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僑 領(中篇小說)六
送交者: 萬沐 2021年11月19日19:49:4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領(中篇小說)

萬沐


故事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卻說羅會長因為在北京要和家人相聚,開完會過了幾天后,才回到奧克市。一聽到牛輝醜聞再次被當地媒體披露的消息,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便立即打電話,約他的幾個哥們來家裡喝酒。接到電話的有周鴻禕會長和塗祥林會長,都是這次分別在東北兩個省會城市參會的海外政協委員。羅會長還邀請了其他兩個協會的會長,再有兩個商會的會長,又來了一位什麼文學社的王社長,另外就是媒體協會的兩個記者。

晚上六點鐘,大家陸陸續續來到羅會長家。

羅會長住的是一個很普通的HOUSE,門前的草坪上顯得很凌亂,許多枯枝敗葉也沒有收拾乾淨,牆角背陰處還有殘雪,雪鏟和掃把隨便扔在地上,一看就是一個家務能力不怎麼行的人。

但羅會長卻是一個政治能人。原來,羅會長名叫羅爾綱,早年是北京中央機關的處長,八十年代被派往北美留學,結果,一年學習結束後,國家機關讓他回國上班,但他卻不再想為每月八、九十塊錢的工資辛苦了,因為這點錢他周末去唐人街洗兩次碗就能掙到了。於是他便以回到國內將受到迫害為由申請難民,同時繼續打黑工掙錢。等到難民申請成功後,羅會長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馬上又向總領館積極靠攏,成了當地很活躍的華人愛國僑領。尤其當他的大學同學來約克市做總領事的時候,又通過他了解並掌握整個社區的情況,一時羅會長炙手可熱,成了社區的大哥大,搞得許多資深僑領也不得不巴結他。當時,凡是華人社區歡迎國內來的黨和國家領導人啊,當地的國慶活動啊,回國去參加重要觀禮活動啊什麼的,基本都由羅會長牽頭安排。為此,老羅在社區很是風光了一陣子。但後來隨着他的同學調往中亞某國任大使,羅會長也就慢慢被邊緣化了,換上了一位陳會長在社區當了幾年頭。

這個陳會長叫陳衛東,是投資理財出身。曾因為一項理財產品涉嫌欺詐,與眾多客戶打了幾年官司,被省金融監查機構罰款,以致最後被停牌,榮譽信用已經徹底破產。搞得灰頭土臉,後來便去了東岸經營農場,從此也就沒有再出來在場面上混,最後,陳會長在華人社區也就漸漸銷聲匿跡了,只有早期的那些華人移民才會偶爾提起他。

再後來,牛輝又在社區崛起了。他當年剛剛移民來的時候,沒事就喜歡往僑領堆里蹭,遇到社區活動也積極肯干,政治上表現得非常堅定。牛輝對羅會長表現得更是謙恭有禮,一直喊羅會長為羅叔,但以後隨着漸漸發紅,就稱羅會長為“羅會長”,到後來擔任了美華聯合會會長後,作為社區僑界的一把手,由於有總領館的撐腰,也有自己的一批跟班,做事便顯露出了霸道的一面。凡是搞社區的大型活動,牛輝根本就不與各路僑領商量,而是一人獨裁。所以,見到羅會長,就乾脆叫“老羅”了。

其實,當年陳會長當紅做社區一把手時,遇事還要找受到冷遇的羅會長商量一下,以至於人們稱他倆為社區的鄧小平和陳雲,似乎二人的影響力半斤八兩,羅會長雖然退居二線,卻並不失落。但牛輝上台、在聯合會當頭後,對羅會長就連面子上的過場都不願做了。小伙子總是顯得叱咤風雲、不可一世,將羅會長等一系列社區領袖根本不放在眼裡,而是拉起了自己的一套班子。還不斷鼓動他的牛家軍在下面各個協會發動政變,再通過他掌控的媒體引導輿論,將他不高興的僑領搞臭,然後換上自己中意的人馬。另外,牛輝又利用自己做生意的經驗,聘請專門的會計師,大量申請聯邦和省、市的各種文化基金,一時確實將美華聯合會搞得轟轟烈烈。即使那些反感僑領的社區人士都對他讚賞有加。這樣一來,羅會長等一批老人都成了昨日黃花,連社區商鋪開業、各省同鄉會過年這樣的小活動都很少再請他們了,這批老僑領原來日日講話、天天吃喝的好日子也一去不復返了。

牛輝和王艷的緋聞前年爆出後,曾讓羅會長突生柳暗花明之感。他準備藉助這則醜聞,在社區政壇趕走牛輝,然後來一次復辟。但由於牛輝手眼通天,在社區遍布眼線,早就知道了羅會長的狼子野心,對他進行了及時反制。翻出他當年申請難民的舊賬,質疑他的愛國忠誠度。一時,羅會長不僅不敢造次,反而變得惶惶不可終日。因為,他知道,比起牛輝搞個把女人,他當年在難民法庭上把中國說得暗無天日、自己走投無路的證詞,那才是大問題。說小了是政治投機,說大了就是叛國,是漢奸行為。總領事館後來其所以接受他,主要是因為無人可用。不是因為對他信任,而是因為他的實用。一時紅火,主要還是因為自己同學當總領事的原因。

在中央機關做過處長的羅會長,並不是那些偷渡過來發財後才上位的土鱉僑領,見識短淺、自以為是。羅會長深知中國政治運作的規則,也了解西方的風俗人情。因此玩起政治來,知道進退。更兼他看到了在牛輝王艷醜聞後,總領事方強和領館領導,在各種活動中力挺牛輝的反常情況後,更是明白了政治的詭詐。更令他吃驚的是,僑務領事還親自出面警告過王艷,希望王艷自重、自省。令一度曾不依不饒,非要和牛輝拜堂成親的王艷立即失聲,一個人帶着與牛輝的私生女,悄悄離開奧克市。

這些,羅會長自然知道了牛輝在總領館心目中的地位。

本來,這次回國參加政協會議,按基本的政治規矩,牛輝實在不應該出現在名單上,但牛輝竟然做了回國代表團的團長。羅會長知道,這絕對不是牛輝會拉關系所能解釋的,這肯定是總領館出於海外政治生態的考量。羅會長的解讀是,總領館在向社區華人華僑釋出這樣一個信號。即,只要政治上可靠的社區領袖,無論如何,領館都會堅決兜住,絕不會遇到一點麻煩就會將其拋棄的,而且海外反華勢力也休想在這件事情上面看笑話。因此,羅會長在弄明白了這些玄機後,就以無為的態度,順應了領館的安排。好在總領館也知道他多年前的貢獻,還不至完全聽牛輝一派的讒言,將這個“老革命”徹底晾到一邊。

不過,現在機會又來了,前面的人已經出手了,但火候還不夠,需要將火燒得更旺一些才是。羅會長認為,要成事,自己並不需出面,只需借刀殺人即可。因此要請馬仔們來家裡搞一次“飯醉”活動,先探探其他夥計的口氣。

當晚邀請的這些會長中,周鴻禕比較資深,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和羅會長在一起混的鐵哥們,他以前是國內的機關幹部,也是羅會長在社區的心腹。兩個商會的會長一個是塗祥林,在做進出口貿易生意,原來在國內是省外貿局的人事處長;一個姓林,現為一家大型壽司連鎖店的老闆,是偷渡過來的漁老闆、船老大。

周鴻禕帶了一瓶五糧液來赴會,塗會長帶來的是兩瓶茅台,而林會長不僅帶來了兩瓶茅台,還帶來了一箱紅酒,和幾盤壽司,但羅會長太太給聚會準備的則只有白菜餃子。

大家知道,羅會長的經濟狀況並不寬裕。他多年給社區服務,其實本人並沒有啥正經職業,平常只是在一些華人公司擔任個顧問什麼的,工資也就是夠養家糊口,所以多年了,房子還是那個舊房子。如果有人提起說他該換換房子了,他就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就是愛過這種輕鬆的日子。許多人儘管住着豪宅,但可能每天心都懸在空處。大家知道,羅會長除了會做官,其它啥本事也沒有,生活能維持到這個份上也就不錯了。因為他在僑界和國內有一定的人脈,所以一些想在國內外兩面走的僑領,也就拜在了他的門下。塗會長、林會長等幾個做生意的人,平時不是資助他一張飛機票,就是送一些自己經營的產品。有個開汽車修理店的僑領張鵬,由於羅會長在許多場合對他修車技術的稱讚有加,張鵬也就投桃報李,幾乎長期免費為羅會長修車。所以,羅會長雖然不富裕,但日子過得卻也很瀟灑輕鬆的,大多數年份甚至還是很滋潤的。

門又開了,原來是北美文學社的黑山社長來了。黑山手裡拎着一盒六瓶裝的HENICK啤酒,帶着一頂氣死風的帽子。因為他是光頭,因此,一年四季都戴着帽子。黑山本姓王,叫王西山,黑山是他的筆名,本名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黑山文革中在東北插過隊,喜歡寫詩,詩歌意象朦朧,造句奇怪,加上本人的着裝、行為舉止也很另類,很有詩人風度。還有他很愛向人吹噓,自己在北京高層有多少多少政商關係,其詩歌如何很受北京高層重視,便弄得許多不懂詩歌的人覺得他似乎很神秘。因此他的身邊總是圍着一群四、五十歲愛情不暢的大媽。而有些喜歡附庸風雅的僑領們也覺得他是個人物,將他奉為社區的名士。故此,黑山很像社區的郭沫若,經常為社區的活動寫點東西,紅顏朋友也交了不少,並帶着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到處混吃混喝,自命為風流天子。

看到黑山到來,羅會長趕緊起身迎接,大喊“黑山大師光臨,寒捨生輝啊!”黑山連連謙虛:“哪裡,哪裡,感謝羅會長賜宴。”其實,黑山說的也是實話。他一直不工作,生活靠人接濟,移民二三十年,現在還住在別人的地下室里。今日羅會長請客,也是他大快朵頤的一次良機。

羅會長再一轉頭,另一個人也走了進來,是《美中生活》周刊的主編哈利。哈利腦頂已禿,說話時眼睛不停滴溜溜轉,屬於非常精明會算計的那類人。由於在羅會長的活動中多有捧場,羅會長也因此動員他的幾個朋友在哈利的周報做廣告,因此兩人關係不錯。在社區各僑領的暗暗較勁中,哈利明顯偏向對羅會長的宣傳。因此,羅會長請他來在一起聚一聚,以便下來哈利能給自己陣營多一些配合,其實也是在鞏固自己的新聞陣地。當然,敏感的話題可是不能給哈利講的,讓他自己去體會吧!今天晚上,哈利還幫了羅會長一個忙,就是開車帶黑山過來,黑山一直不開車。

羅會長接過黑山的禮物,放在靠門的一個茶几上,並將黑山介紹給大家。周鴻禕和黑山認識,林會長、塗會長則是初見,忙說了一通“久仰”、“如雷貫耳”之類的恭維話。哈利和大家都熟,用不着介紹,笑着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作為記者,他是沒有吃飯帶禮物這個習慣的,就是平常喝杯咖啡,也要等着別人買。他只是揹了一架照相機,但照相機今晚肯定使用不上。不過帶上相機,卻有着強化某種重要身份的作用。

過了一會,《鏡報》的資深記者牛熙來了,牛熙棉襖上落了一層雪花,羅會長忙拿了一把笤帚給他。

幾分鐘後,北美主持人協會的會長周薇也到了,人還沒有進門,笑聲卻早就裝滿了整個屋子,清脆而且性感。她帶來了一箱橘子。他的協會說是北美主持人協會,其實,會員就是奧克市的二十來個主持愛好者,像模像樣能主持的人其實沒有幾個。但周薇在奧克市這個碼頭上也算是一路諸侯,雖然社區活動要由他們協會主持的節目並不多,但聯合署名的活動名單卻基本少不了她的協會,包括海外華人向國內祝賀國慶、春節之類的聯合署名。平時,凡是羅會長出面組織的活動,周薇的協會當然既出主持人,也是必然的贊助單位,弄得不知就裡的人,總感到她煞是威風。加上這些老男人們聚會,總要調節一下氣氛,於是徐娘半老的周薇在許多場子就必不可少了。

周薇將橘子放到茶几上,嬌嗔地說:“夥計們,我給你們帶甜蜜來了!”羅會長此刻心裡雖有點鄙薄,但是還是很誇張的說:“我們都盼望很久了,就是等着大美女的芳香和甜蜜。”趕緊招呼周薇坐下,並將周薇那盒橘子上的網子撕開,並給每個人發了一個,自己撕開一瓣放進嘴裡,大喊“好甜啊!”逗得大夥都笑了起來。

正在這時,羅太太走了出來,說:“餃子下鍋了,兄弟們準備吃飯。”一轉身看到羅會長,手裡拿着一個橘子,嘴唇還一動一動的,於是大叫了起來:“不要命了,血糖那麼高,還吃橘子?”坐在角落裡的哈利一臉怪笑,對牛熙悄悄說了聲“吃愛情,怕什麼高血糖?”牛熙“噗嗤”笑了出來。其他人不知道他笑什麼,羅太太以為是笑自己河東獅吼,周薇則以為是笑自己的橘子惹禍,各自都紅了臉,氣氛便有些尷尬起來。

這時林會長才想起將自己帶來的幾盤壽司打開,開了兩瓶紅酒,一杯紅酒下肚,氣氛便活絡了起來。

不一會,羅太太端上了正餐,是兩盤餃子。塗會長打開了一瓶茅台酒,熱騰騰的餃子,伴着茅台酒,在早春的寒夜裡,也是頗有一番氣氛的。

聊了一陣,周鴻禕便將話題引到牛輝的醜聞上面來了。

林會長將茅台酒倒上,讓大家先滿飲了這一杯。哈利由於不喝白酒,就用嘴唇粘了一下,但林會長一定要讓他先喝下,並且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脖子一仰而進,盡顯漁民老大的豪氣。然而哈利卻怎麼也不為所動。這時羅會長出面給他解了圍,勸林會長盡興,哈利隨意。

林會長這一會又是紅酒,又是白酒的,加上周薇的“橘子”,早已經血脈僨張。他吃了一個餃子,又大口喝了半杯紅酒,對大家說:“奧克市僑社真是太丟人了!”他將“人”字一直發成“NEN”的音,一聽就是福建人。他說:“讓牛輝這樣的人領導大家,實在丟人,實在丟人。羅會長這麼老資格的人,反而被晾在一邊,實在不服氣!”林會長的酒話一下將話題調動了起來。

“就是!”周薇用她那猩紅有些斑駁的嘴唇呷了一口酒,然後做不屑狀,憤憤地說:“王艷那婊子,把好好一個社區弄得臭氣熏天,現在可倒好,自己躲在伊麗莎白島上享清福去了,真應該讓她對社區的名聲負點法律責任。”

說到這裡,她轉眼看了一下各位,大家都有些木然地點點頭,估計他們實在想不出如何讓王艷來“負法律責任”。

但哈利清楚,周薇這純粹是為前幾年傍不上牛輝發酸。以前在幾次社區的活動上,他都看見了周薇對牛輝的殷勤,但隱約覺得牛輝卻很拒絕。哈利心想,也許牛輝是出於對周薇這種八面玲瓏的交際花的警惕。

已經沉默很久的塗會長身子向前傾了傾,很堅定地說:“這個事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牛輝的醜事讓海外反華勢力一再用來做文章,‘僑領’這個詞現在已經成了貶義詞。一提‘愛國’,大家就覺得是個笑話,現在《新世紀》報紙天天盯着我們,《美華網》上只要一提‘僑領’兩個字大家就罵聲一片。本來我們做事順水順風的,讓牛輝這麼一搞,似乎每個僑領都在包二奶、嫖妓女!”說到這裡,羅會長注意到,黑山臉上的肌肉微微有些跳動,臉色看起來有些尷尬。

突然,塗會長一拳砸在桌子上,厲聲說:“我要去總領館直接反映這個事!”這一拳砸下去,連他的桌子上的筷子都震得跳了起來,幸虧牛熙眼尖,不然那瓶紅酒也要打倒了。塗會長可能覺得他有些失態,隨即說了聲“SORRY”。

“就這麼幹”,林會長眼裡充滿了血絲。接着周薇也表示,她和分管文化的於副總領事最近幾天有個約會,也會將社區對牛輝的意見好好反映一下。

一直不做聲的周鴻禕及時地敲起了邊鼓:“你們這幫文化人也要為社區風氣的扭轉發揮你們的作用哦!”他拿起酒杯對兩位記者和黑山舉了舉。牛熙和哈利笑而不語,黑山倒是顯得立場鮮明,說:“我們下來倒也可以聯繫話劇團那邊搞點關於社區生活的話劇,講一講華人社區應有的新風尚。”社區話劇團的團長是一個漂亮的蘇州女人,黑山其實早就想找個機會和他搭話了。現在,機會不就來了嗎?

一會,羅太太又端上來兩盤熱騰騰的餃子,羅會長說:“快吃餃子,我是喊你們來吃餃子的,你們淨說這些社區的雞毛蒜皮幹啥?”

晚上大家一直聊到了深夜。林會長喝多了,就躺在羅會長家的沙發上睡覺,其他人也是喝了很多濃茶才離開,但羅會長除過招呼大家,卻基本上沒有加入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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