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等着我”

                                     范學德

媽是否知道她這次可能熬不過去了?

這麼多年來，她幾次病危，但都熬過去了。可沒有一次像這一次，她住了這麼長時間的院，這麼多孩子日夜看護她。母親是聰明人，她一定會知道這一點。以前，母親知道一些事情，但她不會說出來，也不想說出來，怕給孩子添麻煩。這一次，母親說不出來了，但她一定會知道自己熬不過去了。這個的時刻，她能不盼望見兒子一面嗎？一定。媽媽一定希望自己的兒女在自己身邊，每一個兒女。

多少年，多少次，我問母親，媽，你不想我嗎？

不想。母親第一口總是笑着說，不想，想你們幹什麼？

真的啊？我假裝驚訝地問。

母親嘆氣，咳，孩子啊，媽能不想嗎？

母親一定會想我，想見兒子最後一面。也許，這想就是盼望，就是力量，就是她能夠活下去的力量。這個想望，會激發她的全部生命力，去搏擊，去抗爭，去堅持。不長啊。也就不到兩個月了，六十多天，母親的生命力那麼頑強，一定會堅持的，她不會放棄掙扎。

“媽，等着我。”

我為母親祈禱。但祈禱並沒有使我心裡安寧，心裡還是空蕩蕩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突然，在高空中，我的腦子中閃過一個念頭，我這樣的祈求對於母親來說是不是太殘酷了？母親這一生八十多年，大都在勞苦愁煩中度過，我是否有權利要求她等我。等待兒子，對於母親來說，意味着掙扎，意味着痛苦。

我一再想到姐姐說的那句話：老娘遭罪了。現在，生命對於母親來說，就是受罪。多活在地上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罪，並且，這痛苦一天重於一天。母親這一生受的罪已經夠多了，夠重了。她該休息了。

儘管我非常盼望母親再多活一天，但我實在不忍心看到母親在痛苦中繼續掙扎。

窗外，看不到地下的塵土了，在一片明亮的蔚藍色的中，時而，幾堆白雲或豎立，或飄悠，分外地寧靜。

我心中響起了另外的聲音：安息。安——息。讓母親安息吧，安息在主的懷抱中。

主啊，我不再強求了。我不再求你醫治我的母親了。如果我母親離開人間的時候到了，就求你就把她帶走吧，讓她安息，安息在你的懷抱中。

主啊，孩子只懇求你一件事，在我母親留在塵世的最後時間，求你減少她的痛苦，求你讓她在平安中去見你。求你賜我母親平安。

主，我不再為我的母親能多活幾天，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而禱告了。主，因着愛，我放棄為我母親而祈求。主啊，因着愛，我為我的兄弟和姐姐向你祈求，為我自己向你祈求，求你讓我們在精神上做好準備，用感恩的心送我的母親去見你。

禱告結束了，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