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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回: 半世恩怨罗生两门 骑驴看唱赶赴饭局
送交者: 李予珍 2022年12月03日21:50:54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06回: 半世恩怨罗生两门 骑驴看唱赶赴饭局

金怀堂揣着姜重生的家书从姜家门上过,却并没有立刻上门去送信。而是先回自己家里拿了两盒纸烟放进上衣口袋里,告诉老婆今晚不用给自己做饭了,晚上和钱宏进有饭局,谈公务。然后就坐到里屋炕沿上,也不开空调,一边闷着头抽烟,一边想着自己应该怎样去邀请姜还山两口子,以及怎样应酬今晚的饭局。这时,金怀堂开始回忆他和姜怀山的这大半辈子的恩恩怨怨:——

金怀堂比姜还山大三岁,两家的老宅原来紧邻,家里大人解放前给当村同一史姓地主抗长活,又是拜把子弟兄。中原大地闹日本人的时候一块给西山里的八路军送过鸡毛信。姜本义大伯和他爹金正威两人又都是有点本事的,在鬼子进中原中平惨案发生以后,他们响应八路军的号召,常常扒火车拆路轨,破坏鬼子们的交通线,像泅水渡那无羁河、甩铁钩子爬中平城墙等等更是不在话下。而且姜本义大伯还旁听过私塾识些字,“还山”这个名字,就是他在抗日的时候,从八路军的“还我河山”标语里面择字,给他唯一的宝贝儿子起的。后来日本人投降了,姜大伯又接着给西山里的解放军送信,中平快解放的时候,他就被国民党的还乡团暗害了。由此上一辈的家庭邻里关系,他和还山两人从解放前就是小玩伴,很要好。解放后,广大贫下中农子弟有了上学识字的机会,两人自从初小高小就是上的同一个班。高小毕业后,全村应届班四十多人,也就只有他和还山考上城里头的中平一中,同级不同班。当时在中平,无羁河上只有一座十七孔桥沟通南北,位置比东乌佑还靠东。从西乌佑直接过无羁河进城只有十来里,但若绕道十七孔桥走大路,就需要二十里还多。平时两人周末回家结伴而行,为了省时间,大部分时候直接过无羁河,水浅的地方挽起裤腿蹚,水深的地方就脱了衣服游。好在无羁河虽然大,但是几里宽的河床被小沙洲分割成四五条水道,水道经常变动,时聚时分,平时水深的地方并不宽,水宽的地方并不深。有些沙洲比较高,上面便长满了草根儿,有时还间杂一些半大的槐柳棵子。这些大小沙洲正好是游累了可以歇脚缓气的地儿。一次返校之时,水大,两人半蹚半游的,一直过了四条河道都还没有事,只剩下最后一条河道了。只见那最后一条河道的水势果然很大。两人再硬着头皮往前游的时候,大水就把两人冲散了。后来到底自己年龄大力气足,好不容易挣扎着游到了南岸。再回头一看,哪里还有还山的影子。可巧那时岸边又没找不到其他人。怀堂一时急得欲哭无泪,衣裳鞋子也顾不得穿,赶紧一边哭喊着,一边发疯似得朝下游跑着找还山,跌跌撞撞的,脚也扎破了,几次都想放弃了,但一想这么好的一个兄弟就这样没了,怎能就撒手不管了呢!因此挣扎着还要找,正在绝望之时,不知不觉地就已经跑到了那十七孔桥底下了。只见还山就在那第二个桥墩子中间的一堆大树枝上挂着呢,随时有可能再被大水冲跑。当时他的脑袋“嗡”得一下子,心想这下子可完了,被大水冲了这么远,人肯定是早完了。哪里还有力气再游过去救人。于是又哭着叫喊。还好天还没有全黑,桥上有人注意到了,赶紧下来了四五个壮实的成年人。二话不说,搭人梯,在河边手拉手排好队进去救人。这时见有了人,怀堂不知哪里突然来的气力,也不管脚伤,争抢着当最里面最危险的一个。那水势到了第一个和第二个桥墩中间,人已经没顶了。只能闭着气,硬着头皮再往里面挪蹭,几乎也要被大水冲走,幸好被后面的人死命地拽住。最后终于接触到身子,不管死活,拼了全力拽了上来。拉到岸边沙滩上,大伙儿手忙脚乱地救了一阵子,只见还山从肚子里吐了好些脏水,竟然命大,毫发未损地活了过来。自己的脚伤后来却发了炎,倒搞得三个星期没有上成学,又缺医少药的,还差点儿没有因此落下残疾。

金怀堂再一次和姜还山深入打交道,已经是大跃进和三面红旗迎风招展的年代了。当时怀堂是西乌佑第四生产队的小队长;而还山却在中原省省城里上大学。本来怀堂认为还山直接从初中考上了大学,成了天之骄子;而自己名落孙山,依旧是泥腿子农民,这一辈子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谁知一个国家政策,姜还山上的本省工业专科学校突然解散,学生们遣散原籍或者下放务农,教员们另谋出路,名曰支援农村建设。这下子,姜还山又背着铺盖卷灰溜溜地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怀堂心里十分高兴,第一个就跑去看望故友。只见还山赖在自家的土坯炕上,枕着刚从省城里带回来的铺盖卷,满脸的不高兴。姜大大的心情倒还不错,可怜的孤寡老人认为唯一的宝贝儿子又回家来了,今后的日子再不会没局了。赶紧招呼客人往炕上坐,让怀堂劝劝这位发小,在家里好好过日子,又把平常并舍不得吃的玉米饼子拿出来给怀堂。

“还山你嫑不高兴。即使在农村,我们上学学到的知识也是大有用处的。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读书,干不了重活。这么着吧,现在我们村大队里正缺一个会计。你的算术一直比我的好,学问眼见又是咱们乌佑村最高的,我去跟金正义支书说说,你干这个活肯定板上钉钉!”

还山娘千恩万谢。在自家炕上躺了两天之后,姜还山终于去大队报到当会计,给大队做账。

但是没有过多久,金怀堂就后悔了。原来姜还山是一个只会作账不会来事儿的人。算盘珠子打得飞快,作账又快又准,但在那个政治第一,各地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亩产万斤粮、放卫星、反瞒产的年代,政治脑袋不活络,做再精确的经济账也是没有用的。本来怀堂认为第四生产队在西乌佑村的十四个队中,粮食亩产放卫星是最有信心的,原因是第四队紧挨村南,在村南无羁河畔原有许多沙荒地。他初中毕业回家当小队长以来,响应国家政策,积极要求进步,带头走初高级农业合作社,成天没日没夜带领四队社员们辛勤开荒种田,新开的地亩还没有整饬完毕向公社上报。完全可以不把这些荒地当成单产分母的。结果59年下半年,共产风愈刮愈猛,浮夸风甚嚣尘上,怀堂在十四个生产队里所报单产,最后竟然就变成了最低的,而西乌佑大队却又竟然是整个石墟公社所报单产最低的。因此,金怀堂和大队支书金正义作为思想落后的典型,被抓去公社里参加政治思想学习班。

在学习班里,公社干部用软话套话淳淳善诱,用政治帽子层层施压,可是正义叔文盲而又老实的脑筋却总是不开窍,结果他只能被撤职。上级政府将金正义以前办公共食堂和大炼钢铁都不积极的新账旧账一块儿算,最终被打成右派,让怀堂就地顶班。就这么着,歪打正着,自己年纪轻轻,成了西乌佑的大队支书。最后还是公社干部们脑子活泛,灵机一动,替整个西乌佑大队填上了紧跟革命形势的粮食产量,才把正义和怀堂从学习班里放了出来。

可是到了征公粮的时候,公社干部们的好心露馅穿帮了。西乌佑村也绝对交不出那天文数字的余粮。当金怀堂挨批斗之时,被撤职的正义叔也在旁边骂了他们一句,“你们这是什么世道!什么玩意儿!只喜欢听假话!不能讲真话呦!”结果弄得公社干部们恼羞成怒。就这样,西乌佑新旧支书一道作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三面红旗”的典型被押去公社遭到批斗和毒打。后来不久,性格耿直的金正义竟然被作为死不改悔的右派,让组织批斗会的下乡干部和民兵们活活整死了。

自己和正义叔被押走后,公社干部们马上布置西乌佑的社员们把五、六亩,甚至十几亩的秋粮集中到一亩地里,让上级来验收剪裁;又在粮仓下部塞满杂草,上部盖上一层薄薄的粮食,造成粮食满囤的假象,用来欺骗比他们级别更高的干部;接着又按姜还山提供的全村的各种详细收支账,把西乌佑收获的粮食全部收缴,三留都不给留。就这样,秋收过后,就闹严重的饥荒。一开始是老的小的先死,后来青壮年人也有饿死了的。有的家庭竟然全部死绝,一个不剩。正义被整死以后,他的老婆和四个均未成年的孩子在这场人为的大饥荒中全部饿死,以至于后来在文革后摘帽之时,竟然没有任何直系亲属来接受正义已经被平反这个好消息了。

怀堂被批斗教育回村之后,即刻将只会做账的姜还山撤职处理了事。并且采取了一些有效措施组织全村社员自救,一是将有限的粮食和饲料集中掺和起来限量供应,二是组织大伙到地头畔脑捡拾秋收遗落尚未腐烂的薯块薯蔓、豆荚豆秧等等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三是组织还能走得动的青壮年社员们,去无羁河底的大小沙洲上掘起那些吃起来甜滋滋的芦苇草根儿,一同铡碎拌糠充饥。

经过这次人为的大饥荒后,虽然怀堂认为自己在全村社员中的威望有增无减,但是一般社员们明显比以前更滑头、更难管了。再经历十年文革洗心革面之后,人们的心眼反而变得更坏更复杂了。想想刚刚成立人民公社、正义还是领导的时候,他说个明天要起粪圈往地里施肥了,竟然就有贫下中农社员半宿起来,把那圈粪偷偷地给起好了。做脏累活还不让人知道,这怪事儿比中央大张旗鼓地宣传雷锋精神还早呢。比起现在,那时的人们简直单纯得不可思议!现在的人们,为了糊弄别人的钱自己花,东西冒牌、食品掺假、坑蒙拐骗、伪托传销,甚至不惜绑票杀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怀堂庆幸他在以后的十年文革当中,再没有出风头把村里的任何人整死,不像当时东乌佑的大队支书陈立新,吃了一回大跃进跟风就是雨的亏,却还要在文革中非把别人往死里整,即使整死的是他们村信天主教的神甫程志道和解放前的大地主柴金贵。结果邓小平上台后,被村民检举揭发,官职被一撸到底还不算,一直到死,还在村里的天主教教民中间抬不起头,被人家戳着脊梁骨地骂。

至于和老姜头还山的关系,自己撤他大队会计的职位以后,两人的关系虽然再没有像以前那样要好,但大面上总还能维持地过得去。他最近也不再以他的救命恩人自居了。说来他媳妇王胜新和还山媳妇李新灵,在东乌佑做闺女时还是要好姊妹呢。而且还山夫妻两人,也是在他重新启用还山在东西乌佑村里架电线杆儿通电灯装电泵的时候认识的。怀堂也从来不以他们的媒人自居——那时候文革应该还没有开始罢。

总之,在金怀堂眼里,文革前全村文化最高的姜还山也就慢慢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虽然大专肄业,最终也不是守着自己的几亩地刨挖?虽然说这几年老两口或打家具或者种菜,也还能勉强维持温饱生活,但这些年村子里胆大又有能耐、闷声发大财的横货们多了去了。而且这几年大学扩招,每村哪年不考出去几个大学生?!最近有的大学生毕业回家,还竟然又找不到体面的工作了;而姜家老大也只是从市一中高中毕业后,并没有考出去不是?前两年这小子在中平火车站旁边的一个什么公司里租赁了一间厂房,生产什么做家具的板材,据说颇发了点儿小财,还买了一个和钱宏进那样的差不多型号的摩托车烧包。但是前些年这小子还不又灰溜溜地回到村里来了?——大概是他的什么板的生意又亏了吧。

想到这里,金怀堂掐灭烟屁股,觉得姜还山这封信,他亲自去送就未尝不可。而且这样其实更好,可以探探姜还山的口风,看他这些年对自己的不满态度是否有了缓和,也好知道钱宏进今晚的宴会自己去不去,去了那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氛围,要准备些什么话才能拿得住场子。

金怀堂正要敲姜家的大铁门,隔着门缝瞧见门洞里姜春生的半旧摩托,又听见里面还山和春生父子俩儿像吵架似的大声说着话。隔着铁门听不清楚,但依稀听见春生说要抽空跑贷款建厂子什么的,还分明听到春生提到自己的名字,就叫他“老怀堂”,并不叫“怀堂伯伯”。而姜还山只是在那里埋怨儿子,不肯帮他忙整菜卖菜。

再听下去没有意思,怀堂索性梆梆地敲门。不一会儿,春生拐来门洞里开门,一见是支书,马上满脸堆笑,“怀堂伯伯,您来找我爸吧?”赶紧扭头就朝里喊,“爸爸,我怀堂伯伯来找你了!——怀堂伯伯,您去屋里坐,喝点茶,再尝几个自家种的上好洋柿子。”

“不价了,忙得很呢。”怀堂见还山并没有出来迎接自己的意思,便抖抖身上披的衣服,摸索着从怀中内口袋儿里掏出重生的家信递给春生,一边说,“这是你老弟给美国寄回来的吧。——钱宏进让我领着你爹娘,今晚7点去他们村的迎宾饭店去吃一顿饭。你去问问你爸他们今晚有空去不去,我好给那小进子回个话。”

“哪个钱宏进?为嘛?”

“还有哪个钱宏进?!就是东乌佑村支书呗。为嘛事我也不清楚。”

“瞧您说的!两个村支书一块儿请我们吃饭,我们一定赏脸去,没空也要抽空去的!这事您不用问我爸,他死脑筋,我让他去就是了。我妈还在菜地里没回来呢,而且回来了还得照看我奶奶——你家的地她早该替我大大浇完了吧——所以我妈今晚去不了了。——这么着,今晚我保证把我爸给您准时送到迎宾大酒楼!”

金怀堂走后,春生将支书请客的话说给姜还山,一边劝说老爸。

“这不,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既然咱们祖辈是西乌佑的,就总归人家管不是?任何事情时间久了,便没有解不开的梁子不是?我希望今晚你能抹开这个面儿,给人家面子不是?这次您要是不去,你就连东乌佑的支书钱宏进也想得罪不是?”

见老爸仍然闷着头不说话,春生接着说:“这个东乌佑的钱宏进和我小学同过班的,见面以后我应该还能说得上话,说不定我跑贷款征地建厂子的这些麻烦事今晚就能有眉目。所以,今晚这个饭局即使你不去,我自个也要去,你好好想想。要去的话去换一套最干净最好的衣服。时间不多了,我现在就去马路上买点东西。怀堂好抽烟,也不知宏进好不好抽烟。——得,咱就买两条好烟最妥,他不抽可以再送给别人的。”

“春生,你怎么着我不拦你。我只是劝你和这些当官的说话交事儿,要多留一个心眼儿,小心他们又有什么鬼道道。尤其是防着点那老怀堂,你爹我不是没有和他多打交道,但是一打交道就吃亏、就窝心。三年之前你不就想在咱村前进路旁边批块地干蛋托,怀堂他死活不同意。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农业用地不能随便改成商业用地,这是国家的政策。这次你还得小心又遭他们的暗算!”

“瞅你说得!他老怀堂再厉害,这些年不是也没有把你和西乌佑给生吃了不成!——这样,我去买烟,你再好好想想去还是不去。”说着春生就拿起摩托车头盔向外走。摩托已经推出大门打着火了,姜还山停了手中的活计,正心烦拿不定主意呢,却只见春生熄了火,推着摩托又回来了。

“你也不打算去了?”

——我会怕见他们!——重生从美国来信了,怀堂刚才送来的。刚才我差点忘了。咱们打开看看吧。”

“哦,重生终于来信了,快打开让我念念!”姜还山一面接过撕开的信封,一面找来一副老花眼镜仔细来读。短信就一页,还山戴上老花镜,还没有看完两行,春生已经从老爸的肩上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看来重生已经顺利到达了,一切都好。——那我这就出去买东西了。”

大儿子走后,姜还山花了好长时间才读完这封小儿子的普通家信。又到里屋母亲的病床前对她说二孙子重生出国果然一路顺利,让她也放心。虽然他知道娘甚至不能明白什么是出国。但是自己放下心,然后才有心思回想他和怀堂这半个多世纪的恩恩怨怨:——

还山心想,自己还没有向儿女们仔细描述过他和金怀堂甚至姜、金两家的许多陈年往事。哎,往事如烟,不提也罢。不过在西乌佑,几乎全村人都知道,金怀堂是自己的救命大恩人;可当村的,除了已经连话都说不清的娘,又有谁还能记得当时爹是冒了多大的险才从日伪手里救出怀堂他爹呢!而且更重要的是,只有姜还山记得清清楚楚,那次他差点在大河道里被淹死,正是因为在发那么大水的情况下,金怀堂执意拉着他过那无羁河造成的;而他是再三要求绕道那十七孔桥的。还山本来水性也非常好,一手举着书包、一手划水地也都要快要游上岸了。但因水势还在不停地长,自己抓河岸时正好有一块沙土砸在自己头上,当时就慌了神。最后没了法,觉得还是活下来最要紧,就只好先把那双死沉的鞋子给扔了。当时没舍得扔书包,因为里面的衣裳兜里还有宝贵的两块钱呢。只能顺着水势向下游,可是当时越游越累,南岸又陡,沙土岸还在不断地塌垮,便怎么也没有力气上岸了。心想这下可完了,可是命不该绝,自己竟然被冲到十七孔桥的桥墩处,那里又恰好有一个大树叉可以抓着缓气。直到怀堂一路赶来,又从桥上叫下来了一帮人。那帮人用一根结实绳子绑上了一个长把锄地勺扔了过来,合伙把自己拉上了岸。

可是自从那件事儿上报以后,在中平一中,甚至整个中平,金怀堂都被人们不自觉地塑造成了一个智勇双全的大英雄。各种嘉奖,办讲座,当班长,入团入党,以及后来的当村支书,去石墟公社里当干事,金怀堂一直宣传和得利于此舍己救人的事儿。而他在那个故事里,却被怀堂描述成一个不谙水性、不知深浅、百事不通的小毛孩子,非要拉着金怀堂过河。好歹后来自己中考之时,以优异成绩直接考上令全年级的同学们都羡慕的省城大专,而金怀堂却名落孙山回家务农。还山总算有了出头之日。谁知刚上了几年大专,偏偏他的命运不济,又被下放了。下放回原籍以后,还山正生气,偏偏又是他金怀堂,第一个兴冲冲地来看自己的笑话。瞧他当时那个幸灾乐祸的样子!这也还算罢了,纵使他自己被突然下放有一千万个不高兴,但这气不能撒在人家身上。又不是人家把你从学校用什么阴谋诡计搞回来的,何况人家又明说给引荐大队会计的职务呢。可是后来还山才明白,原来一开始他当大队会计本来就是西乌佑老支书金正义亲点的将,国家又一直有优待烈属家庭的政策,而他金怀堂却还要拿这件事向他来邀什么功!所以他仅凭这件事,就觉察到这个发小不能再深交。怎么说呢,做事情爱耍小聪明,嘴皮子上爱虚荣,而交朋友又太工于心计。也不能就说人家心眼儿就多么坏,只能说和自己不是同一路的人。虽然金正义大字不识一个,自己还就只服正义,不服怀堂。只可惜正义竟被一帮混蛋王八蛋们在共产主义大跃进时给整死了。

人民公社期间,还山给大队做账,怀堂第一个安插直系亲属——他哥哥怀常——在大队管公共食堂,肥缺儿,60年地指标期间,整个西乌佑村青壮年人都有饿死的,但就怀常老婆又开怀养活了一个儿子不是?他又第一个敢在西乌佑粮食亩产的账本上弄虚作假,却埋怨自己不应该把那真实账本给上级看,可笑!——各生产队的账本,本来就应该是公正公开的嘛!那次他和正义叔一起去石墟公社参加政治学习班,一定是他同意填报了全村天文数字的产量,要不,为什么正义叔被撤职而他却反能高升?!

从公社里回来之后,金怀堂当着社员们的面,却还要指天指地地发誓,不承认是自己虚报了粮食产量。再同正义叔一块儿被抓走时,他金怀堂恐怕是在配和公社的那帮家伙一起演双簧戏罢了。——当时还山竟也被他的苦肉计蒙骗,还要为他也捏把汗呢。谁知人家又有惊无险地回来了,而正义叔却被打成右派,被活活地弄死了。

回来后,金怀堂又公报私仇,竟然说上级不给西乌佑留提留,是因为还山的账本太实在了,而且给上级看到了。在那种极端情况下,就是给他金怀堂一百个胆子,上级要查账,他也不敢不给看。他又不是没有经见过“三反五反”!什么理由!给自己吹牛害人的把戏,找一个替罪羊,欺下瞒上罢了!还不是因为我老姜家在西乌佑户蓄小、独门独户,他就随便欺负老实人!这样窝囊、必须要弄虚作假才能当的大队会计,我姜还山还不想当了呢!可是他金怀堂在撤自己会计职务之时,私下里向自己许诺的村小学教员的职位呢?——明显又是说谎骗人罢了!

如今好在文革早已经结束,各种思想禁锢也渐渐松了,村民们也逐渐看清了金怀堂这些村级干部们的庐山真面目。他的本家叔金正法,生前不就这么说来着:“咱们村养干部,就得像咱们以前在生产队里养猪一样,他们贪他们的,但你还千万别把他们换了。——为啥?!一批猪养肥了,吃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了,再说他们也知道,自己吃得太肥就该挨刀杀了。可是你如果又换一批上来,得,又是一些能吃经造的半大壳郎猪们!——你们好好想想,东乌佑那里倒是三年两头地换支书换村委,换来换去的,一届届的贪污账都加起来的话,还不是比咱村这些个贪得多更多!”

但是,金怀堂他贪他的——比方说最近村口那对三千块就肯定能买得到的石狮子,他竟然敢在村里账上开销三万、等等这些吃相已经非常难看的事情——别人不管,自己也管不了。但是,他老怀堂那一次直接骑在自家头上拉屎,应该是已经八十年代了吧。本来姜家老宅西邻金怀常家。金怀常三个儿子,都比春生大,着急着要结婚,但怀常的宅子明显没有姜家的大。座北朝南一排盖八间房都不够,只够盖七间半。怀常不打西邻他弟的主意,却偏偏被他弟撺掇起来,硬要来侵占姜家的宅基地。让姜还山硬让给金怀常半间房的量儿。这样金怀常就能在老宅地上建八间给两个儿子,村里只需再批一块地给怀常的小儿子。还说什么这样以来姜家和金家的宅子,就不再是一头大一头小不吉利的棺材形了。还说什么将来全村要统一规划,每家每个儿子只能占地两分五,四间标准房,谁家也不许多占,多余的要全部无偿地充公,就像以前共产党闹土改一样。这些都是废话。要切直姜家和金家的棺材地,公直公地应该给中间切,为何只让我老姜家一头让?这样白让以后,我姜家宅基地虽然还剩五分多,但院子北头就不够盖八标间给两儿子了。再说,金怀堂他自己两个闺女一个儿,却一个儿子占地四分五,为什么就不能匀二分给他本家侄子们?!见还山好说歹说死活不同意,金怀堂又带领一帮党员干部来现场说软话,还让怀常适当地补偿还山几百块的钱款。当时就气得还山手直哆嗦,新灵当场气晕了,赶紧拉到医院一查,从此就落下高血压的病根。

后来二儿子重生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小闺女秋莲也考上了本省的大学。老伴这些年心里的疙瘩才渐渐平复。她一直和怀堂老婆王胜新关系倒还凑合,那是一个善良、本分、心机不深的女人;但也可能因为她们做闺女时是一个村的,都是以前的天主教教友吧。

老怀堂帮助他哥强“买”老姜家的宅基地以后,还山再也没有给过怀堂好脸色。新灵相信天主,于是祷告天主,诅咒老怀常老怀堂不得好死。依新灵的话讲,天主一定报答好人报应恶人。但是不知怎么的,这报应没有应验在金怀常和他仨小子身上(怀常这些年在村里一直活得很滋润,三个儿子两个打家具一个当包工头搞建筑,这些年一直很发财,三个儿子金强金富金进在村里一向说一不二),但却应在了他弟弟金怀新身上。老三怀新因为在中平城里头偷放黄色录像捞钱,据说还强奸了一个妇女,被判了十五年;幸好没有赶上严打,据说要是严打,数罪并罚,可能得判死刑吧。为此他的独生子找不上对象,年纪轻轻竟又得喉咙喘死了;老婆也改嫁了,真个家破人亡。

后来谣言成真,西乌佑真的要规划了,姜还山就趁机从已经不够盖八间房的老宅子搬了出来。在新规划的六分地上,用老两口的多年积蓄盖了八个标准间,给回家务农的春生娶了媳妇,娶的是东乌佑夏家的闺女。而金怀常不要村里的规划地,等姜家一搬走,乘机又朝东盖了四个标间给小儿子,剩下的地就再也没有人愿意要了。怀常老奸巨猾,让儿子们先在那里搭起简易工棚做家具,再后来又乘着村中规划半途而废,竟然逐渐独吞了姜家那块老宅地。

总之,自己一想起和金家这些年的纠葛就窝心。还有,娘的神志还清楚的时候,还山仔细寻问过爹牺牲时候的情况。娘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爹明知那时在闹还乡团,外面不安全,还是有人一叫,就翻西边自家的土院墙出去了而西边的邻居正是金家。当时我、你姐、和你都在屋里,你爹正在院子里喂牲口呢。就听那边有人喊他,他问了句‘谁呀’,那边说‘我’。满屋里也只有你姐耳朵尖,说她听着那个‘我’字像那边的金叔,也就是怀堂他爹,但又不敢肯定,但显然是个熟人。要不然凭他平时那么谨慎,肯定走之前会给家里交代清楚干啥事去的。当时是实在没有想到,没有多久,村南不远的护河堤上竟然传来一声枪响,你爹就牺牲了。可是我们猜疑归猜疑,谁也没有证据,我就只好对你姐说,咱们没有其它的实在证据,也不好随随便便地冤枉邻家兄弟的。”后来又过了几年,金正威得病死了,而娘这些年一直卧病半瘫在床,脑子也不怎么好使了,这事便最终成了一桩未知悬案。而姜还山更不想把这上辈人都说不清的恩恩怨怨传递给下一代,所以就一直没有跟春生重生讲这些细节。

如今不管怎么说,幸好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都争气。二小子去了美国留洋,远离了西乌佑这个是非之地;小女儿也聪敏伶俐,大学毕业后在中平城里找了一份稳定工作,将来找个吃皇粮的好婆家应该不成问题;大儿子虽说没有考上大学,户口还在西乌佑农村,但脑瓜眼见比自己的灵活。前些年在中平车站日用杂品公司租房租设备生产宝丽板,刚挣了点儿钱。但谁知日杂的头头们看他挣了钱眼红,又把设备厂房设法收回去了。如今大儿子的事业正在低谷,需要跑贷款征地盖厂房,重新开始他的事业。三年前自己拉硬屎,不答理那老怀堂,春生就因此没有能够在西乌佑村盘下厂房地。姜还山为这事一直觉得亏欠着大儿子。思前想后,这晚上和金怀堂的宴会自己还得去,而且还得给金怀堂陪点好脸色,看能不能帮大儿子弄到点儿地。“谁让咱祖辈是西乌佑的,总得归人家管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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