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鬼之魅》

第三十章  跳忠字舞的姑娘（6） 

樊云纲说道：“谷雨，你可不能这样想，啥还没有见啥呢，先灭了自家的威风，稼娃又怎么了，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依靠的就是工农兵，可千万不可小看了自己。你现在还小，还不到十六岁，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推荐你的。”

樊云纲的话在谷雨听来心里暖烘烘的，她对樊云纲说道：“云纲哥，你可不能骗我呀，我不小了，今年都虚岁十六了！我听人家说，学舞蹈要从小就要开始呢，越小越好，太大了，那筋就拔不开了。”

樊云纲听她叫“云纲哥”，心里就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于是便笑着说：“我骗你干啥，咱孟家集这块地方，我还没有看见有哪个姑娘像你这样乐感好的。再说了，你满打满算才十五岁，明年才十六呢。你的事，我记住就是了。”

这样一来，谷雨就更努力地跳舞了。“忠字舞”里的几个基本的动作很快就被她掌握了，而且还有点融会贯通，发扬光大的意味。谷雨在舞蹈方面的天赋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她不但自己琢磨着用那几首革命歌曲的音乐来伴奏，然后如何跳“忠字舞”，而且樊云纲还让她给其他的姑娘教舞。樊云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台留声机，还有她们要跳舞的歌曲的唱片。谷雨和那些姑娘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一个小匣子，放上唱片，用手柄摇几下，旁边的大喇叭就发出了美妙的声音。一开始，姑娘们便围上去瞧稀罕，她们不清楚这声音是怎么出来的，甚至还怀疑是不是有人藏在什么地方。

樊云纲见状，便笑着说道：“这个东西是以前的造反派从师长家里抄家抄来的，一直在大队部的仓库里扔着，还好，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把它砸烂，我看了一下，还能用，就又在那些唱碟里找了找，但是发现都是一些戏剧的唱片，有京剧的，豫剧的，还有许多咱们的秦腔的唱片，这几首歌曲的唱片是我托人从公社里搞来的。你看，这张是‘敬爱的毛主席’，这张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是‘在北京的金山上’还有这张，‘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这张是‘贫农下中农一条心’，哎，目前能唱的革命歌曲就这些，其他的大多数都是封资修的东西。”

樊云纲接着又说道：“这些唱片都是提前由唱片公司灌制好的。”

有个姑娘问道：“那唱片公司是咋弄的？”那个姑娘不懂“灌制”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好意思说那个词，于是便用一个“弄”字来代替了，这个“弄”字是当地人用得最多的一个字，许多动词都可以用它来代替，譬如，他们一般不太说“你干啥呢？”大都喜欢说：“你弄啥呢？”什么事做不好也或者干不好，就说“弄球不好！”甚至连男女之间的事，也都用个“弄”字，譬如：哪个女人让人给弄了，或者是哪个男的又把哪个女的弄了，等等。所以这个词虽然说是中性的，但说这个词仍然有一点粗俗的感觉。

樊云纲瞅了那个姑娘一眼，倒也没有惊讶的意思，他一看是樊定国的小女儿，知道他没有上过几天学，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因为在乡下，女孩子很少有读完小学的，像谷雨这种能读到中学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并不多见的。于是他想了想，就用最简单的语言给她们解释道：“谷雨，你学过物理吧，人们唱歌和说话一样，是能发出声波的，声波可以振动的，在你唱歌的时候。用一种特殊的装置将这种振动记录下来，再复制到胶盘上，就可以把你的声音记录下来了，你们看，这个唱片上是不是有密密麻麻的纹理。”

姑娘们仔细看了看，果然唱片不是平滑的。樊云纲拿起唱机的机头说道，“这里有个探针，放在唱片上，唱片一转，这个探针就随着唱片上的纹理在摆动，那个纹理就起到轨道的作用，再通过探针所连的装置，就把原来的声音放出来了。”

“噢，原来是这样！”姑娘们似乎都明白了，便长出了一口气。

“樊云纲说，这个是摇柄，里面有发条，就像钟表一样，是给唱机提供动力的，所以发条转完了，唱机就停了，你们在跳舞的时候，我就得不断地来摇手柄，给唱机上劲儿。”

解释完唱机，樊云纲便说道：“好啦，现在开始排练，你们都跟着谷雨做动作，脚下别忘了踩着音乐的拍子。来，跳起来！”

就在谷雨在孟家集文艺宣传队里跳“忠字舞”的时候，他的弟弟孟清风的人生也正处在一个关键的时刻，在余得刚的熏陶下，孟清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打手般的人了，他不但对自己的徐老师和孙校长痛下杀手，就连自己的继父朱大宝也没有手下留情。在每次公社里开批斗会时，孟清风和王建国他们几个都是有名的血腥打手，孟清风手里提的就是朱大宝送给他的那根解放军的黄帆布腰带。自从重新加入红卫兵成为余得刚的打手之后，孟清风的那根腰带便一直双折着提在手里，打人的时候，他便抡起腰带，用腰带两头和铜卡扣朝那些被打的人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第一次打的是学校的徐创成老师和孙俊明校长。当他用腰带把老右派徐创成打得趴在地上的时候，他心里没有一点儿负罪感和怜悯的意思，反而看着徐创成老师脑后汩汩流出的鲜血，内心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快感。

校长孙俊明也在另一位红卫兵的腰带的重击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被打倒的老师被人送到公社卫生院进行包扎和伤口处理，好在公社卫生院离公社中学的距离也不太远，两位老师经过急救，算是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内心里却一直在滴血，被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学生打倒在地，不能不说自己的教育是多么失败，那么自己被学生揍就无话可说了。其实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学生早已经被魔鬼吞噬了他的灵魂，他再也不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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