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燕來自河北唐山，獲獎、成為名角也很早，據介紹，最初是作為特殊藝術人材被引進北京的。在“五小"評選結果中，李海燕排名第一，現為國家京劇院國家一級演員、二團的團長。她的唱腔、念白、身段、像貌在旦角演員中出類拔萃。在幾位程旦中，以她的聲腔宏亮最具穿透力，對此，曾有文章稱她是少有的不帶微話筒就能把聲音傳送到大劇場的後排的一位演唱者，這樣的天賦並不多見。作者至今無緣看李海燕的現場演出，僅藏有她主演的《六月雪》VCD，在“油管"上看過她主演的《鎖麟囊》、《文姬歸漢》、《三擊掌、武家坡》、《四郎探母》(飾演程派蕭太后)、《陳三兩》等劇目。和其她旦角演員一樣，海燕塑造的劇中人物，是經她自己理解而刻畫的人物，符合劇情而個性鮮明。作者也極喜愛她的具有歌劇美聲特色的聲音。唯有一處略有遺憾，海燕的面像是天生的喜慶，象她的個人性格那樣(由電視訪談中得知)，特別是表演極具悲劇的情節時，丹鳳眼微睜、面部表情猶如喜笑顏開那種，給觀眾以錯覺，例如《六月雪》一劇中最後竇娥臨刑出監時的"反二黃"唱段。但仍不失為一位造詣深厚的頂尖表演藝術家。篇幅有限，本篇主要談她在《三擊掌》中塑造的王寶釧一角色，順便提些這一折經典的其它。

《三擊掌》的劇情在上一回僅略筆一提，這裡再敘得稍詳細些。晚唐相國王允，獲知三女寶釧彩球打中花郎(乞丐)薛平貴，顧及相府顏面，甚是不悅。寶釧被父喚至前廳，得知其父欲退婚而另擇新科狀元為婿，堅守“言而須有信"，與父由爭辨而反目，乃至於二人三次擊掌為誓，此生無論生死而再不相見，遂被逐離相府。寶釧悲戚戚辭父別府而去。這一折的戲份是念、唱、做並重，特別是手(水袖)、眼、身法的做功一直輔佐着念白和唱段，仔細觀賞是極好的藝術享受。

李海燕飾演的寶釧出場，一句韻白念而後唱，“五色絨線，繡彩球，擇配良緣"，前句沉穩莊重，透着大家閨秀的修養，中句音漸高，是海燕那種略帶詠嘆調的美聲，是自己特色而有別於程、李(世濟)二前輩，後句為唱吟，音量驟然而降，滿面的甜蜜而略低首含羞，頓時帶來滿堂彩。

後隨着先是父、女對話，全是韻白，盡顯寶釧的高貴與教養。其中借古諭今，“昔日太公避紂亂，孔子絕糧陳蔡間，何況平貴乎!"  是說，古代先賢姜子牙為躲避紂王的暴政而流亡到西歧時，也曾在渭水垂釣;孔夫子周遊列國在陳蔡也曾遭遇亂民圍困而絕了食物，平貴也就是一時的貧窮。

這齣戲的唱腔是西皮的多種板式，開始一段慢板。“老爹爹且息怒聽兒細講，我立志不嫁那狀元才郎。父休笑(那)薛平貴花郎模樣，貧窮人得了志比富還強"。這一段唱腔流暢自然，從程硯秋、李世濟，到李海燕和周婧，無不盡顯程派唱腔的柔美大氣和綿長。那種作者自稱的"節奏性立音"也有所體現，程大師的唱腔里就有，看來並非是王吟秋獨創，只不過王運用更多一些。

接以上劇情，釧父先道出心中憂慮的是女兒嫁窮漢後的生計(不幸而言中)，而寶釧則以孟姜女千里尋夫哭倒長城之故事對之。既然談及先賢，王允藉機提出“天仙配"的董永、列國蘇秦、漢初的張良韓信，以勸女兒孝道。釧再對曰“大孝之人也受貧"、“淮陰漂母助韓信，登台拜帥天下聞"、"未央宮斬的是韓信，難道說文官(他就)不喪生”，父女一頓“西皮快板”對唱而互不相讓。允無奈，“女兒不把婚來退，兩件寶衣脫下身"。原來在皇后賜彩球招親之際，皇上也賜下“日月龍鳳衫"、“山河地理裙"兩件嫁衣，出場時寶釧早己是鳳冠霞帔，穿在身上，原是待嫁的裝扮了。聞聽嚴親以此相挾，斷然脫下寶衣，"交與嫌貧愛富人"。隨後，二人再次自親情敘起，不和、決斷，日後若是把父見，"用手挖去兒的眼一雙"，父言曰"不信"，釧對之"父不信，與兒三擊掌"，從此再無迴旋。此舉更勝過單雄信與徐茂公的“割袍斷義"之舉，可知寶釧父女性格之剛烈。這一大段戲中，作者看過的幾位程旦均有上乘表演，快板的流暢、言語的力度、吐字的清晰、眼神的堅定不妥協、水袖功夫的恰當襯托，使人聽得、看得心醉。而海燕的表演並不與李老師雷同，有她自己的不同展示，作者妄言，稱之為"程腔燕韻"，即唱腔是傳承的程派，如何表演卻是海燕自己的。例如，特寫式的三次擊掌之後是釧父憤而起腳將愛女踹倒於地，此時海燕的身段是略騰空後雙臂舒展、上身垂直下落、下肢屈臥於裙下，這是舞台上特有的跌臥的程式化動作，美得無與倫比，往上看是滿面的淒涼，此時轉播的鏡頭轉向了觀眾席，作者深感那些未鼓掌叫好者是真懂戲的觀眾。

緊接着是寶釧拜別嚴親。李海燕的寶釧此時背對王允，略猶豫，膽怯地欲偷眼觀看，轉身，緩緩躬身深施一禮，口中"女兒拜別"未住，"轟了出去!"頓似霹靂，將臉上絲絲留戀盡情掃去。更豐富的做功，還是留給讀者自己去領略吧，作者這支拙筆實在寫不盡戲中精華。

一段散板轉二六使戲趨近尾聲，聲聲似泣如訴: "一霎時失卻了父女情! 休怪兒與父三擊掌，老爹爹做事忒無情。可呤慈母愛兒甚，一朝腸斷兩離分。…" 這一段最耐聽的仍是程硯秋的原唱，後來者也各自有不俗的演繹，海燕的唱腔似乎更有所超越，也許是作者個人的品味。

劇終時寶釧對丫環的幾句囑咐:“擊掌事兒對母稟，父女終成陌路的人。終須有別莫相送，從今後不回相府門。" 每聽到此，心中一片淒涼。所謂"悲劇"者，其一，父女親情竟至"三擊掌"而毀於一旦; 其二，相府千金自嫁為窮漢妻，從此“青"衣守清貧; 其三，堂堂當朝宰相，眼睜睜看着掌上明珠從此叛逆而去，尺咫之遙而再不得見，剜心之痛也。

[注] 《三擊掌》系《紅鬃烈馬》之一折，讀者欲觀唱詞，可參閱“http://m.xitaizi.com/baike/3920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