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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六《下場》第九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10月18日10:28:14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六《下場》        作者:弘魁

    農工商學兵  活着就得爭         人比人該死  貨比貨該扔

    勞心傷神鬧哄哄  執迷不悟黃粱夢    機關算盡太聰明  原來卻是一場空


第九章:夾了半天還是沒夾住

何俊雄回到家裡告訴母親和奶奶,他被公司派到天津當大區經理,年薪可能超過二十萬。這下可把何大媽樂壞了,她說:“怎麼樣?啊?我孫子雖然沒念大學,這不也當上了大經理了嗎?人好命就好!心眼兒好就有福報!”

小紅奇怪地問:“怎麼你剛上幾天班,公司就讓你當大區經理呀?這裡頭------有沒有什麼勾當呀?不是人家欠下一個大窟窿,把你送到那兒去對付債主吧?”她現在已經讓何寶強的事情嚇怕了,碰上什麼事都不往好處想。

何俊雄說:“不是媽,這是我在廣州干推銷時,認識的幾個鐵哥們兒,我們就睡在一個地鋪上!比親兄弟不差什麼,一個在北京是我們公司北京的大區經理,天津那個位置也是大區經理。北京這個哥們兒,讓天津那個哥們兒去瀋陽,把天津讓給我,讓我離家近點兒。那個哥們兒家是燕郊的,他在天津或者在瀋陽沒有什麼區別。這回聽明白了吧,您就放心吧。”

小紅說:“我怕的是人家捅下漏子,叫你去頂缸!”

何大媽也連連點頭說:“可不是嗎?你爸爸的教訓咱們還沒吃夠嗎?”

何俊雄說:“世上不全是好人也不全是壞人。我也算是在社會上闖蕩了一回,你們就放心吧,沒有事兒。大不了腳底下抹油,我走人就是了,沒事兒。”

小紅搖了搖頭說:“不是那麼簡單,你自己多留心吧。”

何俊雄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打算上北京南站坐火車去天津。

 

何俊雄下樓碰見金嬸兒的女兒小雪,他就叫了一聲:“老姑,您回來啦。”

小雪問:“你媽你奶奶在家嗎?”

何俊雄說:“在家,您有事嗎?”

小雪說:“沒事,我過去看看。”

何俊雄走了。小雪來到何大媽家按門鈴。

何大媽聽見就對小紅說:“准又是那個老東西來了。”

小紅問:“誰呀?”

何大媽一邊去開門一邊說:“還不是你金嬸兒。進來吧,老傢伙。”一開門卻見是小雪,何大媽愣住了,問:“咳,這回不是老傢伙。小雪,你怎麼有空上我這兒來了?”

小雪皺着眉頭髮愁地說:“何大媽,我能不來嗎?我媽腿折啦。”

何大媽驚訝地問:“不是早上還好好的嗎?怎麼忽然就腿折啦?”

小雪嘆口氣說:“就是那麼個寸勁兒!該着倒霉罷了唄!”

小紅也問:“那到底是怎麼弄的呀?”

小雪說:“我媽在廚房裡洗菜,我爸說這個遙控板是怎麼回事兒呀?怎麼不管事兒啦?我媽說你個笨玩意兒,不是就那麼一按就得了嗎?我爸說,我他媽快把它按扁啦!它也不出一個人影,真急人!我媽說我給你弄,說着往外走,也不怎麼不合適,跐溜一下子弄了一個屁蹲兒,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啦,結果把小腿骨坐折啦。”

何大媽說:“哎呦!你說這不是沒影兒的事兒!走,我跟你瞧瞧去。”

小紅拿上鑰匙鎖上門,也跟着一起去金嬸兒家了。

一進門,金叔迎出來了,連說:“哎呦,何嫂子,您瞧瞧,連您也驚動了。沒什麼事兒,她就是自己坐在自己腿上啦。”

何大媽瞪了他一眼說:“嘿,都骨折啦!還沒事兒?你幹嘛呀?巴不得的呀?你就等着單腿兒下跪,給我報喪是不是?”

金叔說:“那也不是我的事兒呀!還有倆兒子哪,我可不給你下跪!”

何大媽說:“你呀甭幸災樂禍!我還告訴你說!他金嬸兒且死不了哪!”

金叔沒味兒地說了一句:“你說我這不是多餘!”說完轉身看電視去了。

何大媽和小紅隨着小雪來到金嬸兒的臥室,看見金嬸兒躺在床上,小腿上綁着繃帶和夾板,一看何大媽來了金嬸兒就哭了:“姐姐吔,你說我怎麼這倒霉呀?你說我好沒(音:麼)影兒的,自個兒把自個兒骨頭弄折了,這回我得坐仨月子!也未嗆好得了!”

何大媽上前去坐在金嬸兒旁邊,安慰金嬸兒說:“哭神馬?你不是樂呵着呢嗎?還做月子呢?別說坐月子,連個蛋你也未准下得出來啦!你說這是怎麼話兒說的?”

小紅問:“金嬸兒,疼不疼呀?”

金嬸兒搖搖頭說:“不動彈不疼。”

小紅說:“那就好,您就別動彈。傷筋動骨一百天,您說得坐仨月子,還真得那麼長時間,好好養着吧,讓金叔伺候您。”

金嬸兒撇一下嘴小聲說:“他?他巴不得我摔死呢!”

小紅趕緊關上門小聲說:“金嬸兒您可別瞎說!到了用人的時候啦,別逞強啦!不但兒女不能得罪,小雪,你別不愛聽啊,就是老伴兒更是不能得罪!平日裡多要強,到了這個時候,您就服點兒軟吧!誰叫您骨頭不結實呢?”

金嬸兒也說:“是啊,我這不是什麼話都不敢說嗎?小雪來了埋怨他爸沒照顧好我。我說你就別添亂啦!這真是:滿堂兒女跟不上半路夫妻!你們來一趟能呆多一會兒呀?夜裡不是還得你爸伺候我嗎?所以小雪也就不說話了。”

何大媽拍了一下腦門說:“哎呦,剛才我那話說得也不好!回頭再得罪了你們老頭兒!”

金嬸兒問:“你說什麼啦?”

何大媽說:“我一進來他說什麼呢?他說沒事兒,我說還沒事兒!你就等着給我單腿兒下跪報喪啊?你瞧瞧我這話說的,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金嬸兒搖搖頭說:“一樣的話單看是誰說,您說沒事兒!誰不了解誰呀?他不敢。”

何大媽說:“看看把你能的!人家怎麼不敢呀?你可不知道,如今咱們北京的老頭兒可吃香啦!淨有東北的老娘們兒,專門找北京老頭兒,又有房子又有錢!你仔細着點兒吧!”

金嬸兒說:“我有倆兒子一個閨女,我怕神馬?我怕他?哪兒涼快哪兒他媽呆着去!”

何大媽說:“行,你是不怕!人家你有撐腰的,我-------”回頭一看小紅立刻閉嘴了。

金嬸兒說:“你怎麼啦?你比誰差?沒有寶強還有寶芬哪!再一說了,人家小紅怎麼啦?對你夠可以的啦!比親閨女一點兒不差!你別不知足啊!”

何大媽笑了說:“沒有!我哪不知足啦?我們小紅比閨女還強呢!你別挑撥離間。”

小紅對小雪說:“你瞧這倆老太太多有意思啊!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多好啊。”

小雪點了一下頭說:“何大媽,往常是我媽往您那兒跑,這往後您可就勤來着點兒,要不我媽多悶得慌呀?”

何大媽說:“小雪你放心吧。沒事兒,我勤跑着點兒。哎,你是一個人來的呀?你那倆孩子呢?誰給你看着呢?”

小雪說:“我媽腿折了,我帶倆孩子過來幹嘛?添亂呀?有保姆看着呢。”

金嬸兒嘆口氣說:“電視在客廳我也看不成了,昨天我聽電視裡頭說竇娥2號要上天,她這回不上訪了,要上天,上訪沒有用。何大媽,你說她怎麼那麼能鬧騰呀?老天爺不是已經給她下了一場六月雪嗎?”

何大媽也說:“是呀,那就丁算是給她平反昭雪了。”

金嬸兒說:“是呀,起先我還鬧不明白,幹嘛平反還要招雪呀?好好的六月天招來一場雪,可不是平反招雪嘛。再者說了,你就是上天找玉皇大帝,文革的時候紅衛兵早把他打成黑五類了,怹老人家不管事兒啦!找他也是大眼兒瞪小眼兒,沒轍。”

小紅納悶地看着小雪,不知道兩個老人說的是什麼。小雪愣了一會子總算想明白了,她趕緊對母親說:“媽,您別瞎說八道了啊。什麼竇娥2號要上天哪?不是竇娥是嫦娥!嫦娥吃錯了藥,她不上去不行!竇娥想上也上不去。再者說了,嫦娥2號是衛星不是人!往後發射航天器,咱們國家還要載人呢。”

金嬸兒驚訝地叫起來:“媽吔!怎麼國家還要宰人呀?何大媽,您說如今這個年頭兒,還有哪樣兒不宰人?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小到上學看病,大到買車買房,結婚、生孩子帶死人,沒有一樣兒不宰人!東西給你摻雜使假,賣的都是昧心錢!唉,真是防不勝防!”

小雪解釋說:“媽,不是國家要宰人,不是用刀宰,是航天器載人,是運載的載,就像坐飛機一樣,讓火箭把人帶到天上去。”

何大媽驚訝地問:“那,到了天上還回得來嗎?”

小雪說:“當然能回來!回不來誰敢上去呀。”

何大媽噢一聲問金嬸兒:“看腿花了多少錢?上回每天美光打個石膏就花了三千。”

金嬸兒說:“咳,別提啦!鑽了倆窟窿眼兒,安了兩根不鏽鋼釘,這就花了一萬八!就這麼一條蔫皮耷拉、瘦了吧唧的破腿,您說值當的嗎?整個人才值多少錢呀?”

何大媽說:“要不說得仔仔細細好好活着呢,千萬可別生病!實在是病不起呀!”

金嬸兒點點頭,忽然又笑了說:“待會兒要是見天賤來了,她就該說了,我雖然沒把您夾住,您看您,到底還是叫板子夾住啦。”

何大媽沒聽明白問小雪:“你媽說的這是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呀?”

小雪笑得直不起腰來,連說:“何大媽您別問了,真是太可笑啦!”

正說這話時可巧見天賤來了,開口便問:“你們樂什麼呢?小雪,怎麼你媽腿折了,你還一個勁兒高興地樂呀?”

金嬸兒笑着說:“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沒說別的,就說那回你要夾我,夾了半天,滑不溜的沒夾住。”

這話說得見天賤不高興了,她說:“金嬸兒!您是不是嚷得全樓全院都知道啦?往後牟們還怎麼見人呀?”

何大媽跟小紅還是沒鬧清楚,連忙問:“你們說的是什麼呀?牟們怎麼聽不懂啊?”

金嬸兒說:“那回我在樓底下開着視頻跟小雪聊天,她過來了問我幹嘛呢?又說又樂的,以為我發神經呢。我說我開着視頻聊天呢,她問我怎麼弄的,我說小雪幫我弄了一個群,你要是想參加你就加我。她問我怎麼夾?還說女的夾女的,沒那玩意兒夾得住嗎?我說不是夾板的夾,是加減乘除的加!哈哈哈------

大伙兒都樂了,連客廳里看電視的金叔也忍不住樂了。

何大媽一邊樂一邊用手點着見天賤的腦門兒,說:“真有你們的!虧你想得出!得了,看你沒事兒我們就回去了。小雪你放心吧,往後我見天見來一回陪着你媽。”說完就跟小紅和見天賤一起出來,各回各家了。

 

何俊雄到了天津與麵筋見了面,麵筋開車把他拉到公司。麵筋把何俊雄介紹給副手和會計,領着何俊雄在公司里轉了一圈,然後說:“就這樣吧,反正這邊的情況大致如此。天津比不了北京,到底這邊的人收入還是低一些,所以我這邊銷得不是特別好。當然啦,這也在人,我知道你比我強,只不過你得先悠着點兒,別來個一換人,業績立馬噌噌就上去了,那不是顯得我也太那個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何俊雄說:“我明白,明白。你打下的江山,我來了就是現成的,我怎麼能夠忘恩負義呢?你放心吧。其實我心裡挺不落忍的,讓你又去開發新的市場,誰不知道新市場不好開發呀?我知道這不完全是水牛角的意思,你別誤會水牛角,他只是想讓我離家近點兒,你的家反正是在燕郊,天津和瀋陽遠近沒多大區別------

麵筋打了一個手勢說:“行啦,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不會誤解水牛角的,咱們哥們兒一場也算是死裡逃生,油條不就死在那兒了嗎?現在的男人都沒有兄弟,咱們有緣分走到一起,當然要珍惜這份友情!出門在外不容易,能交幾個好哥們兒更不容易!我到了瀋陽那邊再看吧,誰知道那邊怎麼樣啊?要是站不住腳,我沒準兒返回來去石家莊或者是濟南,反正東三省是不大好辦。東北人都往關裡邊跑,可見那邊的錢是多難掙!”

何俊雄感到很不好意思,麵筋好不容易打開局面,自己來了就把人家擠走了,他說:“三哥,現在咱們幹的都是正經買賣了,我也得知道你到底叫什麼呀?”

麵筋從寫字檯的名片盒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何俊雄,何俊雄低頭一看,上邊印的是麥冼清,順嘴唸了一遍:“麥洗清,怪不得人家叫你麵筋,麵粉洗清了不就是麵筋嗎?”

麵筋說:“不是洗,那個字唸冼,大作曲家冼星海的冼。我們家姓麥,姥姥家姓冼。”

何俊雄不好意思地說:“我他媽就是一文盲,連這個字都不認識。以後我可得好好學習,哎,你知道嗎?這回我在北京看見水牛角,他跟以前簡直不是一個人啦!嗬,人家說出話來一套一套的,淨是拽文還引經據典,他說他沒事兒老看書。你呢?你也看嗎?”

麵筋說:“得看得學,你不學就真的活不了啦!誰知道這玩意兒能賣幾天?這個東西要是飽和了,肯定就得開發新產品。反正你賣什麼東西,就算你最操蛋了,也得給人家說清楚吧?你說不清楚怎麼回事兒人家能買嗎?你呀也得抓緊時間,趕快先把咱們這個玩意兒弄明白,要不然,先不說外邊的買主兒,就是公司里你也壓不住人!咱們雖然是公司老人兒,但是不能倚老賣老,到底公司不是咱自己的,說不定哪天就得炒魷魚滾蛋。”

何俊雄答應說:“是,三哥。怎麼着哇?你打算哪天去瀋陽?我給你踐行。”

麵筋說:“我來了以後淨顧張羅鋪點兒,這個天津市我還哪兒都沒去過,聽說這邊有好幾趟街都是洋人蓋的,老牛逼了!要不下午咱倆一塊兒出去逛逛,往後說不定我還來不了天 津啦。正好有你就伴兒,咱倆出去玩一下午。”

何俊雄說:“那,我看你就別開車了,你也不認識道,再轉迷糊了,還不如叫出租車,想上哪兒就上哪兒更隨便,市裡頭轉也花不了幾個錢。”

麵筋說:“行,就這麼辦。”

送飯的來了,大伙兒都停下手裡的活兒,一起吃飯,就着吃飯的這個功夫,麵筋把何俊雄給大伙兒介紹了一番。

 

何大媽接受了小雪的任務,每天上午來到金嬸兒家,陪着金嬸兒說會兒話。今天下樓時碰見大牛,大牛愣了一下連忙叫了一聲:“何大媽,您老可好哇?有日子沒見啦。”

何大媽連連點頭也問:“你也好吧?她------”剛問到這兒,忽然想起大牛得艾滋病和每天美出家的事,趕緊捂住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大牛說:“沒事兒何大媽,您只管問,我什麼都不在乎啦。我現在天天堅持吃藥,病情也控制住了,基本沒什麼事兒。那個誰呢,牟們家那位您也知道,心性好強,我呢又不爭氣。她就是想換個清淨地界兒,找個人少的地方呆呆,她願意清淨清淨就去了五台山。咳,都這歲數了,大伙兒誰也不勉強誰,我隨便她也隨便,這樣不是也挺好嗎?”

何大媽連忙隨聲附和道:“是呀是呀。茲要是心裡還有念想,願意怎麼都行,老人打定了,兒女也養大了,義務都盡到了。自己樂意怎麼着就怎麼着,隨心所欲吧。”

大牛連說:“是這話是這話,一人一個活法兒,茲要不傷害別人,您說是吧?那什麼我買菜去,何大媽您捎點兒不?”

何大媽說:“謝謝啦,我們家裡還有呢,買菜這事情都是小紅,我不管,你快去吧。”

大牛點點頭走了。見天賤下樓看見大牛的背影就站在一邊等着,等到大牛跟何大媽說完走了之後,才過來問何大媽:“何大媽,剛才大牛跟您說什麼來着?”

何大媽說:“他說每天美去五台山出家了,他的病情也控制了。”

見天賤說:“那回就是在這個地界兒,他們兩口子下樓還拉着皮箱。我問每天美:你們這是上哪兒呀?她說是去旅遊。我問她上哪兒旅遊去?她說上香巴拉基。我說哪兒又出來一個香巴拉基呀?我光知道臭巴拉基,怎麼又蹦出來一個香巴拉基?她說我逗你玩呢,就是雲南的香巴拉,香巴拉沒有雞。您瞧瞧這才幾天呀,她又出家了!哎呦,她可真能折騰!”

何大媽說:“咳,百人百性,一人一個活法兒,大路通天各走一邊,誰也不知道自己最後落個什麼結局!總之人活一世不能做虧心事!老天有眼早晚都會有報應。你幹嘛去呀?”

見天賤說:“我去買菜,您捎點什麼呀?”

何大媽說:“我不缺什麼,你快去吧。”

見天賤走了,何大媽換了金嬸兒家的電梯,到了八層金嬸兒家按門鈴,是金叔打開的。何大媽沒想到今天大雨媳婦來了,一時腦子不好使,竟然想不起她叫什麼了。

許淑英趕緊站起身來迎上來說:“哎呦何大媽,您瞧你,又叫您受累跑一回,來來來,您快點兒坐下,我給您沏茶。”

何大媽說:“她大媳婦兒呀,哎呦,你說我就老糊塗了,耳性可是不算話啦!我忘了你叫什麼名兒啦?唉,這人一老了就成廢物啦!”

許淑英趕緊說:“您可別那麼說,我叫許淑英,您就叫我淑英得啦。誰還沒有個老啊?我要是老了沒準兒還不如您哪!您在咱們大雜院的時候,您看您說話,辦事兒,論理兒,那是多周到哇!我們年輕人什麼老理兒都不懂,說得在行不在行的,您可別笑話。”

何大媽說:“你這是說的哪裡話,到底你們有文化見識多!那些老理兒還有什麼用啊?”

金嬸兒在臥室等得不耐煩了就叫喊起來:“我說何大媽,您就不能快點兒進來待會兒嗎?您就不擔心我一會兒急出毛病來!”

何大媽趕緊站起來一邊走一邊說:“這個人呀,怎麼這樣啊?就算人熟不講理,你也得叫我喘口氣呀。我這不是來了嗎?一會兒都等不得,真是拿你沒辦法!”

何大媽坐到金嬸兒身邊,金嬸兒握住何大媽的手說:“一天不見都想得慌,實在沒辦法。”

何大媽說:“那我明兒要是死了呢?難不成你給我陪葬去?”

金嬸兒問:“那你得是什麼地位呀?是皇后哇,是貴妃呀,還是貧貴人?”

許淑英笑着說:“媽,哪兒來的什麼貧貴人?又是貧又是貴,到底是貧還是貴?人家是這麼論道:妃是妃嬪是嬪,一個女字旁一個貴賓的賓。嬪的位份在妃下邊,妃的上邊是貴妃,貴妃上邊還有皇貴妃,皇貴妃上邊才是皇后呢。您沒聽說,三宮六院七十二偏妃,她們的等級多着呢,都叫不上名兒來。慈禧太后當年就是一個答應。”

金嬸兒說:“那她要是這會兒身上不舒坦,懶得答應呢?”

許淑英說:“那她後來可就當不上皇太后啦!”

金嬸兒說:“瞧瞧,這是多麻煩呀!皇宮裡上上下下這麼些女人,都挨那兒眼巴巴地等着,多膩歪人呀!我要是皇上我就煩死啦!再者說了,皇上一個人顧得過來嗎?要是忙不過來,他不找個幫忙的行嗎?”

許淑英哈哈大笑起來,何大媽也忍不住笑了。

金叔在一旁說:“你快拉倒吧啊!給皇上幫這個忙,那不是找死嗎?皇宮裡頭就一個男人!其餘男的都得騸嘍,都是不能生育的太監!宮裡所有女人生出來的孩子,都必須是純種的龍子龍孫!誰敢在這裡頭插一腿?借他八個膽兒他也不敢!”

金嬸兒說:“那,一年十二個月,一個月三十天,皇上轉不夠一圈兒就得累死!你想啊,那些女人坐在屋裡都等得着急着呢!皇上好不容易來了,能把他空放過去嗎?我都替這個皇上發愁!見天見弄這個事兒,見天見這樣兒的活法兒,這還活得了嗎?就是鄉下配種站那叫驢,人家也不是見天見連着配,配一回歇三天,還得多加黑(音:第三聲)豆。”

這回許淑英更樂得歡了,何大媽也樂得喘不上氣來。

金嬸兒說:“你們樂什麼呀?真是那麼回事兒!不給黑豆吃,叫驢腿軟爬不上去。”

金叔實在忍不住了說:“你他媽快點兒給我閉嘴吧!也不是從哪兒聽來的這些爛七八糟!這都是神馬玩意兒呀?我怎麼娶了這麼一個混賬娘們兒?”

何大媽說:“你不叫我來我也想來,來了聽你胡說八道多解悶兒呀!樂得我肚子疼。”

許淑英笑着說:“何大媽,那您就天天來啊,茶葉我管。”

何大媽問淑英:“有日子沒見你了,你幹嘛去啦?”

許淑英說:“咳,我們楠楠呀也有啦,鬧反應吐得小臉兒蠟黃,您說我怎麼來?王桂仙也來不了啦,她還得看孩子哪。我們真是上有老下有小,一會兒不閒着。”

何大媽納悶兒地問:“王桂仙?唉,您瞧我這耳性,王桂仙是誰呀?”

許淑英說:“那是您忘啦,是大雷媳婦兒呀,她現在也當了婆婆,看我媽的重孫子哪!她更沒工夫來!”

何大媽說:“鬧了半天是大雷媳婦兒,她都當了婆婆啦?哎呦,真是快呀!轉眼間大雷都結婚多少年啦?有二十年嗎?”

金嬸兒說:“當然有啦!二十二年啦,再過倆月就二十三年啦。”

何大媽扭頭看了一眼小座鐘,一看十一點了,於是站起身來說:“我該回去啦。”

許淑英連忙說:“何大媽您別走,就挨這兒吃吧,我把餡兒和面都帶來啦,咱們吃餃子也不麻煩,您回去幹嘛呀?不就一人兒嗎?”

何大媽說:“不是,我得回去,今天小紅也不怎麼啦,可能是身上不得勁兒。”

許淑英只好遺憾地送出來,說:“那我就不留您啦,您慢點兒啊。”

何大媽回家了。

 

何大媽到家一看,小紅正在準備午飯,就問:“你起來啦?不是身上不舒服嗎?你躺着吧我弄,簡單,一會兒就得。”

小紅說:“我沒有不舒服,唉,我都沒法兒跟您說!”

何大媽納悶地問:“有什麼為難事不能說呀?你說吧,咱家都到這個份兒上啦,咱娘兒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小紅半吞半吐地說:“就是那個老外,他要那什麼------

何大媽問:“他要什麼呀?給他。”

小紅說:“咳,不能隨便給。我不是說了嗎,真是沒法兒說!”

何大媽更納悶兒了繼續問:“他怎麼就不能說哪?天塌啦還是地陷啦?你就說吧!我扛得住,快點兒說吧,我聽着呢,別讓我着急啦!”

小紅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說:“他要跟我談戀愛!他要娶我做老婆。您說這個,這能行嗎?我能答應嗎?”

何大媽當下不吭聲了,這還真是一個大事兒!

小紅嘆口氣說:“寶強到現在走了快兩年啦,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着急也沒有用。我還怕您看見我着急,您老了您也受不了,我只好儘量不想這個事兒。我出去找個事兒干,掙錢是一方面,主要是解心寬,干着活兒腦子就能歇一會兒。可是沒想到,干來干去干出這麼一件麻煩事!禮拜五那天他沒去上班,還叫來一群人,都是外國人,都用那種眼光看我。我就想:我現在雖然是傭人,但是我絕不低三下四,我要保持咱們中國人該有的風度,該有的氣質,不能給中國人丟臉。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禮貌熱情,把握分寸。結果給他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鬧了半天,是這個老外叫來一幫朋友給他參謀,看我適合不適合他。等人家全走了,他就跟我說他要向我求婚。您說我怎辦?他叫逖尼夫,是瑞典人。”

何大媽眼睛發直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叨:“替,你,夫。合着他是替你的丈夫來啦?合着寶強是早死啦?啊?他是怎麼知道的呀?難不成他會算卦?還是老天爺派他來的?他是來替寶強給你做伴兒的,那,誰替寶強給我做伴兒呀?誰是替我兒呀?寶強啊,我那心肝寶貝兒,我的兒呀!”說着眼圈就紅了。

小紅頓時愣住了,也被何大媽給問住了,這兩樣哪一樣她也沒法兒回答。

正在這時有人按門鈴,小紅連忙起身去開門。

門一打開小紅就傻眼了,心裡撲騰撲騰亂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門口站的是紀檢辦的郝主任!何大媽在屋裡大聲問:“誰呀?怎麼不進來呀?”

小紅只好默默地把郝主任帶進客廳,郝主任表情嚴肅地站在何大媽面前。

何大媽奇怪地問:“您是哪位呀?我怎麼不認得呀?”

小紅替他介紹對何大媽說:“這是寶強他們局裡紀檢辦的郝主任。”

何大媽“哦”了一聲,不知道他此刻來到家裡是吉是凶,也瞪着眼睛盯着他。

小紅小心翼翼地問:“郝主任,您來我們家,莫不是------有什麼事兒嗎?”

郝主任長出了一口氣,說:“我這次來確實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訴您二位。但是,您二位聽了可一定要堅強!”

何大媽跟小紅一聽這話,心裡立馬都明白了:完啦,寶強這回肯定是完啦!

小紅強忍着緊張小心翼翼地問:“行,郝主任,您坐下說,咱們都坐下。您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郝主任說:“老肖判了死刑,立即執行啦!但是,何局確實是他給害死了!”

何大媽登時放聲大哭地罵道:“這個王八蛋呀,我兒子招你惹你啦?你幹嘛要害死我兒子呀?天爺呀,槍嘣了他我也不解恨哪,我那孝順的兒呀!媽也看不見你啦------我那苦命的兒呀------我那聽話的兒呀------媽媽可想死你啦-------

小紅光會嗚嗚地哭,她什麼話也說不上來,哭着哭着就出溜到地上去了。

郝主任趕緊跑過來,把小紅抱到床上放平,何大媽一看小紅成了這樣,嚇得也不敢再哭了,她顫巍巍地來到小紅跟前坐下,給小紅掐人中,過了好一會兒小紅才睜開眼,眼淚嘩嘩地流,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何大媽問郝主任:“他個王八蛋是在怎麼害死我兒子的?”

郝主任說:“他派人在啤酒里下了不知什麼藥,他說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他派人把何局弄死了。”

何大媽一邊擦眼淚一邊問:“他在哪兒把我兒子害死了?”

郝主任說:“他交代是在清西陵那邊,具體地點他說他也不清楚。”

何大媽問:“那,到底是埋了還是燒了?”

郝主任說:“據說是燒了。”

何大媽又哭開了:“我那苦命的兒呀,我也見不着你啦------連個屍首都不給我留呀------這個混蛋呀------我真恨不能把你千刀萬剮呀!這個混蛋王八蛋呀!”

小紅強打精神坐起來,問郝主任:“郝主任,您能告訴我他們在哪兒燒的嗎?我要找我男人的骨灰去!我得把他找回來,給他送回老家,我得讓他入土為安。”

郝主任嘆了口氣說:“怕是沒有留骨灰。”

小紅一聽這話一邊哭一邊罵:“肖自強!你個王八蛋!你這個遭雷劈的混蛋呀------你太缺德啦!你怎麼連骨灰都不給我們留呀!我叫你下輩子做牛做馬!做王八!”哭了半天,郝主任一直勸解,小紅才慢慢平息下來,她洗了一把臉重新回到客廳里,有氣無力地問:“郝主任,那,您知道是在哪兒燒的嗎?”

郝主任說:“火葬場具體名字我也不知道,就知道是在易縣附近,反正離清西陵不遠。”

何大媽問:“那個混蛋怎麼着啦?槍斃了嗎?”

郝主任說:“現在好像是執行的注射法,不是槍斃了。”

何大媽沒聽明白,問:“注射?注射什麼呀?”

小紅明白了,對婆婆說:“現在不是槍斃了,是人性化的打針。”

何大媽氣壞了,她說:“怎麼對於這種混蛋還人性化呀?他有一點兒人性嗎?啊?”

郝主任不敢吭聲。

小紅嘆口氣說:“這是國家的規定,沒有辦法,反正他已經死了是嗎?”

郝主任點點頭。

小紅安慰婆婆說:“媽,不管怎麼說,政府還是沒有饒了他!還是把他弄死啦!咱們也算出了這口氣,就是沒有親眼看着他死!”

郝主任連聲說:“是是是,不管怎麼說,他也沒有逃出法網!”

小紅說:“媽,我把寶芬和俊雄都叫回來吧,我們商量商量,去一趟易縣,找找那個火葬場,打聽打聽,他們即使不留骨灰,也肯定知道倒在哪兒了,我們去把寶強接回來。”

郝主任說:“肖自強最後也交代了,他讓人逼着何局替他背了一千四百萬,父債子還,這個錢他兒子肖耀東已經同意退賠給你們了。你們看哪天合適,你們再給我打電話,我安排人給你們轉賬,您看行嗎?”

何大媽流着眼淚說:“我兒子都沒有啦,我還要那錢有什麼用啊!”

郝主任連聲說:“是呀是呀,多少錢也沒有兒子好!多少錢也換不來兒子的命!肖自強太缺德啦!你說你保不住自己,你又何苦來的害死何局?我也是真不能理解這種人!你說你要是損人利己,大伙兒還能理解,你說你損人不利己,何苦來的把別人害死?真是太缺德啦!這種人就不算人!可以說根本就不是人!但是,他兒子退給咱們的錢,咱們當然得要,決不能便宜了他!大媽,您說我說的是吧?”

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辦法呢?人已經是沒了,何大媽也只好點點頭答應了。

郝主任站起身來說:“您二位哭了半天也歇歇吧,白髮人送黑髮人------”說到這兒,郝主任也流下了眼淚,他嘆口氣說:“您二位還是想開點兒吧,節哀順變,沒有能讓人死而復生的辦法呀!您好好休息休息,需要什麼跑腿的事兒,還有什麼困難,您只管給我打電話,我會給您安排的。那麼,我就先告退了。”

小紅要起身送,郝主任連忙按住小紅說:“不用送不用送!都歇着吧,我走了。”說完留下一張名片就走了。

婆媳倆坐在屋裡老半天不說話,誰也不敢再哭了,都怕對方受不了,就這樣靜靜地坐着。突然電話響了,何大媽要去接,小紅擋住了何大媽,自己起身去接電話,原來是何寶芬打來的,問候母親身體。當她聽說哥哥已經被害,而且骨灰也沒留,當下就在電話里破口大罵,一邊哭一邊罵,哭了一陣子寶芬問:“嫂,咱們去一趟易縣吧,去找找我哥的骨灰。你跟咱媽說了嗎?”

小紅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媽知道。我把俊雄叫回來,咱們一起去。”

寶芬說:“行,那你就叫俊雄吧,他回來咱們就走,我聽你的電話。勸勸咱媽,你也想開點兒!唉,天爺呀,誰勸誰呀------”寶芬又哭起來了。

電話掛上了,小紅手裡握着電話猶豫了一下,馬上給俊雄打電話,叫他回來一下。俊雄問有什麼事嗎?小紅說:“你先別問了,馬上給我回來!”

俊雄說:“好,我這就回去。”他把工作安排了一下,馬上趕往火車站。

何俊雄到家,紅着眼圈聽母親說是父親死了,他仰着脖子望着天花板說:“其實我心裡明白,肯定是這事!一路上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淚!火車上不認識的人都勸我,那管什麼事呀?不過是人家的好心罷了,人家是看我這麼小就沒了爸爸,都陪着我掉眼淚。公司里大伙兒見我眼圈紅了,誰也不敢問,都勸我趕緊回家,讓我放心公司里的事。”

何大媽又哭了,她說:“還是好人多呀!沒看見怎麼弄死肖自強,我出不了這口氣呀!”

何俊雄問母親:“給我姑打電話了吧?”

小紅點點頭說打了。

何俊雄說:“那,商量了去找我爸的骨灰嗎?”

小紅說:“就等你回來,明天咱們就去。我這就告訴你姑。”說完小紅給寶芬打電話,約好明天早晨劉玉成開車一起去易縣,去找何寶強的骨灰。

何俊雄問母親:“咱們準備個什麼東西,好裝我爸的骨灰呀?”

小紅想了一下說:“按說應該去買個骨灰盒或者骨灰罈子,可是這會兒誰還有力氣去跑呀?”

俊雄說:“沒事兒,我去吧,我去給我爹買骨灰盒去!唉,我長大了,也掙錢了,想不到呀,頭回給我爹花錢,竟然是給他買骨灰盒呀------”說着又哇哇地大哭起來。

何大媽勸俊雄說:“好孫子別難受了,你哭得我心疼!你媽也受不了!趕明兒去了那兒你也得撐着,你媽和你姑是婦道人家,還全仗着你和你姑父倆爺們兒哪!聽見沒有?”

俊雄點點頭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出去買骨灰盒。

 

第二天一早,小紅出去買的早點,玉成開車來了,何大媽吩咐大家都吃一點兒,可是誰也沒心思吃,勉強吃幾口就撂下筷子了。劉玉成事先買好了礦泉水和麵包,所以吃不吃的也不用擔心。幾個人上了車,就出城直奔易縣去了。

路上誰也不說話,忽然,何俊雄問劉玉成:“姑父,您知道是哪個火葬場嗎?”

劉玉成說:“昨天打開網上地圖我看了,離着清西陵最近就一家,好像就是易縣的火葬場,咱們先奔那兒,到了那兒再說吧。”

何俊雄就不吭聲了。

小紅問何寶芬:“孩子呢?你交給婆婆啦?”

何寶芬說:“玉成告訴了玉祥和玉良,他們和媳婦今兒都去我婆婆那兒幫助看孩子,你就放心吧。”

小紅長出一口氣說:“我怕的是咱們找不着,恐怕得溜溜的一天,能在天黑之前趕回來就不錯了。怕的是天黑也回不來,那孩子還不得哭鬧?”

何寶芬說:“嫂,你甭惦記,沒事兒,平常子豪就跟着他爺爺奶奶,有爺爺奶奶在跟前,他不會哭鬧的。”

小紅這才放下心來。

車開了怕是有倆多鐘頭,才到了易縣境內,按照導航走倒是也沒費事,很快就找到了那家火葬場。下了車劉玉成去打聽,一個接待人員問:“您找誰?”

劉玉成說:“我們是北京的,去年八月十五前後,你們這兒燒過一個人,您知道嗎?”

那人說:“那您跟我來吧,查查登記表。”

劉玉成跟着進去好一會兒也不出來,何俊雄着急也跑進去,他看見那人和姑父一人抱着一個大本子,一篇一頁地仔細查找,幾個登記冊都查完了,沒有何寶強這個名字。

那人忽然問:“您是不是找錯地方啦?是在我們這兒燒的嗎?”

劉玉成說:“應該是,因為我們這個人是被人害死的,哎對了,人家告訴我們是晚上,也可能是夜裡送來的。那會不會沒有登記呀?您這兒夜裡有人值班嗎?”

那人說:“當然有啊?您記得清到底是哪一天嗎?”

劉玉成回頭看看何俊雄,說:“這個我們還真是不太清楚,俊雄你再去問問你媽,到底是哪一天。”

何俊雄趕緊跑出來問坐在車裡的小紅,小紅說:“郝主任來咱家,他也沒有說清是具體哪一天,他就說是去年八月十五前後,陽曆是哪天他也沒說清。”

何俊雄跑回來告訴姑父劉玉成,劉玉成問那人:“那你們這兒夜裡值班,是一天換一個人呀?還是一個人連着值幾個夜班?”

那人說:“我們是輪流倒班,一個人值一個禮拜,然後換人。”

劉玉成說:“那就好辦了,咱們就查查去年八月十五前後,是誰值夜班好嗎?這個有記錄本嗎?”

那人發愁了,他說:“這個哪有記錄本啊?就是這麼輪流值班,沒有記錄。”

劉玉成想了一下問:“這麼的吧,你可以幫忙給我們打電話問問,去年八月十五是誰值夜班?啊,對了,是八月十五前後,給您添麻煩了,您多受累吧。”說着,劉玉成見屋裡沒有旁人,馬上塞給他一個信封。

那人假裝推讓了一下趕緊塞到口袋裡,於是就撥開了電話:“喂,劉師傅,您還記得去年八月十五前後,是誰值的夜班嗎?”

那邊說得乾脆:“不知道,你問別人,反正不是我。”

這個人看了一眼劉玉成說:“一共是五個火化工,我們這兒分得不是那麼嚴格,滿共才八個人,一個廠長是主任,一個會計,一個出納,剩下的人都算火化工,五個人輪流值夜班。”

劉玉成問:“您貴姓啊?”

那人說:“我姓李,木子李。我叫李瑞端,大伙兒開玩笑叫我李瑞環。”

劉玉成說:“剛才那位師傅姓劉,是吧?還有三個呢,李師傅您受累挨個打一遍,行嗎?我們是受害者,都一年多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親人都急死啦,好不容易才知道是送到這兒燒的,您就多費心幫幫忙吧。”

李師傅:“那不算什麼,沒事兒,我給你打。”

接下來給王師傅打,王師傅說去年八月十五不是他值班。再給小王師傅打,小王師傅也說不是他,他回家過節去了。剩下最後一個張師傅,沒想到張師傅說也不是他!不過,他倒是提供了一條線索,去年八月十五值夜班的是劉師傅,沒錯兒,肯定就是他!

嘿!這個劉師傅是怎麼回事呀?頭一個電話就是給他打的,他怎麼不承認呢?難道這裡頭還有什麼問題?李師傅問劉玉成:“你剛才說,你們這個人是被害的?”

劉玉成點頭說:“是,肯定是!是那個已經伏法的人交代的!就是他派人送來的。”

李師傅想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怪不得登記本上沒有,這具屍體一定是私自偷着燒的!怎麼辦?我看這事兒這麼辦吧,我再給劉師傅打一個電話,如果他還不承認我就告訴他,你們要去公安局報案!看他怎麼說?你們看好不好?”

劉玉成連忙點頭說:“行行行,就按您說的辦!”

李師傅又撥通了劉師傅的電話,他說:“劉師傅你再好好想一想,去年陰曆八月十五前後,是不是你值的夜班?對,就是值夜班!你可想好嘍啊!我已經給那三個人都打通電話了,人家都說不是他們。你要是還想不起來,屍主可就去公安局報案了!你好好想想吧。”

對方馬上說:“你告訴屍主別報案,我想起來了是我,是我值的夜班!我想起來了,燒的是個男的,大概有四十多歲。”

李師傅說:“那您就受累跑一趟吧,屍主在這兒等着您呢,快點兒啊。”說完掛上了電話。劉玉成趕緊握住李師傅的手再三道謝,李師傅也說:“沒什麼,您上門口等着他去吧,他騎一輛紅色的摩托,一會兒就到。”

何俊雄跟着劉玉成來到車子跟前,何寶芬問:“打聽着了嗎?怎麼這麼費勁?”

劉玉成說:“打聽着了,老肖派人來燒屍體,他們不敢明着燒,白天是要登記的,他們是夜裡偷着來燒的,一定是給錢買通了火化工!肯定是這麼回事!”

何俊雄也說:“頭一個問就是他,可是他不承認,結果打一圈電話,人家都不承認。返回來再問他,他還不承認,後來李師傅說咱們要去公安局報案,他這才承認下來。”

小紅氣憤地說:“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按說他這也是犯法!”

劉玉成說:“嫂,你先別着急,待會兒他來了,咱們先問他骨灰是怎麼處理的?他把骨灰倒哪兒啦?咱們先盡着要緊事辦,他要是好好配合,咱們也不難為他!他要是膽敢搗亂,膽敢胡說八道,到那時候咱們再跟他去公安局。”

何俊雄也對母親說:“媽您甭着急,還是我姑父說得對!先找我爸骨灰要緊。”

劉玉成看見一個人騎紅色摩托來了,說:“他來了,你們就坐車裡等着吧,我和俊雄過去問。”說罷帶着何俊雄迎了上去。

“您是劉師傅嗎?”俊雄問。

劉師傅下了摩托,把摩托支好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我姓劉。”

劉玉成問:“去年陰曆八月十五,有人夜裡送來一具男屍,是不是您燒的?”

劉師傅沉默了一會兒,只好承認說:“是我,是八月十六夜裡十二點吧。他是一輛白色的麵包車,司機是一個大高個兒,逼着我馬上燒。您說深更半夜的,我一個人敢反抗嗎?實在是沒辦法,我只好按照他的要求開爐燒了。他說不留骨灰,這不嗎,”說着他從口袋裡掏出兩千塊錢來,說:“這就是他硬塞給我的,我不敢要,他非要塞,我也不敢死活不要,您說深更半夜孤零零的火葬場,我一個人敢怎麼着?點着火以後,他盯着燒了有一刻鐘,然後才開車走了。就是這麼回事,這錢我還給您吧。”

劉玉成看了看何俊雄,把錢接過來然後問:“他說不留骨灰,那你是怎麼處理的?”

劉師傅說:“他不讓留骨灰,我就給倒了唄。”

劉玉成問:“你倒哪兒啦?”

劉師傅說:“那能倒在哪兒呀?我們也不能隨便亂倒,不能倒在垃圾箱裡,這周圍都是老百姓的莊稼地。我就倒在牆西邊的棒子地里了,那時候棒子挺高的。後來到了種麥子的時候,一翻地就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何俊雄“哎呦”一聲撲上去就要打那個劉師傅。

劉師傅一邊躲一邊說:“哎呦,小爺!我的祖宗!人家讓我倒,我不倒我擱哪兒呀?你打我幹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你該找誰就去找誰,這裡頭沒有我什麼事兒!”

劉玉成拉住何俊雄走回車子跟前,對小紅和寶芬說:“都下來吧,把那些東西也都拿上,咱們去祭奠一下吧。”

幾個人來到西牆外邊,順着西牆往裡走,一邊走一邊低頭查看。這個時候麥子已經種上了,麥苗齊刷刷的綠油油的。細心眼神好的何俊雄,首先發現了一點白色的東西,他捏起一塊來,拿到母親眼前問:“媽,您看看這是嗎?”

小紅一看大叫了一聲:“寶強啊!我可找着你啦!”仰面朝天躺地上了。

何寶芬也撿了一小塊,她“哇”地叫一聲:“我的哥呀!”一頭就栽倒在地上。

兩個女人都昏死過去了,劉玉成和俊雄都來不及哭,趕緊一人抱一個掐人中,一個勁兒喊叫,好一會兒才把倆人叫醒,醒過來又是放聲大哭。小紅哭訴着:“寶強呀,寶強吔,你死的好冤枉啊!我那親人呀,你讓我怎麼活呀?哎嗨嗨,我上哪兒找你去呀?人家不叫我見你呀,我一趟一趟地白跑呀,我就是見不着你呀!那些狠心的賊,是怎麼害死你的呀?你倒是托個夢告訴我呀,我叫兒子給你報仇去呀------

何寶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會數落,只會“哥呀,哥呀,我那屈死的哥呀,哥呀!”

何俊雄哭得嗓子都啞了,他爬在地上一個渣一個渣地撿,每撿一個都要貼在臉上親一下,擱到唇邊吻一下,他不停地用手刨用手挖,撿了半天才撿了一小把。

劉玉成蹲在一邊聽任他們三個人哭,自己也嗚嗚地哭了一場,然後取出香煙來獨自一人抽煙,他知道她們姑嫂且得哭會子呢,那就讓她們去哭吧,好不容易找到了,還是看不見全屍!連骨灰都揚了,這叫人怎麼受得了!抽完這根煙他又點燃一根,來到在地上爬着撿骨灰渣的俊雄跟前說:“你歇歇,我替你撿。”並且把煙捲插進俊雄嘴裡。俊雄只好停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抹眼淚一邊抽煙。

姑嫂二人看見玉成也在撿骨灰,她們顧不得哭了,也用手連扒拉帶刨,一粒一粒地撿,撿了半天每人手裡只有一小把。劉玉成看天色不早了,只好說:“咱就連這兒的土裝到盒裡吧,然後把撿到的骨灰放在浮頭上,全撿到是不可能的,你們說行不?”

那姑嫂二人自然是同意,眼看天就要黑了,還得回北京呢。就這樣裝了多半盒土,然後把撿到的骨灰撒在上頭,然後蓋上蓋子,幾個人上車往北京方向開。到家都八點半了。何大媽一見兒子的骨灰盒,拍着大腿哭了一場,然後趕緊攆着寶芬和劉玉成回家,說孩子肯定早就急了,於是玉成兩口子趕緊回去了。

 

眼淚哭幹了,三個人坐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骨灰盒,何大媽看了看日曆,陰曆十月初十,就說:“今天找到的,就算今天是忌日吧,要不誰知道是哪一天呀?十月初一是寒食節,過了寒食節十天就是你爸爸的忌日,俊雄,你記住嘍。”

何俊雄說:“行,我記住了!”

小紅說:“一輩傳一輩,你爸爸是怎麼給你爺爺下的葬,你橫是都在跟前吧,你現在也是成年人了,你爹的事情你安排吧,我實在支持不住啦!”說完又哇哇地哭着進臥室了。

何大媽對何俊雄說:“給你爹入土為安,你們娘兒倆回去,我這麼大年紀了,回去也是添麻煩。再說了,你爺爺死的時候你爸爸就不叫我去,我這回就更不回去了。回頭有你姑父呢,有什麼事兒跟你姑父商量着辦。你爸爸給你爺爺辦那個事花了九萬八,水大漫不過橋去,你也照着這個數花,不能超過這個數。你媽那兒有錢,朝你媽要吧。”

何俊雄搖搖頭對奶奶說:“奶奶您甭管了,錢我帶回來了,我不能花我媽的錢,那是我爹拿命換來的呀!再說了,死的是我爹,理所當然是我發送!”

何大媽點點頭,長出一口氣說:“唉,我孫子也有能力發送他爹啦!我歇着去啦,你也早些歇着吧。在老家辦事情可得把子氣力呢!總算你還年輕,睡覺去吧。”

何俊雄答應一聲,何大媽也進臥室歇息去了。何俊雄坐在那兒光抽煙,一根接一根,他回想自己從小到大,爸爸從來沒有打過他一巴掌,可是自己又聽過幾回話?學習成績不好,爸爸不勉強;上學抽煙,爸爸假裝不知道;跟女生瞎耽誤工夫,爸爸也不過是笑一下;爸爸那隻溫暖柔軟的大手,一下也沒有打過自己,只記得小時候他撫摸過自己,長大了自己老是躲着他!長得跟爸爸一般高了,洗澡時爸爸還給自己搓後背!爸爸只要一回到家,就盯着自己偷偷看,回頭去看他時,他又趕緊扭過頭去,好像他做錯了什麼。想起自己第一次遺精,媽媽看見被子上的精斑,大呼小叫問那是什麼,爸爸卻得意洋洋地說媽媽:“你瞎叫喚什麼?我兒子長大啦!”有一年過春節,爸爸媽媽陪着爺爺奶奶去逛廠甸,爸爸想拉住自己的手,自己卻死命掙脫了!可是現在再想摸摸那隻溫暖的手,上哪兒摸去呀?何俊雄哭一陣想一陣,想一會兒又哭一會兒,直到夜裡兩點他才掐滅了香煙睡覺去了。

 

過了兩天,一切東西都準備好了,也跟老家人提前打了電話,說好只用一天,當天早晨去,下午入葬完事就回來。老家人說放心吧,都給你們準備好了,絕不耽誤工夫。何俊雄帶着母親小紅,何寶芬跟着丈夫劉玉成,開車一起回老家,給何寶強辦事去。

上午八點到了老家,在村子外邊已經搭好了靈棚,車子一到立刻鼓樂喧天!爆竹“鋌,噹”地響起來。人們都十分驚訝,為什麼何寶強小小年紀突然死了。何俊雄就按事先編好的瞎話,說他爸爸是出了車禍意外身亡。老家人都感到十分傷感,說:“老何家好不容易出了個大官兒,還是這麼死的!看起來呀,老何家的祖墳還是沒選好哇!”

何寶強沒有閨女,一個當家侄女自告奮勇,充當女兒要給老叔擺祭,擺了一個兩千塊錢的大祭。何寶芬也以妹妹的身份,擺了一個相同的大祭。白布拿來五匹,幫忙的人們趕緊給何俊雄扯孝袍子,小紅和寶芬當然也是一身重孝;只有劉玉成是姑爺,他的孝簡單,撕一塊白布折幾折,斜搭在肩膀上,底下稍微系一下。中式的吹鼓手沒有,當下找不着,只好是一班西洋樂器不停地吹打;叫了一班河北梆子,唱的是秦雪梅弔孝,這一唱,當下就讓小紅哭得死過去了!連唱戲的都慌了手腳,說:還沒見過這麼好的夫妻!男人死了,女人竟然號成這個樣兒!玩了命地號呀!棺材這時買不到柏木的,最好的也就是緬甸花梨木,一萬二一副;何俊雄二話不說就叫拉來入殮。

入殮的時候,小紅和寶芬哭得呀真是死去活來!全村人看得陪着落淚!周歲才四十五,虛歲剛四十六。橫禍暴亡歲數小,擱到誰家也受不了!大伙兒都上去拉上去勸,直到小紅和寶芬沒了知覺,總算把她們姑嫂倆撕扯開,大伙兒幫忙這才入完了殮。人們都說:才四十六就死溜,四六四六,這回可真是死溜!當多大官兒有麼用啊?組織部叫你,你可以不去,閻王爺點名,你敢不去嗎?說來說去,還是閻王爺官兒最大!得罪誰也不敢得罪閻王爺!往後可得好好敬着點兒吧,怎麼會沒有神仙鬼怪呀?不過是肉眼凡胎看不見罷溜!

過了晌午,後晌下葬,墓穴是提前挖好的。來到祖墳上,這回何俊雄可是真哭開嘍!這一哭真是驚天動地!哇哇地,嗷嗷地,這哪是人在哭哇,一賽是野狼在嚎叫!人們又議論開了:都說是大城市的孩子不懂事,人家怎麼不懂事呀?你看看親爹死了,人家兒子號的呀,這個慘哪!老爺們兒都跟着落淚,老娘兒們更甭提啦。大伙兒都說:說了半遭兒還是得養兒子呀!看的揍是這一會兒!看的揍是這個時候!兒子哭是驚天動地,閨女哭是真心實意,媳婦哭是逼聲浪氣,女婿哭是叫驢放屁!老話說的真是一點兒不假!

培上墳堆,插上招魂幡,燒完了紙活,就算全完事了。                      

劉玉成對村裡的執事說:“這位大哥,我也不知道怎麼論輩兒,我是個姑爺,孩子還小,您就多受累,領着他給當家子長輩們磕頭謝謝吧,我誰都不認得。”

執事說:“這個你不用管,交給我吧。你來,叫個麼呀?”

何俊雄說:“我叫何俊雄。”

執事說:“何俊雄,我是你爺爺輩兒的,叫我三爺吧。”

何俊雄趕緊趴下磕頭叫了一聲:“三爺,您受累啦!”

執事說:“行啦,起來吧。”

然後執事領着何俊雄一個一個地磕頭,也不知道磕了多少頭,也不知道叫了多少爺爺奶奶、大伯大娘和叔叔嬸子,直磕的何俊雄暈頭轉向,磕最後一個頭時,竟然一腦袋紮下去起不來了!大伙兒都慌了,趕忙把何俊雄拉起來,人們一個勁兒埋怨執事:“你這個人真是不懂人事兒!人家是外頭的孩子,哪磕過這麼些個頭哇?不禁不離兒地磕幾個揍得了,還沒玩沒了一個勁兒叫孩子死磕!看看把孩子腦袋都磕破啦!”

執事也有他的理由:“你們說的是個屁!這死的是他爹!他不磕誰磕呀?你磕呀還是你磕呀?淨他媽拉個逼地瞎胡說!親爹死啦揍是得磕!磕死也是應該的!是中國人吧?是中國人揍得磕!得啦,拉了個倒吧,總算他媽拉逼地磕完啦!找個地界兒抽根煙歇着去吧。”

劉玉成不放心一直跟着,到這時他才敢上前攙着跌跌撞撞的何俊雄,倆人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坐下。點着一根煙,劉玉成禁不住笑了,說:“俊雄,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我數着呢,你連着磕了一百九十八個頭,還能站得起來,換上我早就癱啦!”

俊雄喘口氣說:“我哪還找得着北呀?讓我喊什麼我就喊什麼,叫我磕我就磕唄。”

劉玉成說:“抽完了煙喝口水,咱們就回去吧。”

何俊雄答應了一聲。

劉玉成叫何寶芬和小紅跟鄉親們告別,然後過來喊俊雄起來上車,俊雄哪還站得起來!劉玉成跟寶芬倆人架着俊雄,一瘸一拐地爬上車。坐到車裡,車開起來,跟鄉親們揮手告別完了,這才脫孝袍子。一脫孝袍子,小紅才看見兒子的膝蓋上都是血!她趕緊摞開褲子一看,磕頭磕得膝蓋肉皮都沒啦!腿也腫了。小紅心疼地哭着說:“傻兒子呀!你怎麼那麼傻呀?往下蹲一下就得啦,你還非得真磕?你看看磕成這個樣兒,還怎麼走道呀?回去你奶奶該心疼了,又該埋怨我不懂事啦。”

俊雄說:“您得了吧,哪有假裝磕的?人家說死了親爹,道上見條狗都得磕!這是給我爹行孝呢,我奶奶比您懂!不會埋怨您的。”

小紅還是心疼得沒法兒,一個勁兒給兒子揉腿。小紅揉左腿,寶芬就揉右腿。一直揉到過了北京收費站,這才撒手。

到家何大媽看見俊雄的腿磕成那樣,也是心疼得一個勁兒嘆氣,但是她果然沒有埋怨媳婦小紅。知道事情辦得挺順,何大媽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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