個又是閨女。總算生五丫兒時候,科學發展了,報紙上和電視上,都說生男孩兒生女孩兒,是老爺們兒的事,不是老娘們兒的事。有政府給王嬸兒撐腰,王連第也就是在屋裡跟王嬸兒呲牙咧嘴,不敢在外邊說三內道四。這回,王嬸兒終於給王連第生了一個小子,可把王連第給樂壞了!一切都是他自己親自動手,不讓王嬸兒洗褯子,不讓王嬸兒沾涼水,熱奶、做飯、買東西,王連第開了三張假條,請了四回事假,整整一個月沒上班。這一個月子下來,王嬸兒淨長了二十斤肉!像是變了一個人兒!空肚子打嗝的毛病沒有了,多年產後無奶的症狀也好了。小六神兒吃得白白胖胖,人見人愛。過了滿月過百天,過了百天過生日,哪一樣都不落趟。六神兒會坐着的時候,王連第只要下了班,進門兒頭一件事就是舉着兒子,“吧唧吧唧”地嘬兒子的小雞兒,一邊嘬一邊嚷:真香真香。王嬸兒擔心丈夫把兒子嘬壞了,搶過兒子來,王連第還不住地搖晃腦袋咋吧嘴兒,亞賽吃了蜜蜂屎一樣。

現在可好,兒子好端端的要把那傳宗接代的寶貝割了去,然後變成個女兒身,他是想幹什麼呀?王嬸兒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他不喜歡女的?不想結婚娶媳婦?有點兒像,因為他從來沒有往家裡帶過女孩子,也沒發現他搞過對象。可是他既然不喜歡女孩子,那他幹嘛還要變成個女的呀?王嬸兒有一回聽每天美說,耿大媽的三兒子疙瘩包子,沒準兒是個同性戀。當時,王嬸兒不知道同性戀是怎麼回事,還怨每天美淨瞎說,因為沒見過他同情誰呀。每天美就說:不是同情戀,是同性戀。您可真是木頭腦袋!難道您看不見,他從來不交女朋友?難道您看不見,他沒事老往金老頭兒屋裡跑?他們倆關係不一般。疙瘩包子不是個正常人,他不愛女人愛男人,他是同性戀!可是,人家疙瘩包子愛男人,也沒把自己變成個女人呀?這個六神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他這樣的算什麼人呢?拿刀子把寶貝割了去,那人還活得了嗎?即使死不了,那不就成了太監嗎?

王嬸兒正在胡思亂想,門鈴又響了,原來是劉老師來還面籮,王嬸兒忍不住問了一句:他劉姨呀,您進來坐會兒,我跟您打聽個事兒。

什麼事兒呀?王娘您說,我聽着呢。劉老師順勢坐下了。

王嬸兒想了一下,問:您說……有變身子的事兒嗎?

劉老師莫名其妙地反問:什麼變身子呀?

王嬸兒猶豫了一下說:咳,我也說不好,可能是男的變成女的,女的變成男的吧?
    劉老師拍了一下大腿說:哦,您說的是變性呀,有哇,男的變女的,女的變男的,都有。如今這年頭兒,這事兒不新鮮。不過,男的變女的簡單點兒,女的變男的比較難。我知道有一個叫什麼星的,是個跳舞的小伙子,就變成女的了,還挺漂亮呢。

沉了一會兒王嬸兒才說:哦,還真有這種事兒。

劉老師納悶地問:誰要變呀?王娘,是你們家人還是您的親戚呀?

王嬸兒連忙擺手說:沒有沒有,不是,我瞎打聽着玩兒呢。聽見有人說這事兒,我納悶兒。

是嗎?劉老師不太相信,但是她見王嬸兒不願意說,只好起身告辭走了。

這時候王連第回來了,進門頭一句就是:晚上咱吃什麼呀?

王嬸兒一看座鐘,哎呦媽耶,都快七點了,還什麼都沒準備呢。吃什麼呀?吃點兒省事的得了,想到這兒,王嬸問:吃麵條行嗎?

王連第有點兒掃興地說:有什麼不行的?給我捎二兩豬頭肉,我得弄口兒喝。

王嬸兒聽罷拿上錢下樓奔超市去了。

 

到了禮拜天,王嬸兒先把王連第支出去了,用一張李世濟《鎖鱗囊》的戲票,把王連第打發到虎坊橋湖廣會館聽戲去了。這個主意是二丫兒給王嬸兒出的,當然,戲票還是王嬸兒掏錢買的。王嬸兒一心一意在家裡等三丫兒,她擔心三丫兒不去胖丫兒那兒。等到九點鐘才把三丫兒等來,三丫兒見兩個姐姐和兩個妹妹,一個都沒來,不由得心生懊惱,沉下臉來埋怨王嬸兒:這都什麼時候了?她們怎麼一個都不來呀?真是的!

王嬸兒趕緊解釋說:不是她們不來,她們早都去你大姐那兒了,咱們不能在這兒說這個,回頭讓你爸爸知道了,可是了不得!

三丫兒撇着嘴說:哦,和着還得上老大那兒去呀?我可不去啊,真是的。

王嬸兒哀求道:好我的閨女吧,這都什麼時候啦?你還跟你大姐鬧這個?我就知道你不樂意去你大姐那兒,所以我就挨家等你。好三閨女,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你媽的面兒上,跟媽走一趟,啊。媽這會兒呀,死的心都有哇!好閨女,別讓你媽着急啦。

三丫兒見不得母親流眼淚,只好答應下來,於是娘兒倆鎖上房門下樓走了。

 

本來坐六一三路車倒六十六路,沒多遠。但是這年頭兒,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都是北京公交運輸公司,同是一個總站,七零五路三分鐘發一趟車,六一三恨不能半拉鐘頭發一趟,而且七零五是新車,六一三是舊車,服務態度還極其惡劣。娘兒倆着急,只好坐九三七路繞個彎兒到洋橋,換六十六路在終點站嘉園下了車,拐過嘉園三里的兩座塔樓,來到胖丫兒住的七號樓前,還沒走到樓跟前,就聽見樓上有人叫喊:哎,媽,三丫兒,你們怎麼才來呀?

娘兒倆抬頭一看,原來是胖丫兒趴在窗戶上喊,王嬸兒答應了一聲,三丫兒連答應也沒答應。倆人鑽進電梯上到十四層,一出電梯門,胖丫兒、苗小郎和他們的兒子墩墩,二丫兒、四丫和五丫兒,一群人都站在電梯門口迎接。大伙兒互相寒暄了兩句話,就朝胖丫兒的房間走。

不料迎面碰見每天美,每天美一見王嬸兒連忙撲上前來,一把攥住王嬸兒的手,一邊搖一邊熱情地說:呦,王嬸兒吔,什麼風把您給吹來啦?您可真是稀客!自打拆遷以後搬了家,我就沒見過您的面兒!每天每我都想您,您說想的我呦,跟那什麼似的!絕對不說一點兒瞎話,不信您問胖丫兒,王嬸兒,我可真是想您哪!走,上我屋了坐會兒去。說着就拉王嬸兒。每天美和胖丫兒住同一層,隔兩個門。

王嬸兒連忙推卻:哎不了不了,改天再說吧,改天再說,我們還有事兒呢。

每天美看了看王嬸兒周圍的幾個閨女,有些疑惑地問:噢,我說怎麼全來到呢,原來您家有事兒呀?哦,那……那我就不打攪了。哎,什麼事兒呀?怎麼不見王叔來呀?

胖丫兒生怕母親說走了嘴,忙說:回頭再說,回頭再說,牛大嫂,您忙您的。

苗小郎已經把門打開,二丫兒趕緊拉着母親走了進去,一群人也相繼進了屋。

 

每天美站在樓道里納悶地自言自語:他們家出什麼事兒了,幹嘛這麼興師動眾的?正好電梯門開了,每天美趕緊走進電梯。當電梯停在九層的時候,見天賤提着一袋垃圾也走進電梯,每天美隨口問道:廉嬸兒,您怎麼又扔垃圾去呀?

見天賤說:誰說不是呀,我們九層垃圾口又堵上了,也沒人去跟物業反映。別開門,一開門臭着哪!真是討厭死了。大姐幹嘛去呀?

每天美說:給我們小秀買箱可樂去,她每天每得喝兩聽可樂。

見天賤:小偉不喝呀?

每天美:他愛喝不喝,我還管得了那麼多。

見天賤:呦,都是你的兒女,不多不少,一樣一個,怎麼還有偏有向呀?

每天美:我告訴您說,什麼有偏有向?誰給我錢我就護着誰。我現在沒轍啦,讓他媽大牛坑的我,老了老了連個退休金都沒有,幸虧我還有小秀,要不然我真得喝西北風去。

見天賤:那……小偉不給你錢呀?

每天美撇了一下嘴,說:他?他還給我?就他那點兒錢,連他自己個兒都不夠養活,還給我?甭想!

見天賤哦了一聲,想了一下說:那你也得給小秀買點兒牛奶呀,酸奶什麼的,光喝可樂不行,那東西有什麼營養?

每天美:小秀才不喝呢,凡是有營養的東西,人家一概不沾,減肥呢。

見天賤:哎呦,那哪兒行呀?一點兒有營養的東西都不吃,日子長了還受得了?這些孩子們呀,真是沒法兒辦。我們兒媳婦也是,她倒什麼都吃,見天見吃完了東西,馬上就吃瀉藥,拉的唏哩嘩啦的。見天見這麼窮折騰,拉得那張小臉兒呀,蠟黃!你說什麼她也聽不去,您說這可怎麼好?

每天美道:我知道,您兒媳婦的單位,別看只是個街道辦事處,但是人家算政府機構,他們都算公務員,在那兒上班一定要形象好,太胖了不行,弄不好就得讓人家給辭退了。

見天賤納悶地問:上班幹活兒,好看歹看有什麼用?

哎,您可別那麼說,長得漂亮到底看着舒服。

那醜人還不得餓死?

每天美不以為然地說:餓死就餓死唄,這年頭兒,市面上缺錢不缺人!我還告訴您說,女人不光要漂亮,還得能喝酒,酒量越大越好。

那為什麼?見天賤更奇怪了。

每天美見多識廣地說:好公關呀?

見天賤問:公官?什麼叫公官?官兒不都是公家的嗎?我倒是聽說過父母官兒,難道除了公官兒,還有母官兒?

每天美有些嘲笑地說:咳,廉嬸兒,您可真是什麼都不懂。公關,說白了就是拿下。上級來了人或者是有什麼難辦的事得求人,就擺上一桌子酒席,叫倆能喝酒的漂亮姐兒上,摽着膀子摟住脖子,給他來一通猛灌,沒有辦不成的事。

見天賤瞥了每天美一眼:我們媳婦兒可不幹這個!那不成了舊社會的窯姐兒啦。

每天美哼了一聲,說:我也沒說您媳婦兒呀,您看您倒吃心了!

 

電梯到了一層,每天美和見天賤一起走出電梯,看着見天賤把垃圾扔進垃圾箱,每天美仍然站在路邊沒有走,見天賤問每天美上哪兒買可樂去,每天美說去美廉美超市,見天賤說她也想去,於是倆人一起走了。一路走,每天美一邊跟見天賤說閒話:今兒也不是怎麼了,胖丫兒她們家來了一大幫人。

見天賤問:誰呀?都什麼人哪?

每天美:還能有誰?左不過是她們家那姐兒五個唄,還有王嬸兒,娘兒幾個全來了。我說讓王嬸兒上我們家待會兒,王嬸兒說她們有事兒,我就問了一句,有什麼事兒呀,胖丫兒馬上說沒事兒沒事兒,然後趕緊拉着她媽進屋了。叫我說呀,她們家準是有事兒!而且,還肯定不是小事兒!廉嬸兒您信不信?

不愁吃不愁喝的,能有什麼事兒呢?見天賤疑惑地望着每天美。

每天美瞟了見天賤一眼說:得了吧,廉嬸兒,您准不知道嗎?您忘了拆遷的時候,胖丫兒把三丫兒給坑了,胖丫兒背着三丫兒簽了字,她鬧了一套兩居室,把三丫兒閃得沒地兒住了。這回呀,一準是三丫兒找胖丫兒算賬來了,而且還把王嬸兒搬來,弄不好今兒就得打一架,不信您瞅着。再者說了,還有人家二丫、四丫和五丫呢,哪一個是吃素的?

見天賤說:我幹嘛不知道呀?本來她們姐兒倆要是一條心,王嬸那間房鬧兩套一居室,絕對沒問題。但是這個胖丫兒心太黑,搶先簽了字。她倒合適了,獨吞了一套兩居室,弄得人家三丫兒沒了安身之地。當時三丫兒搞成了對象,正好需要一個住處,結果讓胖丫兒給算計了。你說這叫什麼姐姐?有這樣兒的嗎?可是王叔王嬸兒都不管,也難怪三丫兒想不開。

每天美搖搖頭說:我跟您說吧,這年頭兒瞎子拉胡琴兒——自顧自。誰長好心眼兒,誰就吃虧!您就說田家吧,何賽麗那個小娘們兒,可不是東西了!仗着田雨濃是政協委員,一個電話就把原來給我的房子撬走了,她占了東南角,把我擠到了西北角;她占了十八層,把我擠到了十四層。我現在是不跟她爭競,我要是跟她爭競,我就上拆遷辦給她反映去,把她在頤和園那塊兒有房的事,給她捅出去,我就不信她能住得長!

見天賤息事寧人地說:唉,大姐,算了吧。俗話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可都是在論的。原本你們兩家在大雜院的時候,就弄得關係不太好,現在搬到樓房裡,你住十四層,她住十八層,誰也礙不着誰,何苦來的又鬧矛盾?況且都已經住上了,怎麼鬧恐怕也不管事了。再說了……下邊的話不太好開口,見天賤本來想說,你男人如今蹲了大獄,可不是先前揚眉吐氣的時候了,你還跟人家鬧什麼?真是不覺孽!

 

每天美是什麼人,當然聽出見天賤的話外音兒了,但是她仍然咽不下這口氣,她說:什麼叫誰也礙不着誰呢?東南角是什麼角?那是塔樓的金角!西南角是銀角,東北角是背角,西北角就是死角!她何賽麗占了我的金角,把我換到死角去,我能樂意嗎?換上誰也不樂意呀。再者說了,她占了十八層,把我擠到十四層;十八多好聽呀,十八就是妖八,妖八就是要發呀!十四就是妖四,妖四就是要死!她在十八層,每天每坐在我的頭頂上;我在十四層,每天每被她踩在腳底下,您說我能甘心嗎?不過是我現在不如人,有朝一日我要是翻過身來……

忽然,見天賤用胳膊肘子捅了一下每天美,小聲說:別說了,何賽麗出來了。

每天美一抬頭,果然是何賽麗從美廉美超市裡走出來,手裡拎着好幾個大塑料袋子,裡邊裝的鼓鼓囊囊的,看見每天美和見天賤在一起,故意喜氣洋洋地叫起來:哎呦,廉嬸兒耶,您也來啦。早不說,要知道您也來,我就拉上您,咱一塊兒就伴兒多好啊。您買的東西擱我車上,我順路連人帶東西,都給您送回去,那多好呀。何賽麗瞥了一眼每天美,卻沒跟她說話。

見天賤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咳,下樓的時候碰見大姐,她說她要來,我就跟她一塊兒來了。今兒有什麼減價的?買了這麼多。

何賽麗:洗衣粉和洗頭水是減價的,熟食也有減價的,但是我沒買,吃的東西絕對不能買減價的,減價的東西沒好貨。

見天賤:我們孫子就愛吃台灣的速凍餃子,就是那個女演員做廣告的那種,我忘了她叫什麼了,聽說那個牌兒的餃子今兒減價。

何賽麗趕緊說:我告訴您說,廉嬸兒,進口的東西可不能含糊,絕對不能買減價的!回頭吃壞了肚子不上算……再者說了,演員做廣告的東西,絕對不能買!您想啊,他們整天就是演戲,說哭就哭,說樂就樂,睜眼就活,閉眼就死,鏡頭一轉打個挺兒他又蹦起來了,那純粹是演戲!他們的話哪有真的呀!相信他們那才瞎掰哪!您可真是的……

不等何賽麗說完,每天美就插了一句:廉嬸兒,我先進去了,裡邊等您啊。說完看也不看何賽麗,昂首挺胸從何賽麗身邊走過,徑直走了進去。

何賽麗回頭望了一眼每天美,扭過頭來對見天賤說:廉嬸兒,您瞧瞧,還是那麼趾高氣揚,還是那麼盛氣凌人!男人都進監獄了,說不定哪一會兒就得槍斃,還有什麼可牛氣的?磕瓜子磕出個臭蟲來,什麼人兒都有,真是可笑死了。接着又故意大聲說:廉嬸兒您看,如今咱們的日子是多好呀,住上了新樓房,換上了新家具,我們搶先一步買了汽車,老田和我也都考下駕照啦,今兒這車就是我自己個兒開來的。廉嬸兒,我還告訴您說,如今這年頭兒不怕掙得少,就怕死得早,咱可得爭強賭氣好好活着,好日子還在後頭哪!老田說啦,馬上牟們就換車,買一輛哎呦喂,開着越野去旅遊,到時候我叫上您啊。

每天美臨進超市的門,扭過頭去地一聲吐了一口淬沫,惡狠狠地說:臭德行!政協委員有他媽什麼了不起?不就是開大會時候舉舉手嗎,比交槍投降還少舉一隻呢,那誰他媽不會呀?有本事當國家主席去,你要能當了國家主席我就服了你!土老帽兒!什麼他媽哎呦喂呀?那叫SUV,傻逼!

何賽麗聽見這話,回頭看了一眼每天美,見每天美已經進去了,就“撲哧”一聲笑了,對見天賤說:廉嬸兒您瞧呀,這我橫是沒招她、沒惹她吧?她又罵我。她這人哪,就是氣人有笑人無!容不得別人比她過得好,看見別人過得好她就生氣。那可沒法兒,橫不能因為讓她高興,我們就敗家,我們就不過了呀……

見天賤可不願意攙和這個,連忙說:買這麼多東西提溜着怪沉的,快家去吧,改天再說,改天再說。說罷趕緊轉身走進超市。

何賽麗知道見天賤誰也不願意得罪,高興地搖了搖頭,把買的東西放進後備箱,轉身鑽進了汽車。

 

王嬸兒一家人來了,苗小郎趕緊拉着兒子墩墩要走,因為他知道今天討論什麼內容,自己是個女婿漢,說也不好,不說也不是,還是走人最好。可是,已經十一歲的兒子不願意跟他走,苗小郎瞪起眼睛,墩墩一看父親着了急,只好十分不樂意地答應了。胖丫兒趕緊掏出一張五十元鈔票,猶豫了一下又掏出一張五十元,一起塞給苗小郎,對他說:給你錢,想着給孩子買點兒吃的,一定要有營養啊,去吃肯德雞吧,晌午飯可別瞎湊合,聽見沒有?

苗小郎連忙答應一聲拉着兒子往外走,從小就有點兒大舌頭的墩墩,悶聲悶氣地說:我還想看大長雞呢,回來晚了就看不見了。

姐兒幾個心裡明白,一聽這話忍不住“撲哧”一聲都樂了。

莫名其妙的王嬸兒,瞪了一眼苗小郎和胖丫兒,說:缺德地!看誰的大長雞呀?孩子多大啦?你們怎麼什麼都讓孩子看呀?有你們這樣兒當爹媽的嗎?啊?真是不像話!

一聽這話姐兒幾個樂得更歡了,四丫兒捂着肚子直哼哼,五丫兒一個勁兒跺腳。

胖丫兒擺了一下手,忍住笑對王嬸兒說:咳,我的媽耶!牟們墩墩說的是那什麼……啊對了,是《大長今》,韓國電視劇,您看您,想到哪兒去了。

那父倆走了,這娘兒幾個都坐定之後,王嬸兒先開了言:今兒把你們姐兒幾個叫到一塊堆兒,因為什麼呢,你們都知道了,我也懶得說了。你們快點兒合計合計,給我出個主意,我可真是活不了啦……王嬸說不下去了,竟嗚嗚地哭起來。

二丫兒不耐煩了:您看您這是哭的哪門子?我覺得,有事兒說事兒,哭管什麼用?

王嬸兒邊哭邊說:我着急,我委屈,又不能跟你爸爸說,我憋得慌。

胖丫兒冷笑一聲說:那您就哭吧,您哭夠了咱們再說。

這話嚇的王嬸兒又不敢哭了。

四丫兒看見三丫兒穿了一件黑色小西裝,還是山羊皮,就問:哎,你這衣裳哪兒買的?

三丫兒美孜孜地說:我朋友給我買的,從香港捎回來的,說是什麼英國名牌rospaeher,我老記不住,後來我朋友說那什麼,你就記肉死皮黑,這我倒記住了。我朋友說那什麼,這是絕版,就這幾件,別的地兒買不着。

五丫兒又羨慕又嫉妒地說:嗬,還是煤黑子有錢啊。三丫兒對象家是山西的煤老闆。

三丫兒翻了五丫兒一眼。

四丫兒說:你脫下來,我那什麼試試。

三丫兒脫了下來,四丫兒接過來一看牌子,撇了一下嘴說:什麼英國名牌呀,冒牌貨。真是的,蒙你哪,你個怯勺!隨手扔給了三丫兒。

五丫兒搶到手說:我看看,可不是嗎,三姐你看,這兒不是標着嗎?沒的,硬,拆哪。連這個都不會看,真是鄉巴佬!還絕版呢,我看呀,絕戶版還差不多。

三丫兒接過來不高興地說:“哪兒呀?不是,那什麼,哪兒哪?沒的硬?”

五丫兒用手指着標籤說:“這不嗎?瞎呀你!”

二丫兒不耐煩地嚷起來:你們還有完沒完?咱媽叫咱們幹什麼來啦?住了吧啊!讓大姐說正事兒,沒事兒老跟這兒瞎扯淡玩兒,誰有這閒工夫。

大家靜下來了。

胖丫兒慢條斯理地說:都閉嘴,都聽着啊。要說六神兒想變成女的,我覺得這事兒,講比說不象是那什麼……怎麼說來着?啊對了,空洞來風。為什麼這麼說呢?你們難道看不出來,他有一點兒陽剛之氣嗎?唯唯諾諾,哼哼唧唧,講比說,他那個性子慢得出奇,脾氣蔫得要死,這哪兒像個大老爺們兒呀?講比說吧,我要是個女的,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他的,沒有一點兒男子漢味兒。

三丫兒馬上給了胖丫兒一句:“穴!空穴!饒不懂還瞎拽,可真是的。”

胖丫兒哼了一聲,沒理三丫兒。

四丫兒笑了:大姐,難道你不是女的呀?男人什麼味兒?臭腳丫子味兒!

二丫兒推了四丫兒一把說:得了吧,性子慢脾氣蔫的老爺們兒有的是,難道你沒聽耿大媽說過:蔫蘿蔔辣心,蔫雞巴操死人!你別以為蔫人好惹,蔫人更有主意。百人百性,這有什麼奇怪的呀?哎,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聽牟們家白挺說過,他的一個發小……我說這話你們可都別樂啊,四丫兒五丫兒,你們雖然還沒結婚,但是你們也都搞過對象了,我不信你們不知道男人是怎麼回事。你們猜他那玩意兒才多大?說到這兒二丫兒豎起大拇指來說:就這麼大,真的就這麼大,硬起來才這麼大。你們說這能管什麼用?還不夠撓痒痒呢,搞了好幾個對象都給吹了,一到真刀真槍真功夫的時候就掉鏈子。我覺得呀,該不是咱們六神兒也……不行?也太小?媽,要不您抽空偷着觀察一下,看看他那玩意兒到底多大,是不是……

不容二丫兒把話說完,三丫兒就開了腔:我說二姐,你快拉倒吧啊,這叫什麼事兒呀?有當媽的偷着看兒子那東西的嗎?虧你還是個姐姐,竟然說出這種話!真是的!

二丫兒當即反駁說:這有什麼呀?我又沒說讓咱姐們兒看。我覺得他是咱媽生的,是咱媽養的,他是咱媽身上掉下的肉,咱媽看看怎麼啦?

三丫兒說:那也不合適。小時候可以看,誰都可以看。大了就不能看了,誰也不能看。而且別人也不應該看,那是人家的隱私,看人家那個就等於是侵犯人權。

二丫兒不服氣地說:呦嗬,您再搬個大點兒的帽子,別把我給壓死!

四丫兒望着三丫兒說:要不,讓咱媽那什麼一下,再問六神兒一下,問問他是不是這回事,是不是因為這個變性。不看那什麼,問問總可以吧?

三丫兒撇撇嘴說:問也不行。我說你們可笑不可笑?啊?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相信的話,你們上外邊打聽打聽去,哪兒有當媽的問兒子這種事的!怎麼開得了口?真是的!

胖丫兒立刻還了三丫兒一嘴:胡說呢!噢,照你這一說,看也不能看,問也不能問,講比說,那咱們挨這兒瞎掰什麼呀?

三丫兒:本來就是,叫我說呀,本來就是多此一舉,真是的!六神兒的事兒,是他自各兒的事兒,他愛怎麼着就怎麼着,誰也管不了,誰也管不着!

二丫兒“哼”了一聲說:對,走自己的路,讓爹媽哭死吧!

胖丫兒瞪起了眼:胡說呢!反了他啦!我告訴你們說,做手術講比說,沒有直系親屬簽字,醫生不會給做的,講比說,何況是這種變性手術,你以為那麼簡單哪!

二丫兒小聲嘟囔了一句:“能死了!這個犟逼!”

四丫兒驚訝地:哎呦大姐,你可真那什麼,真逗!你還知道這個哪,那什麼,你聽誰說的?

胖丫兒理直氣壯:那還用聽誰說,做什麼手術,不得直系親屬簽字呀?講比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醫院可不是不講規矩的地方!

三丫兒:你拉倒吧!現在的醫院只認錢,只要給錢,換肝兒、換肺、換腰子,真是的,什麼手術都給做。除非是他沒能耐,反正沒錢是什麼都做不了!

二丫兒冷笑一聲說:其實,我倒覺得三丫兒說的有道理。這個事兒呀,終歸是六神兒自己的事,如果六神兒鐵了心要干,我覺得別人攔也是瞎扯淡。

四丫兒奇怪地望着二丫兒,問:哎呦,二姐,我說你這兒翻過來倒過去的,一會兒這麼說,一會兒那麼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呀?那什麼,看你這意思,難不成你是支持六神兒的?六神兒可是咱家的獨苗哇!他要是做了這個手術,那什麼,咱這一支可就絕戶啦,咱媽和咱爸還活得了嗎?我說你是怎麼啦?你可真是說得出口!

二丫兒:你說怎麼拉?脫了褲子蹲下拉!天王老子也不能站着拉!他能辦得出來,怎麼着?我還說不出口?實話跟你說吧,我覺得,感情用事沒有用。我還告訴你說,你不讓他做,他就不做啦?你擋得住他嗎?再者說了,你知道他是因為什麼要做變性手術的嗎?啊?他為什麼要做,你知道嗎?

胖丫兒扭過頭來問二丫兒:看來你是知道啦?

二丫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外因是條件,內因是關鍵。我覺得,他要是一意孤行,鐵了心要干,那,咱們還是真不好辦。

胖丫兒哼了一聲:胡說呢!不好辦就甭辦,這不結了嗎。

在一旁等得着了急的王嬸兒開了口:我的活姑奶奶們!我說你們就不能說點兒有用的?啊?我老婆子打了一圈兒電話,好不容易把你們攢到一塊堆兒,來了不說一點兒有用的。歸齊我這兒都快急死了,你們可倒好,淨挨這兒瞎扯淡,拉閒篇兒,誰為我想想呦!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閉了嘴。

 

半天不開口的五丫兒開了腔:其實我覺得呀,還是三姐說的比較靠譜兒,咱們着急也是白着急,是吧?不過呢,咱們倒是可以好好問問六神兒,看是不是還有迴旋的餘地。其實,主要是應該問清楚,他到底因為什麼?是吧?是生理上有問題?還是心理上出了差錯?不管怎麼說他這都是變態,是吧?咱們應該對症下藥,否則的話徒勞無功,你們說是不是?

二丫兒:你看,繞來繞去還是應該先問清楚呀。其實毛主席早就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覺得,問題不在於有沒有權利發言,主要是發了言管不管事。可是誰去問呀?當媽的不能問,我覺得,咱們當姐姐的去問,不是更不合適嗎?

三丫兒:問題是問得出來嗎?姐姐問弟弟這種事怎麼張嘴?真是的。

二丫兒:誰說不是呢,問不出來不等於白問嗎?

五丫兒:大姐二姐,我還想起一個問題來,我覺得啊,咱們這個寶貝兄弟,他該不是心理上……換句話說,他是不是得神經病了?啊?難道你們就沒往這上頭想?

三丫兒馬上提醒五丫兒:是精神病,不是神經病,真是的,不要混為一談。

二丫兒哼了一聲說:我早就考慮到這個問題了,我覺得首先應該帶着他去一趟安定醫院,檢查檢查,如果是精神上有了問題,那就先住院,然後對症治療。無論怎麼說,家裡出個精神病,我覺得,那也比出一個變性人名聲好聽,你們說是不是?

三丫兒冷笑一聲說:二姐,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呀?現在根本就不是名聲不名聲的問題,他要是真的就想變性,老天爺也沒辦法!就算咱爸咱媽活着的時候阻撓,他變不了,咱爸咱媽死了以後他還是要變的,無非是遲早的事。

王嬸兒忍不住了:我說呀,你們幫我想想,看有沒有什麼辦法擋住他,讓他死了這個心。啊?誰有好辦法?

三丫兒冷笑一聲:就怕是死了這個人也死不了這個心!哼,真是的!

胖丫兒瞥了三丫兒一眼:你這人可真夠討厭的!讓你幹嘛來了?說來說去,講比說,什麼主意都拿不出來,光給大伙兒拔氣門芯!講比說,吃炒豆喝涼水,閒着沒事兒放屁玩兒!那張大胖臉沉了下來,眼皮一抹搭,活像一個大白屁股。

三丫兒立刻回擊胖丫兒:又不是我要來的!老太太請我來的!真是的,換上你呀,八抬大轎抬我,八輩兒五我都不來!你以為你是誰呀?真是的!

胖丫兒扭過頭去,咬着牙根說了一句:想死你!我抬你?抬到半道兒一翻個兒,我他媽摔死你!

三丫兒撇了胖丫兒一眼也扭過頭去,乾脆不搭理胖丫兒了。

 

二丫兒問三丫兒:怎麼樣?你跟郝春陽什麼時候辦?

三丫兒抻了抻酸疼的脖頸說:快了,等他拿下碩士學位我們就辦。

胖丫兒撇了一下嘴,不屑地說:還他媽碩士呢?天天說事,年年說事,說吧,都他媽三十多啦,還不着急。少說點兒吧啊,不論好歹找個主兒,講比說,能把自各兒嫁出去就不錯啦。還他媽說事呢,再說事連二婚頭都找不下了。

三丫兒惱了:我願意!你他媽管得着嗎?

王嬸兒用手拍着大腿哀求道:活姑奶奶們!別嗆嗆啦!饒了我吧。

倆人這才閉上嘴不說了。

二丫兒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鐘說:呦嗬,都快十一點了,我覺得啊,咱們說了大半天,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給總結一下吧,第一,先認真觀察一下六神兒,看他是不是得了精神病,這個任務交給五丫兒吧,因為她住在媽跟前兒。第二,還得跟六神兒好好談談,找一找他想變性的原因,咱們也好對症下藥。這個任務,我覺得還是老媽出面好,因為什麼呢?既然是六神兒先跟咱媽說的,那就說明起碼在六神兒看來,老媽是不必忌諱的,對吧?第三呢,我覺得這事兒還是跟咱爸說清楚好,因為這不是小事情,遲早咱爸都得知道,我覺得與其晚知道,不如早知道,敢不興許老爺子還有高招呢。我覺得,眼下就是這三條,你們說是不是?

胖丫兒撇了一下嘴:什麼都是你覺得!能死你了!

五丫兒看了一眼二丫兒說:我覺得也是。

胖丫兒馬上瞪了一眼五丫兒:馬屁精!跟人學{音:淆}變狗毛,跟人走變黃狗,跟人上大街,變個大土鱉。

五丫兒趕緊用手捂住嘴,不吭聲了。

二丫兒沒理會胖丫兒繼續問大伙兒:怎麼樣?還有什麼說的?

別人都說沒什麼可說的,胖丫兒說:那就到此為止吧。

王嬸兒嘆了口氣:唉,說來說去等於沒說,歸齊還是我老婆子着急,還是我老婆子的罪過。這可真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誰跟我一條心哪?頓了一下又找補一句:“連沒結婚的也饒上,都他媽一路貨色!”

胖丫兒冷笑着撇撇嘴,說:誰叫您淨生閨女呢!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吧,還是個二尾(音:以)子!講比說,您怨誰呀。

我他媽抽死你!王八蛋!你說這個缺德地!死大缺!缺德吧你!你個犟逼!王嬸兒急了,站起身來就要打胖丫兒,姐妹們趕緊拉開了。

情緒壞了,胖丫兒留大伙兒吃飯,誰也不願意吃。本來就不是真心實意,胖丫兒也不深留,於是眾人就穿衣裳換鞋,準備起身回家。

二丫兒一邊穿衣裳,一邊問胖丫兒:“你這房多少米呀?”

胖丫兒驕傲地說:“九十八,兩室一廳。”

二丫兒問:“月租金多少?”

胖丫兒:“二百零五。”

二丫兒:“哦,倒不是二百五。”

胖丫兒瞟了一眼二丫兒沒說話。

 

何塞麗回到家,田雨濃正在書案前寫字,寫的是“奮起”倆字,寫了多少張也寫不好,地上扔了一大堆揉成團的廢紙,心裡正煩,見何塞麗又買回一大堆東西,忍不住說了一句:“冰箱裡滿得堆不下,又買這麼多幹嘛?”

何塞麗不高興地說:“怎麼啦?買多少又不是我一人吃,心疼是怎麼的?”

田雨濃說:“你花多少錢我心疼過?說話老是胡攪蠻纏。”

何塞麗說:“什麼叫胡攪蠻纏?不就是花你的錢嗎?誰叫你讓我辭工作的?我一天也沒閒着呀?做給你吃做給你喝,你哪次寫了字,不是我給你裝裱?不是我給你收拾?別以為那些錢,都是你一人掙的,裡邊也有我一份!告訴你說,我可沒有白吃你,白喝你!想清楚點兒啊,別他媽揣着明白裝糊塗!”

田雨濃揮揮手說:“行了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吧。往後不用你裝裱了,我可用不起你!”

何塞麗氣哼哼地進了廚房,把買的東西一樣一樣地裝進冰箱,然後使勁兒關上了冰箱。回到書房,見田雨濃還在不厭其煩地寫,就說:“寫不好,不會別寫了。”

田雨濃說:“不行,這是書法家協會主席點名要的,說是要送給中組部的什麼人,明天就得送過去。”

何塞麗沒說話轉身進廚房做飯去了。

 

是誰要的不要緊,給誰寫的也不要緊,什麼時候要更不要緊,要緊的是寫完之後,不能署自己的名字,這是最關鍵的。這個書法家協會主席,根本就不會寫字,只是練就了一個漂亮的簽名,不知是憑什麼路子爬上書協主席寶座的。他簽名那幾個字的書體,跟田雨濃的字體有些相似,所以他回回都讓田雨濃替寫,寫完了他題名,就跟當年給慈禧太后畫畫當替身一樣。其實,這就是批准田雨濃加入書法家協會的原因,不過田雨濃自己不知道。

但是,人家不知道是憑什麼關係,反正當了書法協會主席,大事兒小事兒都管着你。你的字寫得好,他就跟你白要,你還不許跟任何人講,你說這冤枉不冤枉?因為人家是田雨濃入會的介紹人,田雨濃也不敢反抗。白白的替他人作嫁衣裳,這是田雨濃加入書法協會以後,第一件讓他心裡特別不平衡的事。第二件事是,田雨濃已經給他送了好多禮物,這禮物可不輕,有一箱茅台酒,有半斤藏紅花,有十盒冬蟲夏草,還有四根東北野山參。加起來,這得多少錢啊!田雨濃想讓他給自己介紹一次跟啟功先生見面的機會,但是他一直光答應,就是不辦事,這讓田雨濃急不得也惱不得。

這幾年,光給他寫“騰飛”、“拼搏”和“奮起”,就不知道寫了多少張,弄得滿城到處都是,可是大伙兒都認為,那是書法家協會主席寫的,誰知道這是田雨濃寫的呀?第三件事是,以前不入會的時候,寫了字往各個畫廊畫店送的時候,多少都能賣點兒錢,賣了錢就結賬,從來不賒賬。現在可倒好,白寫,就是一股勁兒白寫,一個子兒都不給!錢只出不進,入會以來不但沒掙着錢,反倒把前幾年掙的錢都搭進去了,入這個會幹嘛?好不叫田雨濃大大地心疼,大大地着急。早知道是這樣,不如不入了。起碼寫了這些年,不說質量,光說數量,在北京這個有限的圈子裡,也多少有些影響力,也有些名氣了。好幾千張呀,不是小數。

今天“奮起”這倆字,說什麼也寫不好,“奮”字還湊合,這個“起”字,怎麼也起不來,說什麼也起不來。走字邊這一撇一捺,怎麼看都沒精神。說句難聽的糙話,就跟陽痿的雞巴一樣,要不就是軟了吧唧耷拉着,要不就象用棍支着一樣,骨子裡就沒有正常勃起的那般精氣神兒,氣得田雨濃一把又將剛寫的那張扯爛了。抽了根煙,歇了一會兒,田雨濃無聊地在紙上畫了一根勃起的陰莖,這回倒畫得神似形似,挺然翹然,血氣方剛的樣子。還別說,好像一下找到了感覺一樣,看着這張不敢見人的畫,忽然靈感來了,田雨濃趕緊把畫塗黑,扯爛,扔到一邊。然後,田雨濃又寫了一張,這回終於讓自己滿意了。這一張“奮起”,那“起”的一撇一捺,有骨有肉,粗壯有力,雄武威風,看着讓人兩腿發燙,禁不住熱血沸騰。

聽了何塞麗剛才說的那話,田雨濃決定從今往後,不用何塞麗裝裱了。一個男人不能自立,女人是瞧不起的。這種被女人瞧不起的日子,田雨濃不是沒有經歷過。三十幾歲的時候,每次跟何塞麗過夫妻生活時,總是感覺何塞麗不能滿足自己。這幾年壓力大,有時候何塞麗想玩兒,自己老感覺力不從心,一想那事兒就害怕。何塞麗如今四十歲,正如人們說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站着吸風,蹲着吸土。田雨濃老感覺腎虛,何塞麗夜裡一摸自己,自己就打個冷顫,越是這樣就越是不行。何塞麗不但不體諒,反而還嘲笑自己,這讓田雨濃時時產生一種憤恨的想法。好在白天在外人面前,何塞麗倒沒表現過瞧不起自己,那田雨濃也不舒服。

看着這張滿意的作品,就象看着自己的孩子,哪兒哪兒都好,就是不姓自己的姓,田雨濃心中那種壓抑、那種忿恨,甚至還有些許仇視,不知怎麼發泄才好。如果眼前就是那個主席,如果手裡有一把槍,田雨濃真想一槍崩了丫挺養的!還是美國人好呀,人人手裡有槍,中國什麼時候能跟美國一樣,人人手裡都有槍就好了。田雨濃正在胡思亂想,何塞麗喊了一嗓子:“吃飯啦。”田雨濃只好答應一聲,吃飯去了。

 

每天美買了一箱可樂,見天賤買了兩袋洗衣粉和兩瓶何首烏洗髮液,倆人回到家,湊巧趕上王嬸兒和她那群閨女下樓,每天美就可着嗓門兒沖王嬸兒喊:呦!王嬸兒耶,怎麼剛來就走呀?着什麼急呀?吃了飯,後晌再走吧,不就是一頓飯嘛,閨女不請我請。

見天賤也說:王嬸兒,輕易不來,來了還不住兩天?自打拆遷搬了家,見天見想您哪,想得我呀沒法兒。王嬸兒您別走,在這兒住兩天,咱老姐們兒也說說心裡話。

王嬸兒搖着頭說:不行不行,可不行。老頭子離不開人,家裡還好些個事兒呢。

每天美忍不住笑着說:您老兩口兒能有什麼事兒呀?左不過是吃了睡,睡了吃唄,這麼大歲數了,還幹得了什麼要緊事?二丫兒三丫兒,還有你們倆,走,上我那兒待會兒去?

王嬸兒知道自己嘴拙說不過每天美,乾脆擺擺手不吭聲了。

二丫兒有些挖苦地笑着說:牛大嫂子,改天我們姐兒幾個再來,下回看看您的新房子,又買新家具了嗎?您不是特別喜歡紅木家具嗎?現在仿古的傳統樣式特多,花梨紫檀什麼料都有。您是不是又買了好幾件呀?

每天美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還買什麼買?哪還有能力買呀。再說了,我那套巴西花梨硬木家具,還跟新的一樣呢?你們搬家了嗎?我聽胖丫兒說你們要買房子啦?

二丫兒說:我們哪兒買得起房呀?除非我婆婆幫助我們,要不我們連想都不敢想。

王嬸兒和其他閨女已經走遠了,四丫兒回頭喊了一聲:二姐,你走不走哇?

二丫兒趕緊答應一聲,追了上去。

 

每天美和見天賤走進電梯,開到第九層見天賤下去了,到十四層的時候,每天美也抱着可樂走出電梯,經過胖丫兒的門前,看見苗小郎正用鑰匙開門,就湊到跟前問:墩墩他爸,你岳母她們幹什麼來了?出什麼事兒啦?怎麼連飯也不吃就走啦?

苗小郎回過頭來警惕地看着她,說:我不知道,能有什麼事兒呀?

每天美嘿嘿一笑說:還想瞞人呢,我告訴你說,紙里包不住火,遲早大伙兒都得知道。不信?不信咱就走着瞧。說完一扭身回家去了。

胖丫兒送母親和幾個妹妹上了車,回來一進門,苗小郎趕緊跟她說了每天美朝他打聽的經過,胖丫兒一聽就惱了,罵道:這他媽臭娘們兒是怎麼回事?礙他媽你蛋疼啦!啊?管得着嗎你!不行,我得上丫門口罵丫一通去,要不然的話丫就犯賤!

苗小郎勸慰胖丫兒說:咳,拉倒吧,別沒事兒找事兒啦。她願意打聽她就打聽去,咱不會不說?我告訴你的意思就是往後注意點兒,別老是嘴上沒個把門兒的。

胖丫兒問:兒子呢?你怎麼一人回來了?

苗小郎說:碰見他們同學了,我給了他五十塊錢,他跟同學走了。

胖丫兒道:嚯,你還秘了五十,拿過來,怎麼誰的錢你都賺呀?

我這不是賺,我這是省。苗小郎把剩下的五十塊錢交給胖丫兒,一轉話題說:我覺着啊,你們家六神兒這事兒,還真是不太好說,如果他死心塌地非要變性的話,恐怕誰也擋不住。要是那樣的話,還就是每天美說的那話,紙里包不住火,遲早都得讓人家知道。你說你還找人家鬧騰什麼?終歸不是長人露臉的好事!到那時候,連咱們都抬不起頭來,你還得罪人?維人都維不下!趁早拉倒吧啊。

胖丫兒一想也是,如果日後六神兒真的變了性別,自己還能在這兒住嗎?不沖別人,就每天美這張破嘴,自己絕對在這兒住不下去了。每天美會傳得整個小區全知道,自己在前邊走,後邊就會有人戳脊梁骨。這事不比別的,多讓人笑話呀!自己的弟弟由男人變成女人了。雖然胖丫兒不太在乎誰說什麼,這年頭兒誰笑話誰呀?但是,那也得看是什麼事。

古語說的好:笑貧不笑娼。如今這年頭兒,只要你有錢誰敢笑話你?小區里三號樓五單元有一家姓劉,養了兩個閨女,大閨女劉英今年三十六,二閨女劉美三十三,倆閨女都沒正經工作,也都沒結婚。但是,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到晚上就開車出去,幹什麼還用說嗎?小區里盡人皆知。可是人家能掙大錢呀?美天美講話:倆大閨女,一人買一輛逼丫的,開車饒世界去抓錢。劉大媽和劉大爺老兩口子,整天山珍海味,滿漢全席,變着花樣兒吃。黃花魚要吃活的,老人參要吃野的,糧食不吃撒化肥的,王八不吃世人養的,北京城的大飯館都吃三圈了,比當年慈僖太后吃的都全和。誰不說劉大媽和劉大爺沾了養閨女的光?至於錢是怎麼來的,還有人在乎嗎?

可是六神兒變性這事,能跟人家相提並論嗎?人家是為錢,六神兒是圖什麼呢?胖丫兒聽母親說過,六神兒在一家夜總會工作,干的是調酒師,每天晚上九點上班,第二天早晨五點下班,一個月工資五千塊。這在王連第的子女當中,已經是最高的工資了,難道他還不知足?他還想變成女人,然後好掙大錢?胖丫兒想起有一回吃了晚飯,三口子出門去遛彎,苗小郎在一根電杆跟前看一張小廣告,看半天也不走,胖丫兒納悶兒也湊過去瞧,苗小郎指着上邊對胖丫兒說:你瞅瞅,夜總會招男公關和女公關呢,他媽的,日工資就三千到一萬!日!一天頂咱倆一個月都多!

胖丫兒奇怪地問:什麼叫男公關和女公關?講比說,他們為什麼掙這麼多呀?

苗小郎冷笑一聲說:什麼他媽公關呀,說白了就是鴨子和雞!夜總會還能有什麼好鳥兒?妓女是雞,鴨子就是男妓!

胖丫兒哦了一聲明白了,然後反駁苗小郎:胡說呢!那,他們這麼明目張胆地招人,講比說,大張旗鼓這麼幹,難道政府就不管?

苗小郎:管?誰給政府交錢呀?你別看咱們國家法律上禁止賣淫嫖娼,可實際上哪兒不賣、哪兒不嫖?我聽說,河北省有個溫泉城是澳門人投資的,人家公開地說,你只要讓我有嫖有賭,我就投資,不上嫖和賭,我就不投資。地方政府為了吸引外資,乖乖地讓人家上嫖上賭,還給人家派保安。什麼掃黃呀,那不過是做做樣子,給老百姓看的,根本不當真。而且只查小的不管大的,有根基有門路的警察敢進去查嗎?叫我說呀,還不如人家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呢,因為人家的妓院是公開的,政府到一定時間給妓女們做體檢,體檢合格的發給營業執照,政府收稅妓院公開,嫖客還不會得性病,幾頭兒都合適……

胖丫兒奇怪地問:哎,你這是聽誰說的?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哇?

苗小郎說:聽那誰,原來你們後院張家二姑爺李建民說的,他不是給領導開小轎車的司機嗎,人家什麼不知道?上茅房蹲坑時候,我聽他告訴我的,他們領導去國外考察的時候,去過紅燈區的妓院,人家嫖娼回來還報銷呢!

胖丫兒不太相信地搖搖頭,然後用手指了一下說:哎你看,男的要二十歲到四十歲的,你不是挺能幹的嗎?又舒服又輕省,還能掙大錢,要不你也當鴨子去吧。

苗小郎疑惑地望着胖丫兒問:你真讓我去呀?哼,我還是多活幾年吧。

胖丫兒撲哧一笑轉身走了,苗小郎趕緊跟了上去。

後來,在母親那裡看見六神兒,胖丫兒問他,在夜總會見過鴨子和雞嗎?六神兒含含糊糊地說可能見過,還問胖丫兒問這幹嘛。胖丫兒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六神兒,六神兒藉口上廁所,轉身躲開了胖丫兒。當時胖丫兒就有點兒懷疑,懷疑六神兒也是個鴨子。因為一是聽母親說,六神兒每月都把工資交給母親,但是他仍然穿戴一身名牌,他怎麼那麼趁錢?他那錢是從哪兒來的?胖丫兒不能不懷疑。二是六神兒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像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連苗小郎也說六神兒身子空了,小臉兒寡白,連嘴唇都沒有血色。第三就是五丫兒問他,什麼叫雞尾巴酒,雞尾巴酒怎麼調,六神兒說起來磕磕絆絆,一點兒都不像業務很熟的樣子。

不用多隻憑這三條,胖丫兒就可以斷定,六神兒肯定是個鴨子。那麼,他現在想變性也就不難理解了。一定是他的身體狀況,不容許他再幹下去了。但是,如果他變成一個女人,他就可以換一種方式,接着干他的皮肉買賣,接着掙他的大錢。想到這兒,胖丫兒對於給六神兒做思想工作,制止他變性,已經沒有一丁點兒信心了。

 

六神兒離開家已經三天了,這期間他在同事黃齊偉那兒借住。黃齊偉是湖北仙桃人,大學畢業後不想留在家鄉,就去深圳尋找發展機會,投了幾十份簡歷也找不着工作,身上帶的錢也花光了。一次在大街上窮逛,偶然發現夜總會招聘公關人員,黃齊偉從大山里來,剛從學校畢業,他也不懂什麼叫公關,就找上門去了,總經理介紹了一下具體工作,黃齊偉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就是讓他當鴨子。當下因為找不着工作,而且身無分文,餵嘴都成了問題,飢腸碌碌心慌意亂,情急之下黃齊偉就答應下來。幹了一個月黃齊偉感覺還不錯,吃的好喝的好,還有女人可以玩兒,儘管那些女人都是四五十歲的黃臉婆,並不是自己喜歡的,儘管玩兒的時候首先要伺候好人家,有時候甚至要忍受她們沒完沒了的糾纏。

但是,在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夜總會也算是一個比較舒服的避風港,更何況工資還挺高,碰上出手闊綽的富婆,一晚上就能拿個三、五千、甚至是萬兒八千塊錢。後來聽同學的召喚,黃齊偉又來到北京,但是原來所學專業早就荒廢了,不能勝任同學給介紹的工作。更何況吃饞了呆懶了,人往高處走費勁着哪,往下出溜別提多利索了,黃齊偉只好重操舊業。經理給黃齊偉找的這間小房子,雖然是間平房,但是離上班的地方近,屋裡還有上下水和空調,住起來還是比較舒服的。所以,六神兒經常到黃齊偉這裡和他就伴兒。

 

六神兒的大名叫王小飛,這個名字既不是王連第給起的,也不是王嬸兒給起的,而是大姐胖丫兒起的。當時,王連第給兒子起的名字叫王大慶,生了五個姑娘總算生了一個小子,應該好好慶祝一下。但是,胖丫兒說這是油田的名字,不是人名,不好聽,而且五個姐姐又沒有一個叫大寨的。王嬸兒的娘家姓董,她給兒子起的名字叫王董強,以前淨生丫頭,在人前抬不起頭,這回總算生個小子。人活着就得爭強賭氣,誰也靠不上,只有靠自己,這回可是給老董家爭了氣,自己也露臉,就叫王董強吧。二丫兒又開玩笑地說,這名字象鑼鼓點兒,咚不嚨咚強,光用後邊倆字董強,沒姓不全;全都用上吧,又比日本人的名字還長。王嬸兒只好閉嘴了。胖丫兒提議叫王小飛,二丫兒覺得好聽,堅決擁護。

但是王連第不贊成,覺得字音跟流氓阿飛比較接近。要是叫王大慶,小名就可以叫阿慶,將來娶個媳婦就叫阿慶媳婦,這多好聽啊,《沙家浜》裡不就有個阿慶嫂嗎。要是叫王小飛,小名總不能叫阿飛吧。所以,雖然是大閨女和二閨女都堅持,畢竟她倆是十幾歲的孩子,王連第沒有採納她倆的建議。但是,到了派出所報戶口的時候,說到這幾個名字時,警察們都說王小飛這個名字好聽,比較新潮時尚,將來沒準兒能當大明星,王連第當下就同意了。

自從幾天前跟母親說了要做變性手術的事,王小飛就一直住在黃齊偉這裡,一是王小飛跟黃齊偉平日關係不錯,二是做變性手術的事,事前跟黃齊偉商量過。下了班兩個人回到宿舍,免不了又說起這件事。

黃齊偉說:你總這麼抻着也不是個事兒,回家跟你媽你爸好好談談,說不定這幾天你父母已經有想法了呢。

王小飛:我何嘗不着急呢?你說我吧,現在根本不敢出台,一出台就控制不了自己,不是我控制不了自己,而是到時候根本不由人。也難怪,人家花了錢就想玩兒個痛快,人家能讓你不出嗎?可是咱這身子骨兒,哪兒還經得住這麼折騰啊?這又不是自來水,老這麼流誰受得了?你說不出台吧,少掙點兒錢,我倒無所謂,但是老闆不高興,嫌咱不賣力氣。要不,我怎麼想起要做變性手術呢。

黃齊偉:今天怎麼樣?我看你剛才走路,兩條腿往外撇……

王小飛:可不是嗎,老二又腫了。今兒這他媽娘們兒沒完沒了地吹,一弄倆鐘頭,弄得我真他媽難受……這活兒真不是人幹的。

黃齊偉:給了多少?

王小飛憤恨地罵道:操他媽!玩兒了半天,末了丫他媽給我幾張購物卡!我堅決不要。費了半天話,這才給了我兩千塊錢。唉,這活兒真是沒法兒幹了!快點兒做手術吧,我真是一天都忍受不了了。

黃齊偉搖搖頭:但是這事情,我覺得你還是要想好了。咱這寶貝玩意兒一旦割了去,再想安上可就不能了,沒有了這玩意兒,傳宗接代不傳宗接代的倒無所謂,你還管得了那麼多?但是從此以後,你就再也別想享受做男人的樂趣了。而且據我所知,即便把身子變成了女人,你也享受不到女人的快感,只能滿足一點兒心理需求,可你又不是心理變態。到了那時候,外表看着你是個女人,可實際上你還是男人心態,那可真是男不男女不女,罪過大了。

王小飛沒理會這話,卻問:你在家裡是老幾?你弟兄幾個?

黃齊偉:我是老大,我們弟兄三個。

王小飛:你父母生你的時候多大年齡?

黃齊偉想了一下說:我父親二十三歲,我媽二十一歲。

王小飛:怨不得你身體這麼棒。我媽生我時候四十五歲,我爸都四十八快五十了。我當然不能跟你比了。

黃齊偉:身體棒不棒,跟父母的歲數有這麼大關係嗎?

王小飛沒接這句話,卻又問:你干幾年了?

黃齊偉想了一下說:快一年了吧。

王小飛:那你還沒到時候,省着點兒吧。你知道嗎?我已經做四年了。按說一般人,最多也就是做三年,好幾個哥們兒都轉行走了,有的是錢掙的差不離兒了,有的是還要娶妻生子。我一沒地兒可去,二也不想結婚,就這麼耗着,一眨眼就是四年。前二年也不覺得怎麼樣,最近我真是力不從心了,早泄、陽痿全來了,不吃藥不吹根本起不來,再就是肛門和小便之間那個地兒,好像是陰莖根兒,老疼。上醫院一檢查,大夫說是前列腺炎、前列腺肥大。你不知道,大夫看我那眼神兒,我都不敢抬頭。還問我怎麼搞的?年紀輕輕的前列腺腫這麼大?要注意節制啦。我他媽倒想節制呢!由得了我嗎?

黃齊偉瞟了一眼王小飛:是嗎?那麼嚴重?從年齡上講你也並不比我大呀。

王小飛:這事情還在乎年齡?告訴你說,男人的滋味兒我早都膩歪啦,累個臭死,不就是射精時候舒服那幾下嗎?因為咱這是伺候人,所以更沒有一點兒樂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咱本身就不是圖樂趣,咱圖的是錢。可是掙錢也不能不要命吧,命都沒了那錢還有什麼用?你說轉行干別的吧,咱這身子骨兒早就空了,還能幹得了什麼?不說別的,爬三層樓我就喘,爬到四層就是一身汗,完了,我這輩子算是完了。

黃齊偉笑了一下說:那你就改成女人,早先是你操人家,往後是人家操你,這倒也公平合理,冤怨相報。哎,今天晚上別跟我這兒住了,回家去吧,別讓你媽着急。

王小飛問:怎麼?你的姐們兒要來?

黃齊偉不置可否地搖搖頭:你都在我這兒住三天了,不是我轟你,該回家去了。

王小飛哼了一聲說:你可真是不知死,還有心思弄這個,悠着點兒吧。

黃齊偉笑着說:你才是想不開呢。難道咱就活該讓那些黃臉婆折騰,咱就不興找個小妞玩兒玩兒?掙了錢也得會享受,要不掙那些錢有什麼用?

王小飛搖着頭說:不見棺材不流淚。說完簡單收拾一下自己的背包,出門走了。

黃齊偉自嘲地說:什麼不見棺材不流淚?流淚有什麼意思?我是不見雞窩不流水兒,流水多舒服呀。




封底題詞:當代文字版《清明上河圖》

   四面八方來往 五行八作不同        人情世故耀眼  花花世界盛行

   記錄城市變遷 刻畫多彩人生       揭示道德淪喪  針砭時弊世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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