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有人聲稱俄羅斯的經濟或多或少是無關緊要的，只是相當於一個不怎麼起眼的歐洲小國嗎？“普京的經濟規模相當於意大利，”美國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在2014年俄羅斯入侵克里米亞後說，“他正在用一對2玩撲克牌遊戲，而且打贏了。”

對於俄羅斯在歐洲、中東和東亞日益增長的外交和地緣政治影響力，《經濟學人》在2019年發出疑問：“一個經濟規模與西班牙相當的國家……是如何做到這些的？”

西方很少會如此嚴重地誤判一個經濟體的全球意義。法國經濟學家雅克·薩皮爾（Jacques Sapir）是著名的俄羅斯經濟專家，他在莫斯科和巴黎經濟學院任教，他最近解釋說，烏克蘭戰爭“讓我們意識到，俄羅斯經濟比我們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在薩皮爾看來，這種誤判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匯率。如果你簡單地將俄羅斯GDP從盧布轉換為美元來進行比較，你確實會認為它是一個與西班牙一樣大的經濟體。但是，如果不對購買力平價進行調整，這樣的比較是沒有意義的，購買力平價說明了生產力和生活水平，從而說明了人均福利和資源的使用。事實上，購買力平價是大多數國際機構（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到經合組織）所青睞的衡量標準。

而當你根據購買力平價衡量俄羅斯GDP時，很明顯，俄羅斯的經濟實際上更像德國的規模，俄羅斯約為4.4萬億美元，而德國為4.6萬億美元。從一個小的、有點病態的歐洲經濟體的規模到歐洲最大的經濟體和世界最大的經濟體之一，這不是一個可以忽略的差距。

薩皮爾還鼓勵我們追問：“服務部門的份額與產品和工業部門的份額相比是多少？”在他看來，與工業部門和石油、天然氣、銅和農產品等商品相比，今天的服務部門被嚴重高估了。如果我們降低服務業在全球經濟中的比例重要性，薩皮爾說，“俄羅斯的經濟規模遠遠大於德國，可能占世界經濟的5%或6%”，更像日本而不是西班牙。

對俄制裁後美國油價上漲（來源：新華社）

這有直觀的意義。當處於危急時刻，我們知道為人們提供他們真正需要的東西，如食物和能源，比提供娛樂或金融服務等無形的東西更有價值。當像網飛這樣的公司，其市盈率比世界上最大的食品公司雀巢高三倍時，這更可能是市場泡沫的反映，而不是實際情況。網飛是一個傑出的服務業公司，但只要世界上大約有8億人仍然營養不良，雀巢公司仍然會提供更多的價值。

所有這一切都意味着，目前的烏克蘭危機有助于澄清我們的看法，包括理所當然地把現代經濟中的那一面看作是“陳舊”的，如工業和商品，其價格今年已經飆升；以及也許高估了服務和“技術”，其價值最近已經崩潰。

俄羅斯經濟的規模和重要性因忽視全球貿易流而被進一步扭曲，薩皮爾估計俄羅斯在其中“可能占到15%的份額”。例如，雖然俄羅斯不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產國，但它一直是最大的石油出口國，甚至超過了沙特。許多其他基本產品也是如此，如小麥，這種世界上最重要的糧食作物，俄羅斯控制着小麥全球出口的約19.5%，以及鎳（20.4%）、半成品鐵（18.8%）、鉑金（16.6%）和冷凍魚肉（11.2%）。

在這麼多基本商品的生產中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意味着俄羅斯與地球上其他幾個國家一樣，在許多方面是全球化生產鏈的關鍵。與對伊朗或委內瑞拉這樣的國家進行“最大限度的制裁”不同，試圖切斷俄羅斯與世界市場的聯繫已經意味着並將可能繼續帶來全球經濟的巨大重組。

現在，拜登總統已經在公開改變美國幾十年來對台灣的“戰略模糊”政策，值得我們思考的是，當我們摘掉一直以來看待俄羅斯的那副眼鏡時，中國的經濟會是什麼樣子。如果我們基於匯率來考察中國經濟，比如簡單地將中國的GDP從人民幣轉換為美元，會發現中國約為17.7萬億美元（截至2021年），而美國為23萬億美元，歐盟為17萬億美元。

但是，如果我們按購買力平價調整，我們看到中國經濟在2021年達到近27.21萬億美元，而歐盟為20.5萬億美元，美國為23萬億美元。就購買力平價而言，事實上，中國的經濟早在六年前就超過了美國的經濟。

如果我們降低服務業相對於工業和商品的比例重要性呢？服務業約占中國GDP的53.3%，甚至低於俄羅斯的56.7%。如果我們粗略地將薩皮爾關於非服務部門估值翻倍的比率應用於中國，我們可能不得不考慮，以一種非常真實和相關的方式，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中國經濟占全球經濟的25%到30%左右，而不是目前估計的18%到19%。

這將使中國和俄羅斯的經濟合計占全球經濟的30%到35%（同樣，根據購買力平價和服務部門的高估進行調整）——對於一個看起來越來越專注於使用最大限度的經濟制裁，來懲罰“不良行為”，試圖實現預期政策結果的跨大西洋共同體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或許不可持續的挑戰。

當我們考慮到服務業占美國經濟的77%和歐盟經濟的70%時，這一挑戰就變得更加艱巨了——這表明西方的經濟實力可能被嚴重高估，而與中國和俄羅斯的相對經濟實力相差甚多。

這些問題有多大意義？首先，烏克蘭戰爭和太平洋地區的緊張局勢似乎正在加速將世界分為類似冷戰時期的政治和經濟集團。但是，在冷戰初期，西方國家占全球GDP的50%以上，當時美國在全球製造業中占主導地位，並且每年都有巨大的貿易盈餘。今天，西方國家似乎處於更弱的權力地位，而它的主要對手在某些方面比1948年的共產主義集團更強大。

因此，在我們熱情地擁抱新的鐵幕之前，值得停下來考慮一下，世界上有多少國家會自願站在我們這邊。我們所認為的“西方”國家，除了經濟和軍事上的糾纏外，由於意識形態和歷史原因，無疑會保持相對團結。但西方只占世界人口的13%，中國和俄羅斯加起來約占20%。這使得人類中約有三分之二的人“不結盟”，這是他們中大多數人希望保持的立場。如果我們強迫他們選擇一個陣營，我們可能會對許多結果感到震驚。

事實上，對目前參與制裁俄羅斯的國家進行統計，很難說是在我們的對手周圍還是在西方本身周圍拉起了一道新的鐵幕。像印度和沙特這樣重要的國家和名義上的美國盟友，拒絕在烏克蘭衝突中站隊，而且在這方面表現得尤為強烈。

這種動態的一個有說服力的晴雨表是石油。隨着西方對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出口國實施石油制裁，可以預見的是，石油價格已經飆升，從年初的每桶75美元左右上升到今天的110美元以上。但是，那些拒絕參與制裁的國家現在正利用這個機會，為俄羅斯的能源輸送進行談判，而且折扣很高。如果俄羅斯仍然能夠向全世界出售石油，像印度這樣的國家能夠以低於市場的價格進行談判，而西方消費者卻被抬高的價格所打擊，那麼誰才是真正被制裁的對象呢？

類似的原則也適用於美元和整個西方金融體系的武器化。如果非西方國家越來越多地被告知，獲得美元和SWIFT等交易系統是以華盛頓的政策為條件的，而這些政策不一定符合它們的自身利益，其結果可能是全球經濟的去美元化，而不是西方秩序的加強。

西方有可能在自以為是和滿足各種國內需求的情況下，一頭扎進這樣的未來：使得全球南方和其他許多國家感到壓力越來越大、不得不做出他們不想做出的選擇。這可能使西方比現代任何時候都更加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