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母親的日子裡 21 |
送交者: 范學德2 2024年09月19日19:06:13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
在失去母親的日子裡 21 范學德 21. “我知足”
當心思集中在思念母親的美好時,我憂愁焦躁失望的心境出現了新的東西,這就是悲痛中的喜悅,焦躁中的寧靜,死亡中的生命,絕望中的盼望。這心境又引導我更深地認識母親生命中的美好以及這美好帶給我們的生命。 母親那麼多年照顧兒孫,當她病了,孩子們也一直照顧着她。母親常說,我是得了兒女的濟了。有時又說,我是沾了兒女的光了。得濟了,沾光了,這兩個詞的意思大概是一樣的,意思是說,得到了好處,益處。 從小,我們兄弟姐妹就幫媽媽幹活。記得我五六歲時,母親上班了,我就在家裡看弟弟,給弟弟做飯。在爐子當中扎一個眼,等爐眼紅了,就把一個小鐵鍋放上去,然後,把玉米麵放在小碗裡攪合開,等鍋里的水開了,再把稀溜溜的玉米麵倒進鍋里。攪幾下,開鍋了,把小鍋拿下來。母親走前總是再三囑咐,拿鍋的時候要小心,別燙着手。找塊濕抹布握着鍋把。 夏天,天蒙蒙亮,還不到五點,母親就起床了,到生產隊去打早班。母親走後不久,二姐就起來了,做早飯,做好了,喊弟弟們從炕上爬起來,收拾一下,吃飯,準備上學。 從十一二歲開始,姐姐就開始洗衣服,從那以後,幾乎就在沒有再用母親洗過。姐姐上大學了,我們哥幾個接着洗,大件的,像被裡,被面,被罩什麼的,就等姐姐放暑假時回來到大河裡洗。姐姐回來了,我們把衣服裝進一個大筐子裡,兩個人抬着,抬到河邊。放下了,姐姐就說,你們去玩吧,我自己洗。我們兄弟有的去玩水,有的去抓魚。一直到聽姐姐大喊,快過來,幫我晾晾衣服!我們就大聲喊,好啦,我來啦。 二姐還干地里的活。那個夏季,姐姐幹完了菜地里的活,坐在屋子後面的窗台上就唱起歌來了:“馬兒啊,你慢些走,慢些走,慢些走。” 我聽迷了。那是我聽到的最美歌聲。 兩個哥哥幾乎把地里的活全包下了。翻地,起壟,上糞,種菜。到山邊拉黃泥,到煤場拉煤,我們哥幾個一起去,上大坡的時候,腳緊緊地蹬着地,大喊,使勁!使勁!再使一把勁。好,上來了。歇一會兒,擦擦汗,繼續拉車。 院子裡沒修“洋井”的那些年,都是我們哥兄弟幾個到胡同口的大井裡去挑水。二哥和我最初挑不動兩桶水,就用一根扁擔,兩頭抬,抬一桶水。家裡的大水缸,裝滿了,得四桶水。我們兄弟倆一起走時,我在前面,哥哥在後面,哥哥總是把水桶拉得靠他近一點,這樣我肩上擔子的分量就能輕一些。母親不怎麼誇我們,說的最多的是,你們站在井邊的時候,加點小心,別滑到井裡去。松櫓的時候,離把子遠一點,別叫它打着。 更多的時候,是大哥一個人挑水,他力氣大,一個人能挑起兩桶水,扁擔一上肩,走,扁擔一顫一顫地,頗有節奏。 母親沒有擔心過孩子的學習。她也沒有教過我們任何知識,她自己本來就一個大字也不認識。她只是告訴我們,要好好學習。要聽老師的話。 就這樣,我們一個個都長大了,陸續開始幫助媽媽養家了。 大姐是最先幫媽媽養家的。她六五年大學畢業後,就開始往家裡寄錢,供家裡過日子,供弟弟妹妹念書。印象中我蓋上的第一床新被,被裡被面都是大姐寄回來的,紫色的,是河北農民織的那種棉布,很厚實。那時候,姐姐被分配到了河北的邢臺地區工作,還趕上了邢臺的那場大地震。 平時,姐姐攢一點錢,就寄給母親。姐夫也從來不攔着。我上大學的時候,家裡也沒有什麼錢供我讀書,除了我中學時代的好朋友徐志誠時常寄給我一些錢外,就是兩個姐姐隔兩三個月寄給我二三十元。大姐的錢,都是姐夫親自寄的,用的是那種帶着綠格的匯款單,匯款單上姐夫的字跡,今天仿佛還在眼前。 六七年前後,念不成書的大哥到糧庫打臨時工,後來轉為正式工人。大哥最初的工作是扛糧包,兩個大糧包,一百多斤,扛在背上,就在跳板上走。前幾年,大哥的脊椎出了毛病,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些年就坐下了病根。 大哥後來好像是糧庫保管員,可以買一些內部處理的碎米子,就是撒在地上又收拾起來的碎米,裡面有些沙子,做飯前,得用水淘好幾遍,煮熟了飯後才不會被沙子硌了牙。從那時候起,我們家裡的人,才能吃上飽飯,那時,我已經十二三歲了。有時候,盛上滿滿一碗剛出鍋的飯,加上一勺豬大油,再添點咸鹽,醬油,這就是我心中世界上最好吃的飯了。 再以後,二哥和弟弟都參軍了,我也掙錢了,家中的日子就更好過了。 母親多次說,人哪,年輕時受點苦沒事,別年老了受苦。母親是快到六十歲的時候,才享福了。不再愁吃愁穿了,也不擔心家裡沒錢買油鹽醬醋了。她感到最寬心的就是,孩子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孝順。 媽媽從小在海邊長大,愛吃個海鮮。這些年來,大哥經常給老娘送來各種母親愛吃的海物。二姐從大連回來,帶不了新鮮的海貨,怕壞,就帶乾貨。吃飯的時候,兒媳婦,兒子甚至孫子,都把老人家最喜歡吃的海鮮先搛到老人的碗裡。母親對我說,孩子,你說我這不是燒包嗎,這麼好吃的東西,現在我都不饞了。 八六年母親得病,什麼好藥,只要能弄到的,兄弟姐妹都給她買,買來了,母親就吃,告訴她吃什麼藥,她就吃什麼藥,一吃,一大把藥。在那之前,大舅也寄過一些藥給我母親,我記得藥名是“脈通”。 由於病,母親半夜會起來上幾次廁所,父親在世時,都是他起來照顧。十年前,父親過世了,當時,兩個孫女秋穎和亭亭就說,奶奶,你別怕,我們姐倆來照顧你。當天,她們就搬過來,和奶奶睡在一起。大哥的女兒秋穎特別愛乾淨,但是,伺候起奶奶來,她什麼也不在乎。 後來,二嫂的妹妹小潔也來幫助母親,並認我媽作乾娘,一口一個“老娘”。母親自從得了半身不遂和糖尿病以後,最怕自己最後什麼也動彈不了,髒得不成人樣。但小潔又乾淨又勤快,最後這幾年把老人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去年回中國,母親幾乎走不動了,每天由哥哥和嫂子摻到門口,坐在一個大涼傘下的輪椅上,呼吸着外面的新鮮空氣,看看大門口前來來往往的行人。那把輪椅,就是母親的孫女婿給買的。 有時候,晚上弟弟下班了,看母親還有些興頭,就說,老娘,我推你出去遛一圈。母親答應一聲好之後,弟弟就把母親摻到了車子上,然後,就推到大街上溜一圈,兜風。每次兜風回來,母親都很開心。 周末,弟妹時常把婆婆摻到洗臉間,一把一把地給老人擦汗,洗澡。洗好了,又把婆婆扶到炕上。這時,弟弟就坐在母親面前,給母親剪指甲,手指甲剪完了,剪腳趾甲。一邊剪,一邊跟母親聊天,老兒子低着頭剪,老母親滿臉滿足地看着老兒子。 母親知足,她常常說,我知足。我老了享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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