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們家不到四五里有一條河，名叫 DesPlaines River ，中文我把它譯為：黛絲普藍斯河，簡稱為“黛河”。

黛河流經我們這裡時是一條小河，挺不起眼的，枯水季節，有的地方只有三四米寬，好像你使點勁，一下子就能跳過去。

不過它挺長的，從它的發源地威斯康辛州的南部起，一直到與Kankakee河匯合後形成伊利諾斯河，全長達214公里。到了那裡就成大河了，能行船。

就在中國大砍樹木大煉鋼鐵的1958年，美國這裡隨着黛河建立了一個自然保護帶，長條形的，很大很大。就在黛河穿過我們縣的這一路上，就連接了10個森林保護區，總面積7700英畝，將近4萬6千多畝地。如果說黛河是美女頸下的一條項鍊，那麼，這10個保護區就是項鍊上的珍珠。

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又進了一步，沿着黛河修了一條綠色通道，道就是土路，不過三四米寬，有的路面鋪上些木屑，沒有柏油路。它專門供人來散步，騎自行車，或者，觀察大自然。在我們縣內，這條小路長達將近50公里（31英里），但至今還沒有完全修通，在一塊地方斷了兩三英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私人產權的問題。

這條綠色通道避開了主要的交通幹線，在那些地方，大都架起了鐵橋，或者，在橋洞底下通過。有一次，我兒子的五六個初中同學，沿着這條通道騎了幾十英里的自行車，爽透了。

一到了春天，綠色通道的兩側就都全綠了，林子深的有幾十米深，雜木野草叢生，看不到頭，也走不進去；淺的不過兩三米，灌木，野草。時而會見到幾處野花，靜靜地開了，默默地謝了。

有一次我走着走着有些恍惚，怎麼，那片綠樹後面竟然有一道白牆？走到前面細看，原來是路邊人家種下的一排櫻桃蘋果樹. 眼下，一樹樹的花都開了，粉白色，花香淡淡的，甜甜的。

也有的人家種下了一排丁香當作樹牆，大老遠就能看到，丁香花的花香是濃濃的，濃郁。

夏天，如果下了大雨，這條綠色通道就會暫時關閉，大水從河床里溢出來，有的會一直溢到了土路上。有一年，黛河漲了幾天后略略退了，一位朋友路過河邊，看到幾條大魚擱淺了，正在水窪里亂蹦躂。他脫鞋下去隨手就抓了幾條。還送給了我們家兩條，是紅燒還是清蒸我就記不得了，反正都送到了我肚子裡。

不過，平日裡很少看到人站在黛河邊上釣魚，縣境內湖泊眾多，人們愛到湖邊上釣魚。不過，我也看到少年人站在坡上釣魚，坡下是河水，坡上是人家。

套用一句老話，水不在深，有樹在兩側則美，靈氣，秀氣，都全在其中了。尤其是深秋，河邊的楓樹變色了，那時的黛河最美。

芝加哥地區楓樹多，品種也多，顏色就更多了。待到秋高氣爽，楓葉不是一樹樹地變色，而是一條條，一片片全變色了，從火紅色、橘黃色、金黃色，到淡黃色，墨綠色，等等，全都像花兒一樣，一下子全開了，花千樹，楓葉如花。

最美的是楓花被秋日照亮，最美的是楓花隨秋水長流，妍麗的楓葉採下明光之後，立即把自己的倒影撒在了河面上，這一處疏影，那一處濃妝，而河水，緩緩地流動，輕輕地載着一河的色彩慢慢地走，一邊走，一邊用長天淡淡的藍色，把楓花全都潤濕了，浸透了，再晃一晃，讓秋之夢有一點點模糊。

幾片彩葉飄在黛河上如詩，幾縷明光躺在彩葉上如畫，它們一起逍遙，任河水帶它們走，是詩與遠方嗎？不，詩就在這裡，遠方就在眼前。我看到上帝在作畫，畫中有詩，有歌，有遠方，亦有近處。

深秋之後是初冬，落葉紛紛，雪花紛紛，黛河的腰身變得越來越細，而岸邊的空地漸漸大了許多，東一根西一根的朽木，就那麼直挺挺地躺着，有的還這根壓在那一根身上，大家一起等待朽爛。

古詩云：“病木前頭萬樹春”。其實，換成朽木前頭萬樹春也許更恰當。一棵樹，不論大小，終究是要死。它死了，倒下了，變為碎片，一點點地變黑，化為泥土、沃土。於是，這死就孕育了生，它成為肥料，給其他的樹木，野草，鮮花以養分，滋潤着它們健康地生長。朽木們否定了自己的生命，卻成就了其他植物的生命，從而把自己融入自然生生不息的生命運動之中。這，也許就是朽木的奧秘。

看到這些朽木，我往往會想起一句著名的比喻：“一粒麥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的子粒來。”

麥子如此，朽木也是如此。

人哪？

保護環境，就是保護人類自己。這個道理正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不必說人，就連動物也因此而生存下來。最明顯的是鹿。沿着黛河這一路的自然保護區，成了野鹿的家園、樂園，有時候，我在土路上走，野鹿就在林中走，彼此看了看，然後，各走各的路，沒有一位突然腳步匆匆。

不過有一次黃昏是例外。我們在林間的土路正走着，突然，一隻野鹿站在眼前，不過三四米遠。那位個頭很大，看了我們一眼，愣了。我也楞了。站住。再看一眼後，那位鹿兄扭頭就走，腳步失去了悠閒。估計它有些不滿，這麼晚了，該是我們散步的時間了，你們還溜達什麼啊。我是這麼猜想的，至於那頭鹿到底想了什麼，我並不知道，就是想問，也追不上它了。

夜色朦朧。

密林幽深。

蟲鳴四起。

草稿於2007.11.14

2019.7.9 完稿於芝加哥遠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